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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魔不由自主 page 5 作者:光泽

  一间茶馆看过一间茶馆,都不甚如意,短靴底快被他磨平,最后在午前时分,总算找到间有人唱戏说词,小食也美味极了,临着河水,格调典雅,一眼就给人舒适气氛的茶馆。

  但回客栈将半漠视半观望的季清澄带来后,姚彩衫才开始承受真正的,最大的煎熬。

  嗅了几种店东送上的茶饼都不中意,季清澄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茶饼炙香,当茶香飘散时,姚彩衫开始想逃。

  当季清澄纤长的美丽手指熟练地入碾,再将茶末过罗,取得极精细的茵绿粉末后,姚彩衫开始想哭。

  见季清澄对店家送上来的山泉水不太满意,姚彩衫以为能逃过一劫,可看她接着妥协烧水,他的心不禁凉了。

  季清澄烹茶动作出神人化,不只店东,连周遭的茶客都被她绝妙的技术吸引过来,凝视她煮水,水第一沸时掐了精心算过的细盐丢入,再点了些冷水止沸,第二沸时,先取一勺备用,以竹环疾激沸汤,在汤心下茶末,在适当时机之后,闪着浓绿色的茶汤奔涛溅沫,缓注第二沸的凉水止沸,移下,斟注在备妥的越瓷碗里,恭敬地陈在自己面前时,姚彩衫内心已在转动着,在人前大哭大闹会不会很丢人这个问题。

  「请。」季清澄如冰尖锋芒的眸光和客气的声音同时射来。

  他还在观望自己是不是真心道歉对吧?

  有了这个认知,姚彩衫僵硬地举起透着冰光的茶碗,指尖传来炙热温度,心一横,大口喝下。

  努力让脸部不要扭曲着硬灌,但他吞不下去,在触及季清澄那「你的歉意也不过如此」的表情后,他闭上眼,什么都不管的硬吞下。

  「怎么,好不好喝?」季清澄故意放柔口气地问。

  周遭的人也都张大眼等待评论,姚彩衫唇一扁,有神的大眼毫无男子气概地有泪光在打转。

  无所谓,他真的好想哭,真的好想。

  「好……好苦,好苦,真的好苦啊!」姚彩衫吼完之后,拼命将小糕点、小蜜饯塞进嘴里,渴望一解那苦彻心扉的感受。

  他从来不爱喝茶,看家里卖酒、卖花露生意长红他都能理解,但他不懂,为什么会有人爱喝这类又烫嘴、又苦口的东西?

  「我又不像二姊生病,为什么要喝这种比药还苦的东西,苦死人了!」从有记忆就怕苦,姚彩衫低着头哀号着。

  「小老弟,你真不识货,闻这茶香气逼人,色泽也美,该不会是『蒙顶石花』吧?这可是茶中之王,几千种好茶放在这茶面前都要下跪的!」

  「当然要跪,要我跪了只得一碗也成!」

  「一两茶值一两金子,这珍贵茶叶还不是买得起就喝得到,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啊!」

  姚彩衫才不管耳边的羡妒话语,只顾埋头扫盘甜口,希望能够忘记曾吞过这爆苦的茶汤,管它有多珍贵他都不爱。

  突地——

  清冽如山泉的清冷笑声在人声嘈杂中响起,姚彩衫猛地抬头。

  端坐在正对面,向来不苟言笑的斯文人儿,弯起了嘴角,深若凝潭的眸子,闪着点点繁星般的闪烁笑意。

  不是很明显,但也不容错认,他居然笑了?!

  「清澄,你不恼我了?」大喜过望,姚彩衫忘了原先的苦涩,欢喜有加地问着。

  迳自端起茶碗,季清澄在触及茶汤前,单单抬起眸光。

  「没有下回。」

  冷冷话语却如春风扑面吹来,姚彩衫闻之如花绽笑,虽然季清澄没有多说话就自顾自的喝起了茶,但他感觉得到这冷汉人儿已不再生气。

  而且,季清澄还对他笑了,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哪!

