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少女俐落纵身挡在男子身前,她的双手毫不犹豫地往前握住夜兽两颗巨大獠牙,无惧于那阵阵阴寒恶臭,奋力拉开夜兽那张贪婪大嘴。
“杀即不死。活即不生。白发非老。少复非婴。视之不见其体。听之不闻其声。大身弥轮八极异塞空庭。小则针穴里走马。尘里藏形嘤——空,幻,恶,退!”
伴随著夜兽痛苦凄厉的嘶号,少女额际幻出金色强光。
夜,复归平静。
少女像是无事人一般走向被扔在地上的光影,光影中的小男孩大睁著惊惧的双眸,不断瑟瑟发抖。
“乖,不怕,告诉姐姐,你刚刚说妈妈在哪里?”她微笑著抱起小男孩。
“在……妈妈在医院。”
“医院啊?”少女回头朝他求助,那无辜的表情令男子下由得翻眼看天。
“喂……很可怜啊,还这么小……”
“虽然很小,可是还是个游灵,不能任他到处捣乱。像刚刚那样,如果被吃了而不能转世,岂不是更可怜?”
“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找不到妈妈,所以才会到处恶作剧啊。”少女抱起小男孩又摇又哄:“乖喔,不哭不哭,姐姐带你去找妈妈。”
“小可……”
“不要这么无情嘛。”少女挨近他身边撒娇。“只是让他看看,这么小的小孩,你怎么忍心让他一路哭著一个人走?”
这种情况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次次都是这样,她的善良天真委实替他们惹来不少麻烦。但是又能怎么办呢?男人叹口气,只能宠溺一笑。“只是看一眼就得送他走。”
“好好好!只看一眼!只看一眼!”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咬著小手指,乖乖地依偎在少女怀里,那双泪眼闪亮亮的。
“医院是吧……好,这附近能有几间医院嘛!没问题,姐姐陪你去找。”少女朝小男孩鼓励地微笑,说完,又是几个纵跃,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这一找,他们足足找了七个小时,直到天色快亮的时分才在郊区的一家小医院里找到小男孩的母亲。
“妈妈!”
医院的长廊上,小男孩摇摇晃晃地哭泣著奔向守在加护病房外形容憔悴的女人。
少妇看来年纪还很轻,她蓬首垢面,衣衫褴褛,一双睡得像是金鱼一样的泡泡眼已经流不出泪水了;她怔怔地守在病房偌大的玻璃窗外,凝视著躺在里面的儿子。
“妈妈!”小男孩哭叫著拥住了少妇,他的影像颜色越来越淡,随著天色渐亮,他的生命力也越来越微弱。
“原来是个生灵啊……”她忍不住也红了眼眶,回头看看医院外的天空,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怎么办呢……”
“生死有命——”
“可是他们好可怜!”少女果然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呜呜!好可怜……”
“……”
“你能帮忙吧?说嘛说嘛,你可以的,不要见死不救嘛。”她紧紧挨著他,抬起那张秀丽的小脸渴求地望著他。“小壑,你最好了,不要拆散他们嘛,他们真的真的很可怜。”
“唉……”
“这次就好了,只要你帮这次,我就跟你回日本。”少女有点心虚的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樱冢壑睨了她一眼。“这次不会又是唬我的吧?不会再有爷爷生日、学校校庆、爸爸出差之类的借口了?”
她吐了吐舌头,有些愧疚地低下眼睛。“不会了不会了,这次一定不会再有理由。”
樱冢壑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地吻了吻她香香的头发,然后放开她。
神秘的咒文在医院的长廊中无声地回响著,男子修长的体态在晨曦的金光中被拉得悠远。
“无生无死……无净无垢……”
小男孩的影像又渐渐变得清晰了。孟可开心得忍不住又叫又跳起来。她远远地对著小男孩不断挥手。“快进去,快回去自己的身体里面。要加油喔,要好好把握,千万不要再调皮了。”
小男孩甜甜地朝他们微笑,张开小手挥了挥,然后转身穿过墙壁消失。
不久,加护病房内便传来阵阵骚动——
孟可等待著,果然看到那个少妇突然趴在加护病房厚厚的玻璃窗外又哭又笑地拍著窗户。
她的眼眶湿润,连鼻子都哭得红通通的。
他很自然地拿出面纸交给她,又是一个拥抱将她搂进怀里。“你真是个爱哭鬼耶……”
“人家感动嘛。”
“刚刚你救了我,我还没跟你道谢。”他揉著她的发轻声说道。
她害羞得抬不起头。
“其实……到处都是恶鬼,也下只日本需要清理。”
