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过脸颊隐约生疼的冷风和纵马狂驰的快意让斐冷静了下来。
直到此时他才能适切的想起男子的外貌──那一身黑衣,将男子包裹得有如化不开的夜,子夜般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
严格说起来这个男子大不了斐几岁,然而非凡气势却是斐今生所仅见。
严格说起来,斐很少见到马札尔人,在他仅有的几次接触里,几乎每一次都是在战场上。先王曾经说过这个民族原本是来自于遥远的中国北方,因为族争与内斗分裂成好几支,经过几世纪的流浪,马札尔人经历了罗马帝国的盛衰,才在二十几年前来到这里定居。
说起马札尔人的勇猛,先王也不得不盛赞,然而他总会不忘记补上一句,不过就是野蛮人。
先王的话其来有自,从马札尔人闯入了喀尔巴阡盆地,决定在这里落地生根起,喀尔巴阡盆地就再也没有安宁。马札尔人带着掠夺的天性席卷过整个喀尔巴阡盆地,不断的骚扰位于西边的奥罗根王朝。从一开始见到什么就掠夺什么,到现在不时的侵扰犯境。
马札尔人就是王国的敌人,王国的敌人就是斐的敌人。
斐跳下马将马匹交给马僮,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左手还紧抓着那一片黑绒布,随手扔去。搏斗时用尽全力的虎口隐隐还感觉到酸麻,这让他皱起了眉头。
「下一次,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彷佛有预感会再相见似的,斐默默的在心里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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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波伦城,已是夜。
为了庆祝多罗森林的胜利,王上特意下令除了必须轮值的士兵之外,所有人都可以尽情狂欢。虽然多罗森林的胜利并不是属于真正的大型胜利,然而对于久未开战的马札尔人而言,这样的小胜利还是足以令人兴奋的。
索波伦城位于奥罗根与马札尔两方交界不远处,在战略上的意义相当重要,可以说是一个军事重镇。
马札尔民族的好战与勇猛一向是众所皆知,近来边界的情势紧绷,奥罗根却一直没有动作,对马札尔兵来说就好象是一口气绷在胸臆之间无处宣泄。比起实质上的战略意义,多罗森林的胜利更象征着舒缓士兵紧张的情绪。
今晚是令人兴奋的,士兵们成群的围在营火旁,爽朗而毫无节制的大笑声不时从各方传来。较年长的士兵对着几乎未经历过大型战役的年轻小伙子高谈阔论着,多罗森林战役初试身手的青年听着听着脸上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当年,现今的王阿尔帕德带领着流浪的族人来到了这块沃原,纵然已经定居二十多年,但马札尔人血液中沸腾的热情却未因此而改变,依旧还是当年喜欢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草原部族。
都蓝坐在靠近中央的大火堆中间,几名武将与重臣围绕在身侧。众人几乎都已醉了,几个耐不住性子的臣下也已借着酒意对着身旁的美女开始上下其手。都蓝的身旁围绕着前几天掳来的波斯美女,美女妖饶的身影与婀娜的身段明目张胆的贴着都蓝精壮的身躯。
不说身为王子的都蓝是眼下索波伦城内的最高统帅,单就都蓝的脸孔与体格,要引得大多数女人们惊叫连连真是易如反掌之事。然而他的无情也是众所皆知的,只要是美女他来者不拒,但最多不过一夜。
「那是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穿透了层层的脂粉味,都蓝微微的抬起头望向罗处。
「无意中捡到的。」都蓝不想多做解释。
「可以吗?」罗处伸出手,都蓝将匕首交给他。拿到匕首的罗处旧着火光仔细的端详起来,都蓝紧盯着罗处的表情。
「你在哪里〝捡〞到这样一件宝物?下次也告诉我一声吧。」带着几分肆谑的微笑,罗处将匕首还给了都蓝。
「有什么异样吗?」都蓝不经意的问道。
「你是指除了异常精致的雕工和价值不斐的装饰之外吗?」罗处半吊着都蓝的胃口,研究着他不甚在意的表情。
罗处是阿尔帕德王现任王妃之弟,以辈分来说,罗处算是长都蓝一辈,不过他们的情谊就像是最好的朋友,辈分上的差距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影响。身为王子,胆敢这样与都蓝说话又没有任何顾忌的人大概就只有罗处。
半睁着眼的都蓝耸耸肩,接过匕首一手轻轻划过剑身。
「看到刀身接近握柄的地方吗?这柄刀是奥罗根皇族御用,一流的工匠打造的。」罗处说着指着刀身处,果然在靠近握柄的地方有一个徽章。然而雕刻极细微又极精致,因此必须就着反光才能略为看清。
「现在你倒是说说看是在哪里〝捡〞到的阿?」罗处饶有兴味的看着都蓝,然而都蓝只是把眼神移向火堆没有做答,罗处并不感觉到意外。耸了耸肩,他将话锋一转。
「你觉得奥罗根打算怎么做?」
火光映在都蓝如雕像一般的侧脸上,冰冷的神情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你我都知道多罗森林之役并没有真正的意义,我想他会有所行动的,而且就快了,我有预感。」