  姚彩衫感动得再度眸闪泪花,拼命点头。

  季清澄见状,眸光一凛,神色似不认可他可以如此开心,手里放下精美茶碗,有些恶意的问:「要不要再一碗?」

  姚彩衫的瞳孔瞬间放到最大,非常没有骨气地从细细颤抖变成大抖特抖,不安的大眼左张右望,接着再也忍受不了地跳起,跃上了戏台。

  「清澄,你慢慢喝,我唱小曲儿给你配茶!」

  从季清澄的反应可以读出他觉得自个儿很孬,没错,他很孬,又怎样?

  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又热又烫又苦又涩,喝下去之后会附在骨头上,得央华佗再世来刮骨才能去掉的苦味啊!

  给他十万两黄金,他宁愿选择重新投胎,否则这辈子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令他爱上茶的啊!

  第四章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端午佳节,大街小巷的热闹自然不在话下。

  虽说路不好走,人马又杂,但最近才明白为什么姚氏姊弟会花三个月才到巴蜀,姚尔尔是多病之身,耐不住长途的连续奔波,只好走走停停,原本以为端午前就能到达扬州,没想到全是痴心妄想,差得远了。

  季清澄嗅着街上浓浓的节庆味道,苗人也重节日,可没汉人这么狂热,热中过节非得热闹一场不可的心态,其实习惯了也还能有所期待,或许这也是一种贪婪,她隐隐觉得自己不再那么的清心寡欲。

  早上出门前,不可免俗地喝了杯菖蒲酒,季清澄漫步在送瘟庙会人群之中,听着耳边的吱吱喳喳,说实话已不再觉得吵,偶尔还会分神去听姚彩衫究竟在说些什么。

  而按照这男子的爱说话天性,他今天又是一边走,一边碎碎念个不停。

  「唉,等等得找找书摊子,若有些食书,得帮二姊带回去,真可惜二姊没能一起出来逛逛,今儿个好热闹,出来走走透透气开开心,也是一种驱邪的法子呀!」

  其实听来听去,多少也能慢慢掌握起姚家众人的情况,不过很奇怪,季清澄今天并不想沉默。

  她抬头望着比自个高些的男子。

  「二姑娘究竟是生什么病,大夫怎么说的?」看姚衣衣一副想将妹妹塞给她的殷勤,她说服自己会好奇是天经地义的。

  姚彩衫一脸不可思议。

  「你在意吗?喜欢上我细腻的二姊了吗?若是的话,正好,你家里男丁多,不像咱们家,只有我一个单传烟——」

  「你别扯远,我仅是好奇她身子怎么了,别回答前又先绕一圈。」季清澄头疼地打断了这个吵吵闹闹的家伙。

  虽然认真分辨也并不是讨厌,或者该说是她不再那么抗拒了。

  唉,这男子彻底将她当成哥儿们虽然不愉快,但她却也因此不再那么害怕,前几夜的荒唐,在他苦着张脸喝茶,之后扯着嗓子乱叫陪礼之后,变成一股淡淡莞尔……原来一个人爱哼哼唱唱和会唱曲之间没有必然关联。

  长相英俊的男儿唱起曲儿来难听得吓人,茶馆店东一阵傻眼后,站在台下哀求他别再唱了,而她因为着实太丢人,所以将剩余的半块茶饼赠予店家,弥补客人闻声而逃的损失。

  姚彩衫看起来就像个大孩子,笑得说明不在意她的抢白。

  「二姊一出生身子就弱,大姊老说是她和我在娘胎里抢了二姊的养分,所以二姊才长不大。」

  长不大和自个儿不用传香火之间有关系吗?

