「我真不知道你居然遭遇过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煎熬和波折。」
「很简单呀!我自尊心很强,我不容许自己失败,而一般人只看见留学生学业有成的风光,却看不到文凭下的血泪辛酸。我一再告诫自己,如果我能捱过这段异乡求学的孤寂和艰苦,往后人生再大的冲击,我一定都能处之泰然,不会为命运所拨弄。所以,小薇,不要做个逃兵,只要你尽了心力,那怕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总比放弃来得好。至少,你曾经努力过,不曾不战而逃。你看那些无稳定工作的人,他们不都是弱势团体吗?他们何曾退缩过?不要轻忽自己的力量,我随时都会做你的后盾,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立凯!」思薇好感动,霎时又泪眼汪汪了。「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欠你太多了,如果我能爱上你多好。」
「现在努力犹不嫌迟啊!你永远有优先权。」姚立凯眨眨眼,半真半假的神色。
「立凯,我——」思薇摇摇头,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当时她心中的复杂和内疚。
「不必觉得亏欠,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人生最珍贵的感情,并不限于男女之情。我不想把自己变得那样心胸狭窄。我想,除了爱情,我有雅量接受我们是知己的关系。相交贵在诚意,其它的——我们何妨顺其自然?」
思薇唇边绽出一朵动人的微笑。「立凯,你真是让我又心折又惭愧。」
「真的吗?其实我也挺佩服自己的,搞不好我真的是什么伟人或者情圣投胎转世的。经过今晚,也许,我还真的列名在圣人排行榜内。」姚立凯幽默的说,娃娃脸上泛着一抹淘气的笑容。
「你早就可以上榜了。」思薇淡笑说,一口饮尽早已冷却的咖啡。她看看腕表。「都一点了,我该回去了,你早点睡吧!」
「我送你吧!太晚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带车。」
「我——-」她正准备推辞,姚立凯立即打断她。「不要拒绝,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台北市的治安有多差吗?三更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子搭出租车教人怎么放心呢?」
「是,我的好老师兼保安警察。」思薇娇嗔的说,弯弯闪亮的笑眼里尽是耀眼清朗的神采,阴郁和失意早巳一扫而空。
微凉的夜风轻扫面颊,昏蒙幽暗的夜幕,只见满天星斗眨着顽皮的眼睛,俯瞰着褪尽繁华的尘嚣,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惊扰着人们酣睡的心扉。
思薇在巷口下了出租车,她对姚立凯说:「你搭原车回去吧!我走几步路就到了。」
「不,我还是送你上楼才较安心,送佛送上天嘛!」
思薇拗不过他,和他静静地穿过细长的巷道,在快抵达她住所的不远处,她看见一个修长瘦削的身影,她立即停下了脚步。
他们四目接触,百味杂陈,各有着翻搅、复杂的心绪。
姚立凯细细打量那个伫守在思薇住屋前的男人,认出他是久大信托集团的秦羽轩,更是他宿命的情敌。他夹在中间,顿觉微妙而浑身不自在。
秦羽轩动了一下,他表情出奇的平静,黝黑的眼睛在夜色中更显清亮有神。迟疑了几秒钟,他低沈而清楚地开口了:「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显然——我是多虑了。」他古怪地打量了姚立凯一眼。
思薇的心紧缩成一团,接着,她执拗而倔强的个性又开始作祟了。「我本来就不需要你的关心,你应该把精神放在你那位「无懈可击」的妻子身上。再说,你三更半夜站在这里,不怕瓜田李下,惹人闲话吗?」
秦羽轩面部的肌肉绷紧了,他的心隐隐作痛,纠葛难解,但拜多年商场的历练所赐,他仍然维持着镇定自若的风度。「谢谢你的提醒,我忘了你有护花使者,而我也不是自由之身,我显然太放任自己的感觉,而浑然不识现实的残忍多变。人言可畏,对不对?」不待思
薇有所响应,他已暗暗咬牙,强迫自己快速离开,免得自取其辱,免得——嫉妒烧毁掉他的自制力。
修长的背影,透过昏黄的街灯,平添了几许遗世孤独的沧桑,让人不忍,更加深了心头的凄楚和无奈。
思薇咬紧牙,竭力控制那股想追上去的冲动。
姚立凯冷眼旁观,从她恍惚的神情,泪影模糊的眼,到紧抿的唇。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念道:
「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思薇微微震动,神智立即清醒。「立凯,我,我很抱歉——-」
