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说我就会去做,什么事都可以,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
江端没想到他会这样让步,一时间觉得好象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一样:「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只要您以后能遵守我们的治疗计划,控制住您的病情,那就很好了……」
中岛露出淡淡的微笑。
「谢谢。」
保温杯还躺在地上,两个人同时看见了它。
「那个保温杯……实在对不起!」江端垂头丧气地道歉,「我刚才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没有关系,都是我的错才对,」中岛说,「不过以后也用不着了,坏掉也没有关系。」
「用不着?」听到这话的江端着急起来:「怎么会用不着!难道说中岛先生您……」
「不是那样,」中岛打断他,「我的意思是,以后中午时我都会尽量回来,就不用你跑来跑去了。」
「是这样……」江端释然。
「对了,」中岛问,「那么大的保温杯你是怎么带来的?」
「坐公车啊!」江端很理所当然地答。
中岛的脸色变得难看:「可是我记得从家里到这边的公车基本上每一趟人都很多吧?」
「嘿嘿……是啊!」江端笑,「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挤得翻了过去呢,还好没事,不过……」他看着地上坏掉的保温杯,眼神罩上了一层阴藐。
中岛知道他在想什么,眉头皱得更紧。
「江端!」他突然说。
「是?」
「我请你吃饭,作为刚才的赔礼吧!」
「哎?不用了!我……」
中岛不听他说,硬拉着他出了办公室。在经过堇桌前时他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堇会意,他们一出来,她随即就走了进去。
第五章
坐在沙发上,江端托着下巴对茶几上的保温杯傻笑。
吵架后的第二天,中岛先生就带了这个回家。
「把它放在这里,算是一个保证,」中岛说,「保证绝对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这算是某种誓言吗?在那个人心里,他果然还是与其他人不同的!江端继续傻笑。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中岛对他的特殊态度就是使他莫名地雀跃,而至于他为什么特殊,为什么雀跃,则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换句话说,他不过是个单纯的傻瓜而已。
「R--R--R--R--……」
电话铃声响起,他还是带着那梦游似的傻笑,提起听筒。
「喂,中岛家……啊,恩田小姐!你好!……嗯,见到了,和之前那个一样呢!是你去买的吗?真是辛苦你了!……中岛先生……?那很好呀,可是那怎么会是……喂!?恩田小姐!你说清楚一点……恩田小姐--挂了……」看着嘟嘟做响的电话,江端纳闷地自语,「什么叫中岛先生不骂你是我的功劳啊?恩田小姐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种话吗?真搞不懂……」
他放下听筒,正准备继续傻笑,电话又响了起来。
「恩田小姐真是的,一次说完不就好了吗!」他拿起电话,「恩田小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咦?」他突然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是爸爸!您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冰川啊……嗯,是的!……是的!……妈妈?!怎么回事?……明白了!我马上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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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中岛回到家,习惯地喊一声:「我回来了!」就开始换鞋。
他换好鞋,挂好外衣,但直到他把这些事做完,也没有人回应他一句「你回来了」。他觉得有些奇怪,先到客厅看,没有人,又到厨房找,还是没有人。
「江端!」他叫。
家中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奇怪……」这时候江端应该在的!