  季清澄没细问,倒是想起姚衣衣和姚彩衫确实对姚尔尔呵护有加,不过……

  「你很听你二姊的话?」

  二姑娘给人的第一眼印象相当懦弱,可是比起威逼严喝的姚衣衣,姚尔尔总是很技巧地去牵引姚衣衣和姚彩衫,她像是将姊弟紧紧系在一起的角色,站在漂亮的姊弟之间虽不惹人留心,但是没了她也不成。

  姚彩衫歪了下头,皱着鼻子做鬼脸。

  「没有吧,我比较怕大姊,她性子一来,我就等着挨骂。」

  季清澄无意识微笑,「好歹算是一种兄友弟恭。」

  姚彩衫眸光闪耀,一脸窃喜。

  「你又笑了!」

  「难不成我是雪人儿不成?哪有不会笑的理。」

  「你很少笑嘛!」

  季清澄无奈的瞟了他一眼,迳自往前行,而那爱黏人的男子又紧紧跟了上来。

  「怎么不笑了?笑嘛笑嘛!」

  她回眸微扬,向上望进那对有神的大眼。

  「真不知要怎么你才高兴,大惊小怪的,我也不自在。」

  他那副小心翼翼,一点也不隐藏的模样,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不开心?」

  或许他又想到她那日的勃然大怒吧!

  真是的,明明是他惹她生气,可之后她反而得付出代价。

  「没。」她叹着气回答,举步又走。

  亮眼的男子跟了上来,左顾右盼,伹他似乎没有发现,他更是被注目的焦点。

  「我说清澄,你不穿穿汉服吗?老穿着这对襟硬裳不难过吗?」

  穿他身上这种喉头、锁骨到胸际都空荡荡的衣裳?她可没笨到去昭告天下。

  虽然这花样衣裳,袒胸露臂的英勇胡服样式穿在他精壮的身子上,着实有股诱人的味道。

  「不必了,我不惯。」

  姚彩衫也没有强迫的意思。

  「你穿这衣服在山里不觉得,在乎地倒很显眼呢!」

  季清澄懒得回答他更醒目,偷瞄他的笑脸。

  「对了,听说今儿个还有竞渡呢!」

  对他口中的赛龙舟不感兴趣,但她的目光却随着他手臂上的五彩丝绳而摇晃。

  「你想下去划不成——」

  不专心的姚彩衫的眸光似被什么勾住,大笑。

  「欸,有卖避瘟扇,清澄,咱们去买几个来使,最近开始热了呢!」

  男子大步就往前冲,原要跟上的季清澄却在一波人潮的推挤之下,被迫与他隔了段距离,不习惯放声叫喊,她愈是想往他的方向前进,便好似被人群漩涡给拖住,随即,步伐极快的男子消失在视线所及之处。

  季清澄愣愣的望着四周,人潮如鱼游动,说着她若不经思考,就和杂音没两样的话语,全都再自然不过地穿着汉服,非常没有真实感,将她困在其中,陌生感所衍生出格格不入的感觉猛地涌上心头,掌管了她的心神,猛然一晕,几乎就要站不住身子。

  在巴蜀时,她也这么既不是男儿,又回不了女儿身地活着,下了山,仍是找不到属于她的方向和归处。

  大千世界要迷失其实很容易的,只要忘记些什么,若是就这么随波逐流,什么都不想的,不知会到何方呢?

  岁月年光彷佛中断了,而她这样走下去,会不会就此别过这个双面、虚假、没有未来的人生,其实,她并不是无知无觉的……

  突地,被人拉住手腕,没有紧得让她发痛,却逼得她抬起眸。

  「清澄,你热昏了吗?在恍什么神?!吓死我,我以为你又弄丢了!」

  触及姚彩衫掩不住心焦的面容,突然间,季清澄原先迷失的心神再度归位,深强的安心感席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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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客乡不能好好过节,才买完数把应景的菖蒲扇子,姚彩衫一回头,却发现原本跟在身后的人儿消失不见。

  他瞬间就慌了心。

  昨夜听客栈掌柜说今日是正经节日,有大庆典,大姊要陪二姊,而乐逍遥向来醒得迟,他索性只找季清澄出来散散心。

  那夜虽然招他动了大气,但是之后在自个儿诚心弥补下,季清澄也放下心防流露了不加修饰的淡淡笑容。

  高兴时就高兴,不快时就不快,正直而且温柔的清淡人儿,比起心思百转、恶友般的童伴兄长,更是个值得深交的对象,所以他也就放任自己,无视季清澄的无奈,继续赖着他。

  虽然刚开始是想探知此人适不适合做二姊的未来夫婿,但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心里有数,就算季清澄最后不是两位姊姊的夫君,他仍会对这人儿有好感。

  该死,原本只是想逗他开心,却没想到又弄丢了他!

