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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灯火,他们在林子里找到了一间小屋。
入夜后的白桦树林隐藏着化不开的黑夜,小屋里传出的火光是唯一可见的亮。
都蓝轻推开门,木门发出咿呀的声音应声而开,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个老旧的壁炉燃着温暖的火光。
两人步入屋里,环顾四周,没有半个人居住的小屋沾染着一些灰尘,燃烧的壁炉将室内的空气更形窒闷,都蓝将窗户推开,散进新鲜的空气。
斐蹲下身查看,一道浅浅的足印沿着门向着炉火踏去,一路过去,却没有出来的足迹。
没有──出来的足迹?!
斐眉一拧,站起身沿着鞋印前进,一路走到了炉火前,最后一个足印向着壁炉,然后就消失了,就像是──这个人直接走进了熊熊燃烧的壁炉里。
莫非??
斐拾起放在一旁拨弄柴火的铁杆,打算将柴火灭熄。
就在拨弄柴火的瞬间,斐感觉到有异声,紧接着脚下一空。
都蓝听到响声转身正好看到,一个箭步跃来要勾住斐,地板上的木板却又忽然抽起了几块,都蓝闪身不及跟着踩空。
危急中他想也未想就抓住了一个晃过眼前的物事,只觉得着手处温暖,抬头一看,悬在半空中的都蓝很快就发现──那是斐的脚踝。
斐在最初察觉有异的时候就立刻勾住了壁炉的一角,是以没有坠下。
正抒了一口气的同时,斐却感觉到身子瞬间一沉,都蓝竟然抓住了他的脚踝。
这下子可好,两个体格良好的大男人加起来靠着斐两手悬在壁炉上撑着,有多困难可以想见一般。
低头一望,只见脚下的洞黑黝黝的,既看不清洞里究竟有多深,更遑论知道底在哪儿。
都蓝也很快的发现两人现在的窘境。
他试图踩上洞口边缘的木板,但实在是太远了,因此只是徒劳无功。
壁炉里的热气迎面而来,对着斐的脸猛吹着,带着一股炙人的炽热感,随着脸颊的热烫,斐逐渐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
汗水一滴滴的自额角滑落,顺着已经酸麻到没有知觉的手臂慢慢的侵蚀掉斐忍耐的极限。
他很明白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这时又是一阵异响传来,斐与都蓝瞥了两旁一眼,木板竟然渐渐地开始阖起。
两人心里暗道不妙。
都蓝低头望了底下的黑洞一眼,抽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羊皮地图和一样东西迅速塞进斐的鞋里。
「你要做什么?!」几乎已难以支撑的斐猛然一惊。
他知道他要做什么。
都蓝没有回答,他心里清楚,如果只有斐,要翻上壁炉应当不是难事。
这样僵持下去,横竖是个死。
「我不准!」近乎粗暴的语气,比起正逐渐焚烧他意志的炉火有过之而无不及。
愤怒的,几乎要让都蓝误以为他听到的,是焦躁的,声调…
「如果你胆敢放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和马札尔帝国!!」
忍晙不住的,都蓝勾起一抹笑,深深的漾开在他深蓝色的瞳里、唇稍。
这才该是他会说的话,不是吗?
没有迟疑,都蓝松开手,感觉到流动的空气穿过身体。
堕入黑暗之前,他觉察到停留唇角的那抹笑意,仍然在荡漾…
第九章
那一那的确存在。
──纵使两人都一直误以为,也只有那一那。
一个重物落在都蓝的身旁,还来不及感觉到坠下的痛楚,猛然扬起的尘土先让都蓝一阵咳呛。
──既然还有痛的知觉就表示还活着。
他出去了吧?
望着早已看不见火光的上方,都蓝略略松了一口气。
试图移动手指,感觉到一种粗糙的粉末滑过他的指尖。
沙?
想必这就是为什么他从这样高处摔下而没死的理由。
甩开脑袋中嗡嗡作响的痛觉,都蓝忽然察觉到室内另一个呼吸声。顾不得痛,都蓝翻身而起,戒备的看着漆黑一片的角落。
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
一样物事伴随着冷风迎面袭来,都蓝一闪。
一抹松针的香味夹然飘在空气里,即使那样淡,都蓝也不可能忘记。
「斐!?」都蓝不可置信。
来人不答,挥手猛的就是一拳。
都蓝反手挡下,顺势擒住对方手腕,这样的触感,都蓝再熟悉不过。
「斐!!」都蓝脱口而出。
回答他的是另一拳。
都蓝一咬牙,两人纠缠在一起,混打在沙地上。
一阵混乱之后,都蓝好不容易将斐压制在身下。
「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跳下来!?」都蓝试图握住斐的肩,却让斐一个借力扭转推开,反身压在都蓝身上。
沉怒的呼吸声回荡在室内。
「疯的人是你!!」
斐扯住都蓝的衣襟,将都蓝紧压向墙壁,毫不隐藏狂怒的声调。
「是谁求你这么做!?」猛然暴开的怒火,
「你到底在想什么!!」
「即使你可以不要命,你的帝国?你的人民?你的责任呢?你怎么可以!?怎么能!?怎么敢!?」
是在质疑都蓝,还是自己?
