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电话铃响了,思薇烦躁地摀注耳朵,不想去接,怎奈拨电话的人甚有耐心,让刺耳的铃声搅得她心慌意乱的。逼不得已,她抓起了电话,没好气的哼着:
「喂!是谁?」
「杨思薇小姐吗?」她听见一把略带广东硿的中年男性的嗓音。
「是,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世界时报的安启杨。」原来是世界时报的总编辑。思薇慌忙坐了起来,精神倏然为之一振。
「呃——你怎么知道——」
「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哈哈,这是咱们搞新闻的人最起码的本领呢!每个人都握有一把锋利的铲子啊!就看你会不会运用了。」
思薇咬着唇,暗骂自己的笨拙反应。「不知安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其实,她心底早有答案了。
「你心里也有数是不是?老实说,我老早就想挖你过来,只是,你是老龚那家伙的得意门生,我总不好夺人所爱。现在听说你递了辞呈,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是很欢迎你来我们报社工作。」
「这——我想先休息一下,原则上我还是比较钟爱新闻工作,如果安先生不嫌弃,我倒是很乐意到贵报服务。只是——」
「你是指薪水和服务单位是吗?这个好商量,这样好吗?这个星期六早上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当面议谈如何?」
「好,那我就星期六早上十点去拜访你,我们见面再谈。」
「好,希望我们有共事的机缘,星期六见,杨小姐。」
思薇笑着说声再见,挂了电话。心情乱糟糟的,不知该为这个天外飞来的喜讯感到庆幸还是怅惘?
也许,她和大严报的缘分已尽,也罢!换个工作环境,潇潇洒洒地一笔挥别过往的恩怨情愁,就让一切因迈入新环境而重新开始吧!
☆
秦羽轩的律师事务所开张了,他的办公室设在仁爱路四段的延吉街口的办公大厦内。开业当天,他昔日的同窗好友,乃至恩师、同业知交都亲自到场致意。
因自立门户,经费有限,他只聘请一位秘书小姐和助理。办公室不大,二十来坪,却布置得清爽典雅,让人精神奕奕。
因盛名所系,他事务所的生意倒是源源不断。尤其他那法学博士的头街,更是如虎添翼,具有神奇的号召力。短短数月,他在司法界已奠下深厚的根基,成为权威胜算的象征,有口皆碑的知名律师。
这天下午,他上完课从木栅返回办公室,刚坐在高背转椅内,他的女秘书叶静彤就走进来告诉他:
「秦律师,有位大严报的记者打了好几通电话找你。」
他的心怦然一动。「姓什么?」
「姓陆,他现在正在电话上。」
「姓陆?」不是——他掩饰内心突如其来的失落感。「你接进来吧!」
「是。」叶静彤退了出去。
电话转进来了,他拿起听筒。「喂,我是秦羽轩。」
「秦先生您好,我是大严报的记者,我姓陆,我是跑财经新闻的。」
「我现在已经退出商场了,似乎已经不具备被你采访的价值了。」他淡淡说。
「没错,你是退出了商场,但是你的新闻价值却丝毫未灭,反而更具有吸引力。」
「对不起,我无意再成为任人评头论足、议论纷纷的对象。」
「我知道,你以前就不太愿意单独接受新闻界采访,除非在很必要的情况下,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杨思薇那一次。」
「陆先生,我不喜欢你妄下断语的推论。」秦羽轩的语气强硬起来。
「秦先生,我无意惹你不快,只是,我必须声明,我是诚心诚意恳请你接受我的采访,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去查探一下,我写新闻一向是坚持详实客观的原则。」
「这世界上没有一件新闻是百分之百详实客观、不加油添醋的,歪曲扭形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秦羽轩淡淡的说。
陆顺民迟疑了一下,大胆的说:
「你对新闻媒体真的是这样反感?!所以,你只信任思薇,就因为你们是旧相识?」
「我有回答的必要吗?我并没有答应接受你的采访,所以我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省得明天又莫名其妙地上了报。」
「如果这次访问你的是思薇,你的态度还会这么坚决吗?」
秦羽轩眉峰皱拢了。「陆先生,如果你再提这种无聊的问题,请恕我不客气要挂电话了。」
「等等,」陆顺民慌忙解释:「我无意试探什么,我也不是要拿你跟思薇作文章,真的,我跟思薇是好朋友。」
「哦?」秦羽轩的心颤动了一下。
