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羽轩,你爸——他迟早会了解你的苦衷的。」
「我就怕老天爷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就像——」他浑身打了个寒颤。「我和思薇一样。」
杜奕霆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你的苦难总会结束的,一切都会否极泰来的。」
他抽了一口烟。「是吗?」
「别这样意志消沈,你没听说过黎明来临前的天空总是黑暗阴沈令人觉得绝望吗?」
「只怕——我是走到了冰山的一角,永远见不到明亮灿烂的阳光。」
「羽轩?」杜奕霆震动了,他从来没有看过秦羽轩这样万念俱灰,意兴阑珊的神态。
「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悲观沮丧?」
「我——」他正思揣该怎么向好朋友形容他此刻心灰意冷的心境时,却发现急症室的门开了,他惊惧焦虑地迎向一脸凝重的医生。
「医生,我爸他——」
「我怀疑他患有冠心病,他自前的情况不太好,还没有度遇危险期,我们仍要观察。你们暂且稍安勿躁。」医生见秦羽轩扭曲的脸,不由安慰地拍拍他。「你放心,现在医学很发达,令尊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医生迟疑了一下。「原则上我们是不太赞同,但为了让你安心,可以破个例,但只有五分钟,五分钟后你必须离开。」
「谢谢。」他深吸一口气,迈开铅重的脚步跨进了急症室。
看见苍白憔悴的父亲他的情绪霎时崩溃了,热泪夺眶而出,自责和害怕深深戳刺着他满目疮痍的心。
他颤抖地握住秦伯航垂在床缘的手,内心疯狂吶喊着。「求您要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只要您能渡过难关,我愿意拿我的生命做交换,我愿意接受上苍任何的惩罚——」
站在病房门口的杜奕霆目睹此景,不由眼眶湿润了。
☆
不理睬杜奕霆软硬兼施的劝阻,秦羽轩固执地守候在深切治疗室,眼睁睁的盯着病房门口,像个忠心耿耿的守门员。
「你疯了是不是?你以为你是铁打的身体,可以不吃不睡?你这样牺牲自己的健康,你爸爸也不会马上醒过来。」杜奕霆生气的谴责他,他简直拿秦羽轩没辙了。
「你别管我。」他眼珠转也不转地依旧紧盯着病房。
「别管你?我真的是他蚂的上辈子欠了你的,」杜奕霆不能控制地吼道,根本忘了这里是医院。「你再这样执迷不悟,没等你爸好转,你已经先倒下去了。」
「你别这样喋喋不休好吗?你忘了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秦羽轩仍不为所动,一脸执拗。
「你——」杜奕霆的咬牙切齿。「好,你要用这种愚不可及的方式表现你的孝道,我也懒得理你,只是,今天我总算见识到你的毅力,但为什么对杨思薇你反而拿不出半点男性气魄来?」
秦羽轩转过头,如遭电击地铁青着脸,目光凌厉,语气生硬。「别以为我们是好明友,我就会容忍你的自以为是。」
「哈!原来你的头还会动?我还以为你已经成了化石。」杜奕霆无视他的怒气,夸张的讽刺着。
「你不要借题发挥,我没有心情跟你争吵。」秦羽轩冷冷的说,嘴唇抿成一直线。
杜奕霆审视他那张阴霾的脸,嘻皮笑脸地连哼好几声:「原来你也有心情不佳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已经修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任何事都无法打动你的心,原来,杨思薇三个字就可以破了你的符咒。」
「杜奕霆?」秦羽轩拉下脸。「你是存心挑衅吗?」
「我没有,我只是看不惯,为什么你老是要把所有的痛苦和罪过往自己的身上揽,你以为你是救世主?」杜奕霆语重心长的说。
「别把我神化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别无选择的。」
「包括自己的爱情都可以无条件的献给别人?」
「我没有拱手让人,而是——时不我予,一切都为时已晚。」他苦恼的说,眉峰紧蹙,心又开始抽痛。
「晚个屁!你太懦弱了,你以为杨思薇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必表示什么,她就应该明白你的感情?」杜奕霆咄咄逼人的。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你不觉得你有点越权?」他板着脸,语气僵硬冰寒,有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好,算我杜奕霆吃饱撑着,多管闲事,你有自虐狂,我就让你自生自灭好了。」杜奕霆涨红了脸,怒不可遏,他见秦羽轩仍无动于衷,一脸顽固,便拂袖而去。