罗处点了点头,这和他的推测一致。
「你想我们是不是庆祝得快了一点?」罗处问道。其实他之前曾经请示过王上,但是王上说他多想了,他也就没有再多提什么。
「何妨呢?士兵们也都累坏了。」
「只不过…我还是觉得怪怪的,多罗森林之役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罗处口中的他,都蓝很清楚是谁。那是两年前即位的奥罗根王──斐·希尔德布兰特。不同于他父亲长年征战沙场,斐在即位之后,对国内整军图治,将奥罗根在彻底的休息与整顿之下带入了另一个兴荣的方向。
从他即位至今两年,奥罗根一直与马札尔人维持着和平,甚至面对马札尔人的挑衅,奥罗根都不为所动。
然而,这只是表面的,都蓝很清楚。从他的动作来看,都蓝知道他要的不只是这些。
「我倒是很期待能与他一会。」这句是都蓝的真心话。
关于斐·希尔德布兰特的传说一直甚嚣尘上,据说他文武全才,精通各种谋略与刀剑搏击。但真正引起都蓝对斐的兴趣是在三年前──也就是都蓝二十一岁,斐十六岁的那一年,斐曾亲自带领一个小队与马札尔人交锋,谶灭马札尔全军。只有一个侥幸逃出的士兵带着余悸说出事情的经过,直说他们撞到了魔鬼,连怎么输的都不清楚,更枉论看清斐的脸。
震慑于这样的军威,马札尔军人对斐怀有一份尊敬与害怕。一如都蓝的战神之名对于奥罗根有着同等的威力。
不提多少人揣测着如果斐与都蓝交战会是谁赢得胜利。面对这样一个诱人的挑战,要说都蓝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可惜的是至今他们两人从未正式交过手。
看着都蓝的神情,罗处唇边不禁勾起笑。
对于都蓝,他再了解不过,他渴求的就是能与他一较高下的对手。
「我相信他不会令你失望。」罗处说着,站起身挥了挥手。
「我但愿如此。」自言自语着,下意识的碰了碰身旁的匕首,今天闯入他眼前的青年,那充满斗志与自信的金眸。
斐·希尔德布兰特,你会不会和这个青年一样有趣?
「殿下。」身畔的波斯女孩娇声低吟。
拉回意识的都蓝对着波斯女孩歉然的一笑。大手沿着女孩暴露在外面的肚皮,不安份的往上爬。
「妳知道,只有一晚。」都蓝看着女孩的眼,唇角的弯起未退。
女孩没来由的感到心慌,身旁火热的男性躯体虽然接近事实上却非常遥远。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他让她选择。而他,置身事外。
她知道她的选择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女孩有一瞬间的犹豫,然而她点了点头,一夜美丽的梦想正是她所能奢求的。都蓝笑了笑,手更加放肆的爱抚起女孩美丽的身躯。
夜深了,营火渐熄,欲火正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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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尔杜堡,议事大厅。
一阵紧急的脚步声打断了沉思中的斐。一名全身湿透的士兵冲入议事大厅,门口的卫士见到士兵手上的锦带,并未加以阻拦。士兵顾不得剧烈的喘气,单膝跪下行礼。
「王上,马札尔人今晨攻打萨尔森堡。威廉爵士已经派兵迎战,请求王上立即派军支持!」
斐皱起眉头,维持着原先的姿势。
「马札尔人是谁领军?」
「都蓝!」
斐唰的一声自王座上站起,身上披着的白袍无声的掉落,斐的声音中多了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寒意。
「维尔。」
「是,王上。」一直站在一旁的副侍卫长微微躬身。
「马上带我的口谕通知达尔敦爵士带领一万名士兵直奔萨尔森堡。」
「是。」维尔一刻也不停留的走了。斐转过身对着卫士长。
「米歇尔,你马上准备,选二十名卫士,我要亲自到萨尔森堡。」
「谨遵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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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森堡,奥罗根王朝第一军事要城,隔着菲尔特湖与马札尔帝国的军事重镇──索波伦城遥遥相对,捍卫着奥罗根帝国的庞大业基,矗立在与马札尔帝国争锋的第一线。
从萨尔森堡上的城垛望去,是辽阔的柏尔顿平原,多罗森林在靠近右侧大约三哩远,平原上碧草如茵,天晴时平缓起伏的丘陵线让地平线显得优美而不单调。
只是今天,由萨尔森城堡城垛望去所见的并不是优美辽阔的草原,而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阿尔帕德王朝大军。
「开什么玩笑。」威廉爵士在萨尔森堡内大声的咆哮着,桌上放着阿尔帕德王送来的招降书。
马札尔人的特使高傲的站在威廉爵士的面前,丝毫不因威廉的咆哮而有所动摇。
「阿尔帕德王希望三天内能有所回复。」
「回复?这就是我的回复。」威廉唰的抽起放在桌上的招降书,一把撕成两半。特使彷佛一点也不意外似的仍旧带着不变的神情。
「我的使命已经达成了。三天内,您都可以更改您的答案。」