“可是日本的鬼却是我们最该负责的。”孟可从他怀里钻出半张娇美小睑,目光盈盈。“这次我会乖了,我陪你回日本,做日本第一阴阳师的保镖。”
“你的头真的不痛了吗?”他的眼里有些忧虑,伸手轻抚她形状饱满优美的前额。
“嗯。”她用力点点头。“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就算遇到恶鬼也不会痛了耶。”
樱冢壑狐疑地伸手轻采她的额,微温的肌肤不似过去那般烫手,而她明亮的眸子也看下出丝毫说谎的痕迹。她的记忆恢复了吗?如果记忆没有恢复,封印为何会解除?真令人大惑不解。
“我们到屋顶上去看日出!”她兴致勃勃地提议。
“真是百看不厌。”
因为日出前的那一刻,夜色最墨之际总让她想起某人……她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那深深的墨让她想起吉弟,让她想起不久前的一个梦境,梦里有吉弟那双深邃的双眼,有吉弟的低语呢喃,还有吉弟的吻,冰冷又灼热。
站在屋顶上,依偎在樱冢壑温暖的怀里,孟可一方面感到幸福,另一方面却又深深、深深地想念著吉弟,她的王。
深墨色天空,像是吉弟的背影,像是那些被她掩埋在心底深处的前世回忆。
这将是她这一生永远都要面对的无解课题,让她感到既苦涩又甜蜜的课题。
【全书完】
番外篇
番外之四 绿袖与金无极
“绿袖?绿袖?你这死丫头又死到哪里去了?!”大太太尖锐的嗓门又在大宅院里回响了。从那声音里的怒意听来,她这次的火气可不小。
“来了,来了。”蓬首垢面的小丫头慌慌张张地从后院里奔来,一脸慌张。“奴家来了——”她才赶到正厅,前脚还没踏入厅门呢,轰地一个巴掌已经等在门口将她打倒在地。
她喘极了,却也只能捣著脸忍痛陪笑。“太太,奴家在后院里洗衣服——”
“你还敢顶嘴!”大太太那双臃肿痴肥得像猪蹄一样的腿立刻踹了过来,小丫头不敢闪避,只能抱著头任她阳踩。
“大夫来了!”门外家丁急急忙忙奔来通报:“禀告大太太,镇上的马大夫到了!”
“快请他进来给老爷看伤!”大太太撩起裙摆,同时还下忘狠狠地往小丫头手上死命地踩过去骂道:“算你运气好!今儿个老娘忙得没空与你计较,还不快去后山的山涧打两桶水回来给老爷梳洗!”
“是……是……”小丫头点点头,揉著伤处起身,很快转身离开。
她早就下哭了。从十岁进这个家门之后,每日不断的打骂已经将她百炼成钢,这种程度的欺凌每天都要上演,真要哭的话,早就哭瞎双眼了。
这偌大的宅院,家丁丫鬟不少,他们的遭遇也下比她好到哪里去;唯一不同的是欺凌他们的人并不是老爷的太太们而已;而她很下幸的身为周老爷最小的一个姨太太,上面的八个太太个个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而老爷也早就玩腻了她,大概连她是他的姨太太这件事也已经忘了吧。
绿袖慢慢地踱到后院,井边的丫鬟们正窃窃私语著。
“听说镇上来了个侠客,就是他把老爷给打伤的。”
“侠客?真是好大瞻啊。老爷可是前任的县太爷,现任的县太爷还是老爷的外甥呢,什么侠客那么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谁知道啊,不过刚刚家丁们说了,老爷晌午时分在五里坡调戏那个刚死了丈夫的白寡妇,谁知道却给那侠客见到了,人家也是见义勇为——”
“嘘,你不要命啦?!”
“嘻嘻,眼下老爷被打得不成人形了,谁来听咱们嚼舌根?”
“喏,那不就是了吗?九姨太咧。”
侠客?绿袖定到井边,慢慢地弯下腰来提起木桶。她们讽刺的话全然没听进她的耳朵里,她只想著「侠客”这两个字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
对了!印象中小时候过年跟爹娘去大街时听说书的说过,“侠客”都是骑著白马、腰间系著长剑、到处打抱不平的了不起男人。至于为什么了不起?她却完全没有印象了。就是因为他们会把像老爷那种应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恶人打一顿吗?既然要打,为什么不干脆打死呢?
突然,她的脚下一绊,整个人扑倒在井边湿滑的地上,她的脸重重地跌在石板上痛得她几乎晕过去。
“嘻嘻嘻嘻……”
“九姨太啊,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
抬起眼,那三、四名丫鬟只是下怀好意地瞅著她笑。
其中一名丫鬟装模作样想扶她起身,但她只是沉默地摇摇头,自己爬了起来,扛著两个大水桶,默默转身离开,而她脸上的血已经将破旧衣领染红一片。
“我们这样会不会很过分……”
“过分什么?人家好歹也是个九姨太,你不怕她去跟老爷告状?不先吓吓她,到时候死的是我们!”