姚立凯耸耸肩,仍是一脸坦荡荡的神态。「无情不见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小薇,我给你的情意缠绵,便不以我的痴情为苦。只是——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惜眼前人。你何苦钻牛角尖呢?」他素爱中国的古文诗词,如今用来应景,倒也不枉昔时浸淫成痴。
「我——我也不想这样,可是……」
「小薇,」他走近她,轻楼住她的肩膀,眸光温文如一轮新月。「我希望你能豁达开朗,你一向洒脱飘逸,爱憎分明。如果这是一份有希望、有远景的感情,我会鼓励你去争取,就像我愿意等侯你一样——坚持到底。然而,秦羽轩他是——-我感觉得出他对你的感情,可是——时不我予。你们注定了必须为情所苦,与其如此,何不痛下决心,抛开这道感情的枷锁,从纷乱无措的情茧中挣脱出来,另辟一片晴空。」
思薇错愕地盯着他,不满他一副感情专家的口吻,她尖锐而不悦地反击他。「姚立凯,你真是口若悬河,收放自如,而我却被你弄迷糊了。你一下子说不勉强我,静观其变,一下子又对我语出双关,暗送情衷。你真不愧是一流的外交人才,很懂得趁虚而人,收买人心。」
姚立凯立刻变了颜色,他生硬的说:
「思薇,在你眼中我姚立凯真是这样卑劣的人吗?我只不过——」他挥挥手,有点心灰意冷。「算了,我又何必多费唇舌,反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扭头就走,思薇急忙拉住他:
「别这样,我向你道歉。」
「好吧!为了表明我是个心胸开阔的彬彬君子,我只好接受你的歉意。」姚立凯似笑非笑的说。
「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啰!」思薇吶吶的说。
姚立凯撇撇唇,戏谑的说:
「不是好朋友,敢情晋升为情侣关系吗?你又看不上我。」
思薇又好笑又好气,她白了他一眼,娇嗔地说:
「姚立凯,你真讨厌,就会得理不饶人。」
姚立凯嬉皮笑脸地靠近她。「嘿嘿,如果你肯嫁给我,我愿意给你一辈子的时间来整我,让你出一口怨气。」
「你想得好。」思薇啐道。
姚立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你便,反正,我会再接再厉,跟咱们的国父看齐,这不过是第八次求婚被拒,我还有三次机会呢?」
「哼,你等一辈子吧!」
姚立凯笑咧了嘴,他眼睛亮晶晶的。「我正是准备等一辈子,一辈子和你玩拉锯战。」
思薇拗不过,却又拿他没辙。她板起脸,想义正辞严地驳斥他的谬论妄想,偏偏面部的肌肉不听话,让笑意占了上风,害她一脸怪相,不禁气恼的跺跺脚。「我上楼了,不理你这个疯子!」她打开铁门,砰然地关上。
姚立凯笑着摇摇头,他望望繁星点点的夜空,吹着轻快的口哨,转身离开。
☆
思薇第二天照样到市议会采访,被那些为了一笔教育经费争得面红耳赤,花招百出的议
员搞得啼笑皆非,瞠目以视。
她不禁有些同情那几位列席备询的教育局官员,看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神色,面对着一个比一个凶悍、犀利的质询,他们几乎招架不住,频频擦汗,更加词穷意拙、狼狈不堪。
看到某些议员在台上吵得不可开交,下了台却拍肩握手,亲切热络的像八拜之交,她不禁为政治圈的虚虚假假、莫衷一是感到失望。
她返回报社,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她发现在镇尺下压着一张便条。纸条上有着龚德刚龙飞凤舞的字迹:
思薇:
赶完稿后,请来我办公室一趟。很显然的,你须要再教育。
龚德刚。
再教育?她失笑抿抿唇,收好纸条。她静下心来赶写新闻稿。
大约用了五十多分钟左右,她便完成稿件,并随即把它交给召集人胡敬章,准备先填饱五脏庙后,再去聆听龚德刚的「教诲」。
她有预感,那绝对是长篇大论、唱作俱佳、口沫横飞的一场独角戏。
到了员工餐厅,她大老远就看见潘以瑶向她猛招手。她微微一笑,点好菜,走到潘以瑶为她保留的座位上。
潘以瑶一口菜一口饭地用餐,她对思薇挤眉弄眼说:「思薇,你真是会闹新闻啊!你昨晚在老总面前那惊天动地、兴师问罪的一出戏,真教人捏汗,还以为你昏了头不想干了呢?!」
「我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当时在怒火中烧下,我真的有豁出去的冲动。」思薇喝口汤,慢条斯理地用餐。
「你啊,真的是太街动了,小改善这种脾气会吃人亏的。你知道吗?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好戏,尤其是萧丽琴,她到处散播你将辞职的谣言。」
思薇不在乎地扬扬眉。「我不会跟她那种人计较,现在想起来我真是太莽撞了,竟然被她激怒,差点做出正中下怀的蠢事。」
「说得对,如果你真的辞职不干了,那可称了她的心,她呀!视你如眼中钉,不除不快。」