威廉瞪着特使,就好象要把他吃下去一般。虽然他恨不得剥了这个高傲的马札尔人的皮,他还是大手一挥,两国交战不杀来使,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
特使离开之后一名士兵匆忙的跑进来。
「威廉爵士,达尔敦爵士到了。」士兵才刚说完,门就被推开,跟着进来的就是达尔敦爵士。
「什么事让你发了这么大的火?」
「还不是那些该死的马札尔人,阿尔帕德那个老头子也未免欺人太甚,竟然送什么招降书来,简直就是侮辱!还有他那个该死的恶棍儿子,他们难道认为我们会就这样投降吗?可恶至极…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了,连王上都不放在眼里吗!」威廉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达尔敦叹了口气。
「两国交战本来就要极尽所能的打击对方的士气,你现在气成这样,不正中了他们的圈套?若你因此意气用兵,乱了用兵的法则,那你怎么对得起王上的信任?」
「你难道忘了王上是怎么交代你的吗?」
达尔敦一席话让威廉觉得惭愧无地,他红着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王上…王上有交代什么吗?」
「王上…王上还没到吗?」威廉的话让达尔敦爵士紧张的问道。
「王上?王上来了吗?」被达尔敦质问的威廉一脸的错愕。
「该死的!!」
「怎么了吗?」威廉如堕五里雾中。
「王上昨天一听到萨尔森堡被攻的消息就带着二十名骑兵快马赶来了。」
「什么??」威廉震惊的脱口而出。
从拜尔杜堡到萨尔森堡要不了半天,如果王上现在还没有到,那肯定是出了事。
「维尔。」达尔敦快速的转身,对着随他而来的副侍卫长说道。
「带领二十个士兵在所有王上可能经过的地方进行搜索。我要你秘密的行动,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懂吗?」
「是的。我了解。」维尔躬身,他长年跟随在王上的身边,从先王一直到斐,宫廷间的事务他非常了解。而他也十分清楚如果王上失踪的消息一旦泄漏出去会对军心造成什么影响。
「很好,快去吧。」说完,达尔敦又回身望向威廉爵士。
「幸好目前没有人知道王上来萨尔森堡的消息,我想暂时可以瞒着。」
「可是…万一…」威廉犹豫着该不该说出下面的话,但是达尔敦点头。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是马札尔人劫走了斐…那么,麻烦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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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醒来的时候身处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他很快就发觉这个房间事实上是一辆类似囚车的马车,而他的处境似乎不太乐观。随身的匕首与配剑都被收走了,双手被人用牛筋绑得死紧,每挣扎一下,牛筋就会缩进肉里,让他一点挣脱开的机会都没有。
他感觉到全身肌肉酸痛,不知道究竟这样昏睡了多久。忽然间马车停了下来,他听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我要见都蓝。」
都蓝!?斐心中一凛,难道他被带到马札尔人手上?
这个说话的男声让斐的心中一震,这是侍卫长米歇尔的声音。斐想起了他的最后一个意识就是喝下米歇尔倒的水,于是乎他明白,他被背叛了。
「你是谁?凭什么要让你见殿下?」
「凭我带来了重要的情报与珍贵的大礼,你将这个拿给都蓝看,他会懂。」于是一阵脚步声远去,沉默了一会儿,又听到了脚步声回来,这一次比较匆促。
「殿下请你进去。」显然的,这一次侍卫的口气和缓许多。
「我很乐意,但是这个车里装着我要给殿下的大礼,珍贵异常。」听他这么一说,斐不由得苦笑一下,他竟然成了任人转送的礼物。
「不行,你们碰不得。」只听得米歇尔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似乎要阻止侍卫打开马车。这时,忽然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然后是侍卫的声音。
「殿下。」
「嗯。」
「我听说你有东西要给我。」低沉的男声穿透斐的思绪,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听过。
这就是都蓝?
「是的,都蓝殿下。这是一份你绝对不会想要错过的大礼。」米歇尔的声音洋洋得意,斐从来不知道人的声音可以这样刺耳。
「我怎么知道你带来的东西不是陷阱?」都蓝的声音带着一点讽刺。
「殿下…」后面的声音斐听不见,他心里暗道不妙,看来米歇尔真的打算把他出卖给马札尔人。他想起了其它的二十名随身侍卫,米歇尔不知道怎么对待他们。斐心中不免一阵歉然,若不是他执意先行,他们也不会随他陷入险境。
「…你这么做想要得到什么奖赏?」男子声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