他走到江端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江端?你在吗?江端?」他拧一下门把手,门自动打开,「青……」
房间里的东西放得整整齐齐,但江端来时带的那个皮箱和一些随身用品不见了。中岛心里惊了一下,快步走到浴室看,果然,江端的关系用具也没有了。难道他出走了……?中岛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想,可再想一下,又不可能,不管他看上去多么迟钝,毕竟也是个成年人,怎么可能做处这种小孩举动?再说,也没有原因。他在房间内仔细看,发现手提电脑和衣柜中的其他衣物都还在,看起来就像突然出了什么事,江端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就慌忙地跑走了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正打算放下公事包时,发现自己的床头柜上有一张纸,他拿起来,上面是写得非常潦草的几行字。
中岛先生:
我有事回家,过两天回来。
江端
中岛松了口气。原来江端真的有事,怪不得走得那么急。希望不会是什么大事才好。他把那张纸折好,放进衣袋里,拿起公事包,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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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端急急忙忙地在火车站买了票,登上了回家的火车。
「你妈妈生病了……快回来一趟吧!」爸爸只是暧昧地这么说。
妈妈平时身体很好的,怎么这次突然……到底怎么回事?会不会是什么发病?万一……火车上的他不断胡思乱想,担心万分,恨不能马上就回到家。可他想了那么多,连任何最坏的可能都想到了,却没想到是那种情况--
「什么!骗我的!」
纯日式的房屋建筑中,「应该是」重病缠身等着儿子回来好见最后一面的江端妈妈正跪坐在塌塌米上悠闲地插花。
「叫那么大声做什么,难道妈妈想你回来也错了吗?」
「可是!您为什么要用那种借口啊!」
江端爸爸在一边悠闲地喝茶,对这边的战况充耳不闻。
「爸爸!」江端愤怒地大叫。
江端爸爸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又不是我想这么做,是你妈妈出的主意嘛!我只是执行一下而已……」
「而已!」江端跪爬到他面前,「您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放下工作就拼命地跑来,可你们却告诉我只是这样『而已』!?」
「不管用什么手段,能把你抓回来就可以了。」江端妈妈笑容可鞠地说。
「妈妈!到底您想干什……」
「相亲。」
「相亲!」江端几乎晕倒,「只是为了这个就……」
「没错!之前几次都让你给跑掉了,这次爸爸妈妈不会在犯同样的错误!拿来。」江端妈妈伸出一只手。
「什么?」江端愕然。
「钱!把你身上的现金、存折全部留下!这下我看你还怎么跑!」
「不要啊--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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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R--R--R--……」
「我是中岛……江端?」
「是我,中岛先生。」
「你现在在哪里?」
「N城,我父母家。我出来的时候很匆忙,没有来得及和中岛先生您说,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
「中岛先生……」
「嗯?」
「我可能要在家里多呆几天,我妈妈她……病了,所以……」
「没问题,你就在家里好好尽一下孝道吧。」
「可是……」
「嗯?」
「中岛先生……」类似撒娇的声音。
中岛深吸一口气:「江端!」
「是?」
「好好休息。」
「是。」
「不要想太多了。」
「是。」
「我会按时吃药还有吃饭。」
「是。」
「所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是。」
「去休息吧。」
「是……谢谢您!」
同时放下电话,两个人在遥远的两边,静静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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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突然少了一个人,那种感觉非常微妙。虽然中岛遵守了与江端的诺言,继续着和江端在时没有两样的生活方式,但就是有什么地方他感觉怪怪的。
每天回到家,习惯性地喊出「我回来了」的时候,房子里就会显得非常的静,就好象缺少了许多很重要的东西似地,几乎能产生回音。不能适应的他会在房间中央愣很久,才会接受那只大型犬「暂时不在」的现实。
这算是某种习惯吗?是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他不禁想起上次与江端吵架的情形,如果当时他没有让人强行带回他的话,自己是不是会在当时就受到如此的「惩罚」呢?而更可怕的是,现在的只是「暂时的离去」,那却是「永久的消失」。
旋开瓶盖,将药丸倒在手中,与五颜六色的药丸混在一起,全部放到口中,和水吞下。
平时江端在的时候,中岛好象从来没有感觉药丸有这么难吞过,有他在旁边看着,那些不听话的东西都会变得规规矩矩,不像今天,时候总梗在食道里,怎么也冲不下去。
在江端来之前他是怎样的呢?中岛努力地想。都是差不多的药,可那时候也并没有特殊的感觉吧。现在的他却好象再也回不到「没有江端」的那时候了。他有了一个「习惯」,以为「江端」而形成的「习惯」,在江端的努力下,仅仅用了几周的时间就让它变成了他的「痼疾」。
他应该怎么办?这么问自己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改掉」它的意念。既然在那里了,不如就让它继续下去,结局什么的不要去想它,如今重要的是,异地感要守护好这个秘密。保证江端永远也不会发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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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江端被埋在一堆相亲照片中抱头尖叫,「您不要再闹啦!真是过分!我要回去工作啦!」