  看不见季清澄,姚彩衫手忙脚乱地四处张望,热闹的街市变成了妖魅魍魉的横行图,他人在其中,心里急,急那人儿不知身在何方。

  更急的是季清澄不知会不会如此心慌。

  什么都顾不得了,在着急寻找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一抹青影跃入视线里,正被人推着走的季清澄一脸迷惘得不知天南地北,游魂般的淡影就像随时会被风吹散一般。

  这个男子,就非得让他这么担心不成?

  「清澄,你热昏了吗?在恍什么神?!吓死我,我以为你又弄丢了!」住不了口,明知他不喜自己没大没小地唤,但姚彩衫再也管不了了。

  闻声,季清澄像是突然清醒一般,回过神来,呆了一会儿之后是手足无措,急辩之声。

  「呃嗯……我刚和你走散了……有人在推——」

  姚彩衫叹了口大气。

  「好了,我没怪你,只是吓得怪慌的,听说附近的人全上城了,我怕你又走失,虽然那间客栈已经住了几日,但你问的若非本地人,只怕还是抓不住方位,又是一阵瞎走了。」

  清澄是哪里比自己年长了?和个走失的娃儿没两样。

  「抱歉,我没跟好。」

  季清澄面露些许的心神不宁,和他差不多,姚彩衫顿时没了寻热闹的心思,一间茶馆好巧不巧就在不远处。

  「用不着抱歉,咱们先歇歇好了。」

  她抬起脸,平素的自制好似松开了。

  「怎么……不是要去看竞渡吗?」

  姚彩衫二话不说推着人走。

  「龙舟年年有,今儿个热得很,少看今年还有明年,但热坏了可没得赔。」

  仍在状况外的季清澄在坐下许久,上了茶食茶具等物之后,才终于元神归位似的,慢慢动作起来,只是脸色仍有着几分不明显的难为情。

  「你要喝吗?」她讪讪地问,语声不若平时的简洁有力。

  见问,姚彩衫头摇得比鼓还快。

  「免了免了,歇歇就成,我吃这些饼子比较实在。」又来一杯?那他大概会作上一整年的恶梦吧!

  之前是为了陪不是,既然季清澄都原谅他,就饶了他一命吧。

  他总有一种拿这好喝茶的清秀人儿没法子的预感。

  季清澄沉吟了一会儿,扬声唤来了店东,不知说了些什么,又从袋里摸出小纸包,拿了个小壶,淋过热水之后,打开小纸包倾入干药材样的东西,姚彩衫还没得细看,就冲入将沸的水,之后倒弃又冲,不久后,一杯透青液体奉在他眼前。

  「单吃口干,之后会胃酸胃胀的,你喝点这个配小食吧。」她淡淡地说着。

  看起来并非碧绿的清汤,闻上去却比平时的浓茶还香,姚彩衫无法控制的疑心大起。

  「这,是什么?」

  或许是听出他的踌躇,季清澄扯了扯嘴角。

  「这是『蝉冀』。」

  啥,不逼他喝茶,真的换成喝药?

  「蝉的翅膀?!清澄,你又恼我扔下你不成?我不是寻回你了吗?」姚彩衫苦着脸嘟囔。

  季清澄闻言一愣,半晌,突如其来噗哧一声,挥别了先前那缥缈样子,忍俊不住后,放开喉咙笑了起来。

  不若女子叮铃铃的笑声,听起来却也十分悦耳。

  「噗,蝉翅膀?哈,我有那么坏心眼吗?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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