「你知道吗?本来我们老总是派她来采访你,可是,她执意不肯,和老总闹僵,她月底即将离开报社。」
秦羽轩完全被这个消息震撼了,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的感受。思薇真是那么恨他,不惜离开她最钟情的工作岗位?他的心脏感到一阵强烈的抽搐,他尝到了心如刀割的痛苦和煎熬。
「我不懂,龚德刚为何要逼她走上离职的绝境?我真的那么具有新闻的号召力吗?」
「我也不懂思薇为什么死也不肯采访你,以你们是老朋友的关系,她不该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呀!」
「这点,你何不去问她本人?我也很有兴趣想知道原因。」
陆顺民笑了。「秦先生。你不愧是名律师,很懂得防御政策。显然,你对新闻记者的印象遭透了,所以防卫性这么强。」
「谁教你们个个身怀专挖人隐私的绝技。」秦羽轩似笑非笑的说。
「这样好吗?我寄上一些我个人撰写的人物专访的稿件提供你参考,而你不要拒绝得这么快,仔细考虑一下,再做决定好吗?我保证我绝不问一些敏感的问题。」
「你刚刚问了我一串极其敏感的问题。」
「你可以不回答呀!秦先生,我保证这篇采访一刊登出来,不会有任何负面作用,也不会有人受到伤害,我可以把重点放在你对司法工作的抱负和寄托层面上,这样对你个人也有正面的宣传价值。」
「你认为我须要再借助这种免费的广告来为自己打响知名度?我想,拜我和董至芬的花边新闻所赐,我的知名度大概已提高了不少。」
陆顺民一时为之语塞,然后他无奈地叹息了。「秦先生,我发现你很难缠。」
「我倒觉得难缠的是你,你是不是从来不做无功而返的事?」
「我想,我大概要破例了,我现在才知道我以前有多幸运!」
秦羽轩不自觉地笑了,他发现这个陆顺民挺有趣的,至少不像某些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记者那样令人憎恶。
「好吧!我答应你我会考虑,等你寄上你的新闻稿资料来。」
陆顺民嘘了一口气。「谢谢,我马上寄资料,三天后,我等你的答复,好吗?」
秦羽轩摇摇头,低笑着:「以你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我真怀疑你会让我有拒绝的余地。」
「哈!你是指厚脸皮吧!」陆顺民自我解嘲地说。
秦羽轩不置可否,挂了电话后,他按内线电话给他的女秘书叶静彤:「叶小姐,麻烦你帮我拨个电话给大严报的总编辑龚德刚,接通后请转进来。」
他并未等候太久,电话铃响了,他深吸口气,拿起电话。
☆
秦羽轩坐在他的银蓝色BMW房车内,眼睛一直盯着那栋在月夜中格外雄伟气魄,灯火辉煌的建筑物发呆。
他不了解自己是怎么的心态作祟:为什么一离开办公室就一路驾车来这里,痴痴地伫守在大严报的门口,眼睛直盯着玻璃大门,苦苦的等待。
是为陆顺民告诉他的消息撼动所致,还是蛰伏在心底如春蚕吐丝绵延不绝的深情所系?
已经深夜十一点了,他仍然没有离开的意念,是为了再看她一眼?他弄不清自己真正的意图。
然后,他颤抖地握紧了方向盘,他看见她了,也同时看到迎向她的姚立凯。
见他们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般凝神浅笑,他的指关节泛白了,心脏紧缩成一团,妒意和绝望同时淹没了他。
他看到她坐上姚立凯的白色房车,他无法克制地开车紧随在后。
☆
思薇看了专心开车的姚立凯一眼,犹豫了一下,轻轻开口说:
「立凯,我大概会去世界时报上班,我跟他们总编辑安启杨会面过。」
姚立凯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中的犹豫之色。「这很好啊!世界时报是本地有卅年历史的大报社,销路稳定可观,虽然报纸尺度稍嫌保守传统,但口碑一向不错,特别是他们的副刊一直维持着高水平的风格,你去那里一定能受到重视,发挥长才。」
「我也是这么认为,他们给我的薪资甚至比大严报高出一倍,安先生还特别安排我在财经组。他认为我这方面人际活络,路线熟,一定可以驾轻就熟,胜任愉快。我个人也蛮喜欢他们的工作环境,很有弹性也很尊重记者的自主权。」
「这很好啊!你干嘛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我不知道,或许,是对新环境一种本能的恐慌反应。毕竟,我在大严报整整五年了,从实习开始一直到现在,如今要离开,我真的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我知道,你一向念旧,你毕业后还不断回学校探望老师,从这点就可以看得出,别人只看见你独立明快的作风,却不知道你的内心世界是传统、专一而充满感情的。」
思薇感动的眼睛发热,半晌,她语音模糊的说:「没想到你把我透视得这么彻底。」