「我觉得很奇怪,我跟她无怨无仇的,她干嘛处处要与我为难?」思薇纳闷不已。
「谁知道?她这个人一向心胸狭隘,善妒成性,她大概看不惯你锋芒毕露,抢了她的风头吧?」
「这才奇怪呢?她跑她的娱乐新闻,我跑我的市政新闻,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啊!」
「哼哼,你以为她甘于跑娱乐新闻?她呀,野心可大呢,她一直想跑财经,想搭上那些财阀集团的线,巩固她的地盘,说不定,还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潘以瑶撇撇唇,又喝了一口汤。「你是知道的,线路跑熟了,多少也可以拉拢关系,攀亲带故的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和社交圈,更别说可以运用的资源了。偏偏你占据了她想要的位子,她怎不怀恨在心?本以为你调到编辑部,她可以如愿以偿,怎料老总根本不中意她,调徐新燕去跑,而你在编辑部虚晃一招又跳升到最热闹抢手的市政版,她小姐心里当然不舒服啰!」
思薇放下筷子,收拾残渣剩饭,和潘以瑶边走边聊。「我真不知她哪来那么多嫉妒?她根本是自寻烦恼嘛!」她们站在电梯口等候电梯。
进入电梯后,潘以瑶掏出小镜子,补上口红。「谁教你长得艳冠群芳?让四周的男同事整天像无头苍蝇似的绕着你打转?她看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你不知道,她一直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偏偏咱们那些男同事没一个把她放在眼里,冷落了她一颗寂寞芳心,满腔怨气自然又转移到你身上了。」
思薇啼笑皆非地摇摇头。「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连我的长相也可开罪人!我能怎样?向我父母抗议还是自毁容貌?」
到了五楼,她们一块步出电梯,潘以瑶斜睨着她,打趣说:「你舍得?只怕咱们那些男同事可不同意。据他们说跑了一天新闻,回到办公室能看到你那张赏心悦目的芳颜,所有的烦恼和疲倦都化为云烟,无影无踪,而且士气大振。」
「去你的,瞧你绘声绘影的,夸大其词!你当我是什么?任人评头论足的花瓶啊!!」思薇打了她一下,直翻白眼。
「如果我能拥有你一半的美丽,教我待在办公室当花瓶我也甘心。」潘以瑶叹息道。
「是啊!你以为美丽就没有烦恼和后遗症吗?否则,我干嘛成天鼻梁上架着平光眼镜?没事找事做吗?」她和潘以瑶一块儿走到茶水间,各自泡了一杯速溶咖啡。
「增加气质啊!」
「是吗?那你潘以瑶小姐怎么宁愿花双倍的价钱去配隐形眼镜?打死你也不肯戴普通眼镜呢?」思薇挖苦她,然后笑咪咪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她放下纸杯,啜饮了几口,然后,深吸了两口气,提着多买的饭盒,上楼去找龚德刚,准备让他刮耳光。
她进入龚德刚的办公室,尽量绽出最柔美、讨喜的微笑,无视于龚德刚拉得老长的臭脸。「老总,吃饭没有?我特地去买了你最爱吃的排骨炒饭,算是我对你失礼的赔罪。 」
龚德刚抬起浓眉,揶揄地笑了笑。「不敢,只要你大小姐改改你那种阴晴不定的个性,让我能好好吃顿饭,不要得了胃溃疡,我就已经偷笑了。」
思薇涨红了脸,她尴尬地抿抿唇,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龚老师,你不要生气嘛!大人不计小人过嘛!」
龚德刚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怎么?连师生辈分都搬出来了?没错,我是教过你一门课,可是,我可从来不曾感受过我是个让人尊敬的老师,倒是常常得看学生的脸色!」
思薇窘迫得连耳根都红了。她僵在那儿,完全失去往日的落落大方,反倒像个进退不得、可怜狼狈的小女孩。
「怎么?舌头给猫吃掉了?不是要请我吃饭盒吗?还不快拿上来,真要我得胃溃疡啊?!」
思薇立即转忧为喜,她笑脸盈盈地递上饭盒。「要不要我去泡杯咖啡或是红茶?」
「我有没有听错?咱们报社最大牌的记者要泡茶给我这名不副实的总编辑?」龚德刚又出人意表地放出一道冷箭。
思薇无奈地咬着唇,讨饶地拱拱手。「拜托,老总,你就手下留情吧!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再教训我了。」
「挖苦?我这算是小惩戒,如果是换了别人,我早就让他卷铺盖滚蛋了,而且,吃不完兜着走。」
「我知道,你一向对我很照顾。」
「是啊!照顾到你胆敢跟我拍桌子,指着我的鼻子骂人!」
「我昨天是气疯了,因为我听见秦羽轩介入这件事,所以——」
「所以我就成了炮灰?活该被你乱箭砍杀?!」龚德刚边吃边说,嘴巴仍忙着挖苦杨思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