“说的也是……”
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她早就下去听了,就跟大太太的打骂一样,她早已麻痹。
身为一个姨太太,她真真是窝囊到了极点了,连丫环们也来欺负她。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娘家早就没了人,谁叫她没半点权势,在这个宅院里她的地位根本比丫鬟还下如,丫鬟们起码……不用变成老爷床上的玩物。
周家宅院离山涧源头说起来可远得很,但这却是她每天最期待的时刻。只有这种时候才不会有人打她、骂她、欺负侮辱她;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嘴里轻轻唱著歌,双脚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那么轻盈。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山涧离周宅实在太近了,应该再远一点,就算走路要一天、两天,她也完全不在乎。
但她只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便走到了“菩萨泉”。其实是她定得太快了,普通人就算走上两个时辰才到也是有的,可见得她有多渴望能快些抵达小山涧。
“菩萨泉”,当地人给这山涧起了这么个名字,据说小山涧是从很远很远的山上流下来的,穿过了千山万水才到他们这边的小山洞里;因为那山洞的入口远看像是菩萨慈悲的侧脸,所以才给起了这么个名字。
盛传“菩萨泉”有灵效,暍了可以强身健体,有病治病,没病补身。据说用来疗伤止痛也有强效,还可以延年益寿、养颜美容呢。所以周家老爷跟上上下下八个姨太太每天吃暍用的全是这里的泉水。而自从周家唯一的长工跑了之后,这担水的重任就落到绿袖身上了,她每天早中晚都得来一趟,有时候八个姨太太全要洗澡时,整天来来回回扛水扛得肩膀脚趾全都起泡也是有的。
但她还是喜欢来这里。独自一个人躲在小山洞里听著潺潺流水声让她感觉平静,而且这里还有一个只属于她的、完全没人知道的私密天地。
那是在她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其实小山洞最深处有一块可以移动的大石,里面还别有洞天。那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只有她知道那块看似巨大的石头其实很轻,而且只要稍微移动一点点就可以钻进山洞最深处。
她经常幻想著自己带了许许多多的食物躲到山洞最深处,将不会有任何人找得到她。她可以就这样一直躲着,等到别人以为她已经离开的时候,她再悄悄地出现,悄悄地远走高飞。
放下木桶,趁著天色还很亮,她就著光线凝视山涧所形成的小水洼里的自己;红色的鲜血让她的半张脸看起来血肉模糊,形容恐怖。
“唉……”她轻轻叹口气,掏出唯一一条手绢拧湿,轻轻地擦拭脸上的伤口。唯有这种时候她才会吃痛地轻吟,也唯有这种时候她才会用那种带著点怜惜的眼光打量自己的脸。
她几岁了?有点忘了,大概十八、九岁了吧?她十岁被卖到周家为奴,十六岁的时候就被周老爷玷污了身子。那时她的爹娘还在,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他爹娘又哭又闹的跟周家周旋了个把月,周老爷膝下无子,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心下甘情不愿地娶了她。可那孩子却连怀胎十月也没能撑过去,周大太太在一天夜里联合了另外八个姨太太把她拖到柴房打个半死,孩子就这么没了。从此,她再也不能怀胎,真是承天之幸。
到现在又过了几年了呢?大概两三年吧。想想自己这十年来所过的非人生活,她真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还不死?在等什么吗?
突然,她眼角瞥见水洼里还有另外一条人影,她吓了一大眺,整个人不由自王地跳了起来。
“小心!”那人立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姑娘,你没事吧?”
绿袖吓白了脸,连忙甩开那人的扶持,远远退到了山洞最底部。
“你看来伤得不轻,在下身上有些金创药——”那人话还没说完呢,自己已经先撑不住而倒了下来。“嘿……没想到……我还真是泥菩萨过江咧。”
他整个背都被血染红了,两三支弓箭笔挺地插在他背上,看起来像个剑山似的。
“快找找!那家伙受了重伤,一定跑不远的!”
“你们几个到那边去看看!顺便去山洞里瞧瞧!千万别让他给跑了,否则周老爷跟县太爷要是怪罪下来,大家都有苦头吃的!”
绿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半倒在地上的男人喘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山洞里光线幽暗,完全看不出他的眉目。但这么落魄的“侠客”她可真是第一次见到。什么白马,什么长剑,原来也只是跟她差不多可怜的丧家之犬啊。
绿袖就这么看著他,听到衙门官差搜寻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了——她终于跳了起来,将地上的男人用力拖了起来。
长年训练的体力让个头远比“侠客”矮小许多的绿袖轻易地拖动了半昏迷的大男人,她将他藏进山洞深处无人知晓的秘密所在,逃过了官兵的追捕。
当天夜里,她从厨房偷了许多吃食跑到山洞里,她甚王替他治伤,只是深深没入骨中的箭头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侠客的气色极差,再多的金创药也不能让他恢复健康,他需要一名大夫;而这镇上唯一的马大夫恐怕不会有勇气违背县太爷跟周老爷的意思来替这位侠客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