「是谁让你跳下来!我求你了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记得你!?」砰的一拳落在都蓝脸旁的墙上,砂石飞扬。
「你作梦!!」
看不见斐的表情,都蓝只能听到斐愤怒、沉重的低吼。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阵令人窒息的颤抖渲染着两人,斐用力的掐紧都蓝。
「不!不!你不要说。」湿润的唇贴上都蓝,灼热的呼吸迅速占领了都蓝的所有气息与两人的意志,浓烈的吻侵蚀着早已分不清的心跳声。
……纵然再也见不到天光,也不愿意错过这一刻。
「我恨你…」
悄然隐没在黑暗里,那是无声无息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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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的一声,顶端的洞口忽然开启,透进了一缕光线,一个人影隐约出现在洞口。
都蓝与斐向着几乎看不清的高度望着,那模糊的剪影。
「死到临头了两位还这么好兴致?佩服、佩服。」
带着和世故语气不相符的轻铃嗓音回荡在寂静的室内,显然是个年轻女子。
「欢迎啊,都蓝·卡斯奥列克斯、斐·希尔德布兰特。呵呵,或者我该称呼两位──王上?哈哈哈哈…」
都蓝没有理睬女子话中的嘲讽,只是淡淡的开口。
「我人来了,解药呢?」
「解药??看来,你是真心的。对这个──男人!哈哈哈…」女子好似发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而兀自笑个不停。
都蓝没有回答,只是望了斐一眼,斐的脸色相当不善。
一会儿,女子蓦然止住了笑。
「想要解药?就凭你现在这样的状况,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冷冷的语调,像极了一个人。
「妳要我来,我就一定有妳想要的东西,不是吗?」慵懒的自信,纵使屈于这般的劣势,也没有丝毫减损。
「哼!…你到是聪明,你身上,的确有我想要的东西。」女子轻笑着。
「我想要你…」
顿了顿,语调一转,断裂在最不协调的黑暗里。
「──生不如死。」
那么,的确是针对我而来。
都蓝嘴角忽而扬起一条曲线,蓝眸一闪,一派潇洒。
「不过,在那之前,就要看你们走不走得出这里了。」
「哈哈哈哈…」笑声未毕,洞口的光又迅速的消失,即使如此,女子的声音仍然透过地板,闷闷的传了进来。
「你见过她?」斐开口。
不知怎么,那女子说话的态度,让他有一抹似曾相识之感。
「也许。」如果没有猜错,她该是冬猎晚会上试图刺杀他的女孩。
看来,这件事并不单纯。
究竟是在哪里,曾见过那一双绿眸?
就在两人片刻沉默间,身后的墙却发出声音,慢慢的开启。
就在逐渐推开的墙壁后方出现一条甬道,两旁的火炬将甬道照得通亮。
都蓝当先走入甬道内,石墙却当即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立时关上。
斐千钧一发之际闪身而入,暗道一声,好险。
要是给这门一夹,即使不死,也是要断手断脚。
欲转身之际斐发觉自己长衫一角给门缝夹住,弯身撕下给夹住的部分,眼光映往门墙上,几道刮痕深深的划在石门上。
斐伸出手,合上刮痕,正好四道。
沿着痕迹划下,斐心中不觉打了个突。
莫非──这刮痕是人手抓出来的??
一只大手蓦然盖上他仍旧叠着印痕的手。
斐回头,都蓝眼光深沉。
「走吧。」
斐无声站起。
走道是天然的石洞形成,形状狭长,地面离顶端足有两人高,宽度也正好容得两人并身而行。
斐摸了一下墙上,着手处冰冷坚硬,竟似生铁。
开始两人担心陷阱,只是慢慢的向前,走了一段路之后,就发现这个地下信道非常的惊人,不仅长,而且不断的拐弯,眼前不断的出现岔路。
岔路泰半出现在甬道两旁的一左一右,开始为了方便记忆,他们都选走左侧。但很快的,他们就发现这样做根本就是徒劳无功。
整个地下信道穿来插去、错综复杂。进入了一个信道之后又会不断的衍伸出枝岔,即使是不断的选择左边,但拐了几弯之后,身后的来路就像是被特意设计过一般,会出现好几个进入的方向,每一个都像是一模一样,让人完全弄不清到底是从何处进来。
为此,两人决定凡是走过的路,都将一边的火炬拿下。
只是,绕了大半天,两人竟然还是回到了走过的路上,依旧无法分辨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
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天,算算外边的时间,天,也将尽要亮了。
这一夜斐与都蓝几乎是精神耗尽,两人面对面的坐在走道的左右两端。
习惯性的,斐与都蓝保持了一段〝适当〞的距离。
曲膝,单手支着额头,斐的黑发任性的垂散着。
他其实很不情愿停下来休息,因为他不想给自己任何思索的机会。
例如──当他选择放手的那一刻,他有没有后悔?