江端妈妈跪坐在江端面前,一边把照片往他眼前放一边唠叨:「怎么能说我是闹呢!贤治你也不想一想你现在多大年纪了!今年十二月你就30岁了呢!妈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结婚的样子!说不定连孙子的面都看不到就死掉了……」
江端一脸苦相:「才30岁而已……」
江端妈妈一记手刀砍在儿子头上:「什么叫『才30岁而已』啊!你那个叫真下正义的同事不是去年就结婚了吗?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是不是真的要等到我死了……」
「妈妈!」江端阻止她再乱说下去,「那是因为我没有遇见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啊!不喜欢的类型我才不要!」
「所以妈妈不是在为你找吗?你看!我一把你的照片拿出去,再一说你是医生,马上就有这么多照片被送来了呢!」
江端低着头,一眼也不看那些照片:「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不可能!」江端妈妈斩钉截铁地说,「告诉妈妈你喜欢怎么样的女孩子?你看比如这个……」她拿起照片,读背后的字,「淑德贤惠,性情温和,家事一流……还有这个,你看,长得多漂亮!还有……」
「妈妈!」江端大叫,「我喜欢的不是这样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说说看!」
「我喜欢……」江端抓抓头,「嗯……她要长得很漂亮!鼻子很挺,嘴很薄,头发要梳得一丝不苟,为人也要这样,她要很温柔,偶尔也可以很严厉,要愿意听我的话,但也要有自己的主见,做事要干净利落,我难过的时候要会安慰我,重要的是,要能让我尊敬……」咦?为什么越说越像某人……?「妈妈?」
江端妈妈手里抓着一把照片,他说一句,她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贤治你……你到底是在找妻子还是在找丈夫!」她拿照片使劲拍他的头,「男的就算了!上哪里才找得到符合你这些条件的『女孩子』!即使真的有,她那么好,哪里轮得到你去追!早就被别的男人娶走了呀!」
「是啊,」江端爸爸拉开门进来,「如果有这样的女孩子我当初就不会娶你妈妈了……」
「老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咦?我没有什么意思啊?」
「还说没有!」
「是真的呀!哎呀呀!住手啊!……」
好想回去哦……江端抱着头在心里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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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江端愿不愿意,他还是被囚禁在家里,每天都被妈妈拉出去和不同的女孩子见面。
「请问,您的兴趣是什么?」
「您的职业?」
「您喜欢什么?」
「……」
诸如此类无聊又没营养的问话在这几天里被他问到现在一听到就会想吐的地步。他真想掉头就走算了,可是每当他看见对方的女孩子紧张羞涩的表情时,他又不好意思给人家难堪,只有装出绅士的模样和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话。
说实在的,跟她们谈得越多他就越觉得不满,她们都是在传统教育下批量制造的人偶娃娃,拥有着同样细小的声音,同样易红的脸蛋,同样的爱好,同样的专长,同样的……为什么就没有一些比较有个性的女性呢?即使是像恩田小姐那样的也好,更完美一点的话,就像……
当发现自己的脑海中浮现出的竟然是中岛先生的脸时,江端不顾相亲的女宾们还在场,当即就大声惨叫了起来。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一定是被这样的场面弄昏头了!怎么可能是中岛先生!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
为什么那时的瞬间,在脑中出现的是中岛先生呢?
因为吓跑了相亲的人而被妈妈关在阁楼里思过的他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如果只是凑巧出现一下也就算了,可问题在于,再想到那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出现的,还是中岛先生!再想一想之前对妈妈提过的「满意标准」,那根本就是在形容他!那么优秀的中岛先生,对他很好的中岛先生,值得他尊敬的中岛先生……
但--是--!
中岛先生是男的吧!所以当妈妈听到后会狠狠拍他脑袋,说「你到底是在找妻子还是在找丈夫」。他当然是在找妻子,只不过标准有点偏差而已……
江端忽然很想给中岛先生打一个电话,他并没有什么事要跟他说,也不是无聊想找人聊天。他就是很想听听他的声音--沉稳,磁性而带点沙哑的男低音。可他不知道自己真的听到那声音后能怎么样,他甚至不知道拿起电话之后能对他说点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听他的声音而打电话的话,中岛先生,一定会认为他很奇怪的吧……
中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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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端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除了那天的那通电话之外也没有任何联络。这样的情形,中岛觉得自己好象就要控制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即使回不来,只留一句留言也好吧!为什么连一点音讯也没有呢?难道他回家的期间,就把他完全忘记了?
中岛点按遥控器,电视的频道不断闪烁着。
江端现在在什么地方?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什么人在他身边?谁在对他笑?他在对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