秦羽轩听着杜奕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他才露出一丝凄凉,疲乏的苦笑,他把脸深深地埋入掌心里,久久没有任何动静——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
秦羽轩仍守候在病房门口,宛如一尊僵化的雕像。
有个人影遮住他眼前的光线,他抬起头,是杜奕霆。
「吃点东西吧!就算你要向老天爷请命,也该补足元气,才有力气把你的意见上达天庭吧!」他开玩笑的说,把装着汉堡包、牛奶的纸袋递给他。
秦羽轩接过纸袋。「谢谢。」感激的望着至友,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什么?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还会跟你计较?反正——」杜奕霆扬扬浓眉。「我又不是第一次领教你的迂腐脾气。」
秦羽轩喝了口牛奶,他不以为然地淡笑着。「看在食物的分上,我勉强接受你差强人意的评语。」
「啧啧,差强人意?你怎不说一针见血?」
「因为,我这不叫『迂腐』,而是择善固执。」
「强辞夺理!食古不化。」杜奕霆嗤之以鼻。
秦羽轩咬了一口汉堡包,眼睛里闪烁着笑意。「我们又要开火了吗?」
「算了,跟你逞口舌,我倒不如省省口水,你呀,根本是块点不通的顽石。 」
秦羽轩但笑不语,他静静用餐,然后点了根烟,屏息凝神地继续静候病房内进一步的消息。
深切治疗室的门终于开了,主治医生走了出来,消瘦白皙的脸孔上有层掩不住的疲倦风霜。「令尊醒了,他算是渡过危险期了。」他不等秦羽轩询问,便主动把状况告诉他。
秦羽轩松了一口气,顿觉全身虚脱,好像卸了一道厚重的枷锁。「他到底是什么毛病?」
「我怀疑是冠心病,可能是糖尿病引起的冠状动脉硬化,详细的情况要等做了进一步的心电图观察才能确定。不过,他现在血压已经下降,呼吸也比较正常了,暂时不会有危险,你们应该可以放心了。」
「须不须要开刀呢?」
「不一定,要看冠状动脉硬化的程度,如果情况轻微,甚至服用药物——像亚硝酸剂等便可控制病情,不须要开刀。这些都得等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
「我能进去陪他吗?」
「我们会有特别护士照顾他,原则上,我们希望等病人情况稳定后再由家属看护。」
「我想——」
「羽轩,你就听李医生的话,先回家休息一下,反正,你爸情况已经好多了,你也不必急在一时。」杜奕霆劝慰他。
「好吧!」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有妥协了。
☆
秦羽轩回家小睡了一下,又赶到医院。
得知他父亲已经平安无事而且转到普通病房。剩下的就等候其它相关的检验工作。
他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郁郁纠结的浓眉也稍稍松缓。他踩着平稳的步履走向父亲住的头等病房,握着门把的手不禁迟疑了。父亲不知道乐不乐意见到他?想到上回他甘冒父亲的盛怒,硬是和董至芬演出一出婚外情,以顺利解决他的婚姻,让方敏芝有借口和她的检察官在一起,惹得父亲大发雷霆,把他赶出家门,更铁面无私的将他从久大企业除名。连股份都一并转入他私人的账户,不让他维持久大董事的身分。
想到父亲刚烈不阿、好恶极端的个性,他心里一阵彷徨,不知他的出现会不会刺激父亲的病情?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他还是推开了房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他小心翼翼地和父亲略为憔悴、却不减威严的眼神接触。「爸,我来看您。」
秦伯航淡漠地转过头不理睬他。
「爸,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不敢,我怎敢跟大名鼎鼎的秦大律师生气。」秦伯航冷冷的说,声音冰寒如严冬的酷雪。
「爸!」秦羽轩难过的不知所措。
「你走吧!我没有这个福分,在我心目中我的儿子早就死了。」
「爸,求您不要这样子,我知道,我伤了您的心,可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不必跟我讲这些,从你搬出家里的那一天,我就不当你是我的儿子了。」秦伯航仍板着睑,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要怎样您才肯原谅我?」秦羽轩低声下气的说。
「除非你把敏芝接回来,专心一致的待她,替我们秦家生个继承人。」
「这——」秦羽轩面有难色,天,这教他如何听从?