斐不愿意去回想。
他该有──因为他是奥罗根的王。
他的命并不属于自己,他不应该在抉择的时候犹疑,更不应该在冲动之下选择……
哼,选择什么??
他能为自己狡辩吗?
即使是欠了都蓝一条命
这样就算是偿还了吗??
没有,因为他还是欠了他一条命。
让他欠下一条命的人,也是帝国的敌人。
犹豫,向来不是他的本性。
「想什么?」令他烦闷的元凶开口。
斐抬头,看着走道对面的都蓝,与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想怎么出去。」斐没好气的说着。
也想,怎么远离你。
都蓝没有错过斐眼光下掠的细微瞬间。
「如果,出不去呢?」
抬头,斐惊讶于都蓝所言,这不是他会说出的话。
深潭般的蓝眸下,坚毅的唇稍牵动一丝角度,斐在这样一张英挺邪魅的脸上似乎看见了陷阱。
面对陷阱,最好的方法就是,跳过去。
「死在这里。」简直废话。
「你愿意?」和我死在一起?
愿意…?为什么这听起来像是另一个陷阱?
「不愿意。」不想走进陷阱里。
「不愿意?」
斐似乎看到了都蓝眼眸里的一丝狡诘。
「当然不愿意!!」
都蓝忽然站起身,弯腰向着斐,伸出手将落在斐眼前的发丝掠开,笑成了一条线。
唇,微微开启,一开口,就不轻不重,缓缓落落的掉出了三个字。
「…你…好…傻…」
斐怔着。
我…好…傻?
一秒之后,忽然对这样的状况很不满,凭什么,给他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一句。
「这句话应该是…」说…你…罢…
斐想说的话讶然而止,应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就站在陷阱的正上方。
都蓝的笑意与瞳中的颜色转深。
前倾,趁着斐发呆的瞬间,他的唇从斐的脸颊旁轻轻的擦过,呼出的热气吹在斐的耳际,让斐全身激起颤栗。
〝你为什么放手跳下来?〞
这是一个不能够出口的问题。
──只要问出口,维持在两人间脆弱的关系就会崩裂。
斐推开都蓝,摀着已经红透的耳朵,不知所措。
叽叽~~
叽叽??
叽叽~~~~~
两人同时被这不寻常,却来得恰好无比的声音吸引,同时转头望去。
草原鼠??
那正是一只胖嘟嘟的草原鼠,牠用后脚直立起站着,歪着头看着两人。
那呆头呆脑的模样,该不会,和之前那一只是同一只吧?
斐望了都蓝一眼。
若是牠可以在这里来去自如,说不定,跟着牠就会找到出口。
都蓝点点头,缓缓起身,向着草原鼠踏了一步。
草原鼠四脚着地,仍是一脸呆,但是仍然待在原地,似乎不太想走。
都蓝愣了一下,不理我??
这时斐已经站起身,推开都蓝,直接向草原鼠跑去。
草原鼠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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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追着草原鼠直奔,小东西看起来虽是呆头呆脑的模样,身手倒着实矫捷。
都蓝和斐跟着牠东奔西拐的早就失去了方向。
不过反正早就迷了路,两人索性就追下去。
两人越跑越喘,只见草原鼠一溜烟又拐进了一个信道,斐想也没想就跟着转进,只见眼前霎时间一片漆黑,整个地下信道的火光完全熄灭,包括来路,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都蓝实时煞住步伐,没有撞上斐,一时间斐却没有声息。
「斐?」
「嘘!你听。」斐的音调里透着一丝不寻常。
都蓝顷耳听着,只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不是很真切,只是一会儿,又渐渐消失了。
「水声?」
「嗯。」斐点点头,确实是水声。但,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怎么不走了?」
「没有路了。」斐说着,用手敲了敲挡在身前的石墙,墙面异常的光滑,敲击墙壁的声音听来相当的厚实。
「?」没有路了?
都蓝伸手绕过斐触摸斐身前的墙,不语。
寂静的黑暗里,两人没有说话,空气中残留着刚才猛烈追逐留下的喘息。
都蓝身体的暖度透过衣料传给了斐。
忽然间,这不算窄的信道却让斐觉有些窒息。
为了转移这样的错觉,斐蹲下身,查看墙壁的四边,从都蓝的手臂与墙面间圈起的范围里脱身。
嚓咻,都蓝手中忽然燃起一抹火光。
原是他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斐与都蓝四处的摸索着,寻找任何可能的缝隙。草原鼠溜进这里之后就不见踪影,若不是凭空消失,这面阻在信道里的墙上,很有可能就藏有一线生机。
摸索了半天,整面墙上净是一片光滑。就在两人几乎放弃的当儿,都蓝忽然发现墙上有一个小孔,细如指尖。
只是,这小孔摸起来既无特出之处,也没有其它不寻常的地方。
斐与都蓝对望一眼,这的大小的孔实在不像是可以出去的路。
这时斐忽然感觉到胸口有些刺痛,往怀里一摸却触及了一样坚硬的物事,拿出来一看,正是都蓝跳下来之前塞给他的地图,只是地图里似乎还有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