姚立凯把车子停在她家巷口,他熄了火,深深注视着她。「这些年来我一直是用『心』在跟你做朋友。」
思薇垂下眼睑,掩饰泪雾迷蒙的眼睛。「不要对我太用心,免得——换来无尽伤心。」
姚立凯苦涩地掀动唇。「你放心,我的心脏没那么脆弱,该留意的是你自己。有时候,你比小孩更脆弱,更容易受到伤害。」他思索了一下,正色说:「我们无法防患他人的怨妒、憎恼、甚至蓄意的攻击,惟有使自己坚韧一点,才能避免受到无情的打击和创痛。你知道吗?伤害自己最深的人往往是自己,别人充其量只是帮凶而已。」
思薇抬起头:
「立凯,你真是令人感动,在很多方面我都欠缺了你这种豁达适然的的胸襟。」
「这没什么,两年的留学生涯就让我磨练成自立自强的个性,未经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这都是经验换来的。」
「你让我自惭形秽。」
「别看轻自己,至少,我就没有办法适应你们新闻记者那种紧张忙碌、为抢新闻东奔西跑、晨昏颠倒的生活。更别提爬格子啦!那会要我的命。 」
「是吗?我记得你以前写信给我倒是蛮勤快的,而且写得洋洋洒洒,文情并茂。」
姚立凯窘困地笑笑。「小姐,那可是我绞尽脑汁,翻烂几大册情书大全才换来的一些成绩啊!」
「你会看情书大全?真是教人跌破眼镜!其实,你又何必如此?结他弹得那么好,倒不如改以清歌表达,我想效果一定比较好。」
「谢谢了,原来我屡战屡败,惨遭滑铁卢的原因就在于策略用错了!好,明天开始,我每天深夜拿把结他,站在你楼下对着你的阳台唱情歌。也许,不用第十次,你就会被我感动——-」
「你想得可真美,我看,在你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前,恐怕已被我的左邻右里控以妨害安宁送去警局了。」思薇消遣他,顺手推开了车门下车。
姚立凯隔着车窗对她说:
「你真是实际得令人沮丧,连半点陶醉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思薇靠近车窗对他甜甜一笑,好整以暇地轻声说:
「先生,你是搞外交的,应该明白外交本来就应该因应现实之道。否则,怎能左右逢源呢?」
「你说的有道理极了,我看你根本不必去世界时报,来咱们的外交部一定可以胜任愉快,让我们的外交政策所向披靡。」
「谢谢你的抬举,我还是很念旧的,不想抢了老朋友的饭碗。」她冲着他盈盈一笑,轻快地沿着巷道踱步回家。
姚立凯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道内,唇边轻扬着一丝微笑,清亮的眼眸里溢满感情。他发动引擎驶离,一辆银蓝色的BMW从对街窜了出来。
☆
思薇脱下身上的衬衫和长裤,她换上一件宽大的连身及腿棉衫。这件舒适的棉衫,一向被用来当作在家穿的衣服和睡衣。
她走进浴室放水,准备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突然,她听见阵阵悦耳的音乐声,那是她新装的电铃音乐装置。
她关上水笼头,纳闷着会是谁这么晚还来拜访她,希望不是隔壁那位从事美容品推销员工作的芳邻。她实在不敢恭维她那一套穷追不舍、死拉活缠的推销策略。
她在心底暗自盘算婉拒的技巧,心不在焉地打开了门,接着,她的脸色泛白了,腿像生根似地僵立在原地。
「我能进来坐坐吗?」秦羽轩沙哑的问,眼中的光芒奇异而灼热。当他的视线落到思薇那双光裸滑嫩的双腿时,思薇不安地缩了缩腿,防卫性地昂起下巴。「你——有什么事?」
「我想,让我入屋坐坐,应该不至于让你损失什么吧!」他见思薇仍一副戒备森严的表情,唇角不禁掀起一抹揶揄的笑意。「或者,你怕我?」
「谁怕你来着?」思薇愠怒地让了让身子,让他进来,看见他跟中那簇亮晶晶,含带笑意的光采时,她立即知道自己中了他的激将法。
她生气地直拉住自己的衣角,恨不得它马上变成长袍裹住两条不自在的腿。「坐吧!我这可不比你们秦家深宅大院,没有高级舒适的家具设备,一切从简,希望你不会见怪,我相信你也不会,因为你是不请自来的。」
秦羽轩好风度的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一向是入境随俗,适应力极强。」他慵懒地坐在地毯上,细细打量起居室随意舒服的摆设。一张藤制圆形小玻璃桌,没有椅子,四周散置了大小不一、稀奇可爱的抱枕和椅垫,很有艺术家浪漫率性的风味。
思薇抓住抱枕遮掩双腿,冷冷地撇撇唇。「我很清楚,你一向深谙见风转舵的哲理。」
秦羽轩绷紧着脸,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强制压抑住翻腾不已的情绪,佯作镇定,强笑道:
「在你眼中,我真的是个一无可取的人?」
「没那么糟,但也高明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