「怎么?你不肯吗?那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了。」秦伯航斩钉截铁的口吻,让秦羽轩苦恼地不知如何是好。
「爸,不是我不肯,而是——」他犹豫是否该把真实的状况告诉父亲。
「不必解释,你不肯善待敏芝,我跟你也无话可说。」
「爸——」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秦伯航生气下逐客令。
「爸,您不要生气,我——」
「出去!听见没有?」秦伯航愤怒的吼道。
秦羽轩额头冒出了冷汗,他不敢再触怒父亲,以免加重他的病情,他只有哑巴吃黄连的带着满腹的苦水速速离开病房。
在病房走廊上,他见了捧着一束鲜花来探病的杜奕霆。「怎么了?瞧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秦羽轩干涩地吞了口口水,瘖痖的说:
「我爸他还在生我的气。」
「哦?」杜奕霆并不意外。「他的脾气一向刚硬,你是他的儿子,应该早就习以为常了。」
「问题是——他要我善待敏芝,甚至——替他生个孙子,这怎么可能?」秦羽轩俊脸微红,尴尬中又带着满怀苦楚。
「奇怪,我发现你爸疼方敏芝这个媳妇更甚于你这个宝贝儿子。这实在有点反常,说不定,方敏芝长得像他的初恋情人。」杜奕霆促狭的说。
秦羽轩无可奈何地瞪着他。「你还真会编故事。」
杜奕霆耸耸肩。「有点幽默感嘛,人生苦短,应该懂得苦中作乐。」他见秦羽轩仍郁郁不欢的神情。「干嘛!又不是世界末日,父子之间会有什么心结打不开的,这样好了,你先回去,你爸显然仍在气头上。天晓得,他心脏不好,火气倒不小。」杜奕霆忍不住咧嘴低笑了几下。「我先去平熄他的怒火,等他心情好转些,你再来负莉请罪好了。」
「我能说不好吗?」秦羽轩无力地苦笑道。
第八章
自从怀孕之后,思薇总是昏沉沉地想睡觉,不但害喜害得凶,更常常饱受晕眩之苦。
这晚,她穷极无聊地看了一卷《天下父母心》的录像带,原本是为了打发时间,却未料剧情扣人心弦,把一对年轻夫妻,自结婚后所遭遇的生活琐事,心路转折,生动有趣地刻划出来。尤其是他们那种渴望拥有孩子的心情,以及夫妻共同分享怀孕过程的温馨轶事,让人在会心一笑之余,备觉感动窝心。
剧情转换到女主角入产房待产,男主角得知妻子难产的消息后,在病房外面带愁容的守候着,忧急交织的回忆他和妻子结婚以来所面临的悲欢离愁,一滴晶莹的泪珠跳接为产房的一滴血,导演以巧妙而不落俗套的手法处理了这段将为人父的心路历程,感人肺腑的铺陈,赚人热泪。
思薇融入其中,久久不能自己,忽然她想到自己——她呢?她在产房里历经为人母的挣扎和痛苦时,产房门外可有一位来回踱步,集兴奋、焦虑、不安于一身的准父亲?
她原可以有个虽不尽人意,但还算圆满的结局,是她一手推拒了喜剧的大门,现在却不能释然自在地面对即将到来的冷清孤寂。
姚立凯说的对,她真是矛盾得可以。
夜深了,她关掉录像机,却关不掉萦绕在心头纠缠不去的愁苦和凄楚。
正想泡杯牛奶时,听见铃声。这么晚了,会是那位不速之客?她狐疑地打开了门,看到笑容可掬的吴瑛洁。
「刚刚离开报社,心血来潮,就直接赶来看你。」吴瑛洁进了屋内,趣味盎然打量着这间布置得别出心裁的小客厅。
「你随便坐,抱歉,我这屋子不大,只有因陋就简,随便布置一番。」思薇笑着说,倒了一杯熟茶给她。
吴瑛洁喝了一口热茶。「我倒觉得不错,小巧雅致,浪漫随意,很适合我们这种单身女性住。」她停顿了一下,瞄了一眼思薇的腹部。「不过,等你生了小宝宝,恐怕得另觅住处了。」
思薇不自然地拢拢头发。「还早嘛!等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也不迟。」
吴瑛洁看了思薇没精打采,强颜欢笑的脸色,沈吟地缓声问道:
「你还是不准备告诉孩子的父亲?执意要做个未婚妈妈?」
思薇低下头,咬着唇。「他已经知道了。」
「哦?」吴瑛洁迷惑地挑起眉毛。「他怎么说?」
「他要我嫁给他。」
「这不是很圆满的结果吗?」
「我拒绝了,我不愿意借着孩子来套住他,这种建筑在道义、责任上的婚姻,我宁可不要。」
「你怎么知道他是为了孩子才向你求婚?也许只是碰巧水到渠成。」
「凭直觉,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一直把责任、义务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听起来,他倒像是一个标准的丈夫人选。」吴瑛洁笑着说,眼睛透映着智慧的光采。
「我不稀罕,我才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走进婚姻的牢笼里,太可悲了。」思薇执拗的说,眼中蓦然涌现了泪光。
「我懂,你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正足以表示你对他的爱有多么深刻,因此,你无法忍受自己只是扮演附加价值的角色。」吴瑛洁拍拍她的手。「但是,思薇,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是误会他了?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能言善道,细心善感的,有的男孩子其至粗枝大叶得离谱。」
「这个理由不能成立,因为他正是个反应敏锐,口才犀利的名律师。」
「那——也不表示他对女性的心态了如指掌啊!毕竟,那只是他的职业本能。你是知道的,有的男人在事业上是十分精明强悍的,但在处理感情的时候,却笨拙得可以,不要太快下断语,因为这不仅关系着你一生的幸福,更严重影响了下一代的未来。尽管,你口口声声,说要一个人挑起抚养孩子的重担,但你内心里还是胆怯犹豫,彷徨无助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