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跑一会儿,穿国公园内部的时候,更多的情侣大大方方地在长椅上,树下,路灯旁拥抱接吻,两个人重重的皮鞋声噼里啪啦跑过去,连一个抬头看他们一眼的人都没有。
跑过「雷区」,中岛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江端喘着气,不好意思地笑,「我都忘记了……」
中岛的情绪似乎不是很好,一出公园,立刻放开了江端的手。
「中岛先生?」中岛不理他,继续向前走。
「中岛先生!」
中岛还是没有回头。
「您生气了吗?中岛先生!」
仍然没有回应。
「中岛先生!!」江端用尽全身力气大叫。
中岛终于回过头来,平板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他有没有发怒。
「中岛先生……」江端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什么。」中岛说,转身又走。
江端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服:「可是您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
「您在生气!」
「我说了我没有」
「有!」
「没有!」
「有!」
「没有!」
「有!」
「没……」中岛忽然觉得站在路中间和一个搞不清状况的大型犬吵架实在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便挣脱了江端的手,又快步走去。
「随便你怎么说,回家吧。」
「中岛先生!」江端犬哀鸣。
中岛还没来得及想太多,一个突然的重量就从后面扑到了他身上,他险些当即被压倒在地上。
「江端!」他大叫。
江端从后面抱住他,头埋在他的颈窝中。
「江端你干什么!」真是重死了!被大型犬这样抱着的他根本一步也走不动。
「中岛先生……」
江端的气息吹进他的脖子里,非常热。在这么气候宜人的春季,他几乎大汗淋漓。
「江端你……」
「中岛先生……好恐怖哦……」江端犬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要抛弃我……」
几十年来第一次,中岛想捂住眼睛悲叹。为什么上天在给这个人这么大个子的同时又给了他一个那么小的胆子……
「马上就要到家了……不要压住我!拉我的手好了。」
「不要。」
「嗯?」
江端还是抱着他,没有动弹。
「江端?」
「您到底在生气什么?」
「我没有生气。」
「您在生气!」
「你怎么知道我在生气?」
「我就是知道!」
「我没有。」
「您有!」
「没有。」
「有!」
「没……」又像刚才一样被绕进去了……「总之我没有,放开我,江端。」
「除非您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放开,」
「不放!」
「你!」
「中岛先生……!」
江端觉得自己的手被往前拉了一下,肩窝处也被猛地一顶--
「哇啊!」天地大翻转。
江端再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地上,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疼,中岛站在他身边,正低头看他。
「中岛先……?」
「我大学时就是柔道三段,跆拳道、空手道也都会一点,虽然已经丢了很久,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
「中……」
「快起来,要快点回去了。」
「可是!」江端犬呲牙咧嘴地爬起来咆哮,「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啊!我又不是夜路色狼!」
「你刚才的行为差不多了,」中岛唇边露出一丝微笑,说,「如果我是刑警的话,就以现行犯逮捕你!」
「哪里有那样的事!」
「总之记住,以后不要再随便对别人做那样的事了。」会有人误会……
「您在说什么!我又不是女的!有什么问题?」
就因为你不是女的才有问题!中岛懒得和他争辩,转身快步离去。
「中岛先生,等我一下呀!我的脚好象扭到了!跑不动啊!」
「你平时都怎么锻炼的,我只用了三分力而已。」
「不可能!您一定是用了全力摔我!好痛哦,中岛先生……」
雪片似的花瓣在柔风的带领下纷纷离开枝头,轻飘飘地铺在黑色的路面上,被路人踩过,碾成泥,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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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啊呀--!哇呀--!!」
「好了。」中岛拍拍手。
江端的脚果真是扭到了,回到家一看,他的脚脖子都肿得变了形状,中岛为他推拿了很久才稍微好一点。
「中岛先生……您下手好重……」江端犬抱着自己的后爪暗自垂泪。
「是吗?」中岛觉得自己真的没用多少力气,「不过你自己是医生吧,为什么连扭伤着种小事也不会?」
「我是消化科的医生!这是属于骨科范围!」
「……」为什么总觉得他好象在耍赖……
中岛走到浴室洗手:「总之,这两天要用冷水好好敷一下才行,以后如果再被人摔的话,要学会卸力……」
「再被摔!」江端惨叫,「中岛先生您还想摔我吗!」
「当然不会,」中岛经过他身边,抚摸一下委屈得就差呜呜叫的大型犬,「只要你不再犯错误的话。」
「我今天犯了什么错误啊!?」
「很大的错误。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真的吗?我犯了吗?什么时候?江端犬缩在沙发里,冥思苦想。
……啊,前几位医生不会也有人是被他打走的吧?中岛先生……好可怕哦……
江端贤治,29岁,犬科动物,此时陷入前所未有的无聊恐慌中,其主中岛健次加班中,未发现其犬之状况,属严重失职。
以上。
第四章
早上起床的时候中岛就觉得有些怪怪的,好象缺少了什么似的,但是他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究竟缺少了什么。
他走进浴室里,接上电源,打开电动刮胡刀--
……!
想起来了!是声音!
自从江端来了之后,每天早上他都会比自己早起一点,一边唱着走调的歌,一边为他做早餐。而今天,除了他一个人所发出来的声音之外,一片寂静。
他匆匆洗漱了一下,拉过毛巾擦干,便向江端的房间走去。
叩叩叩!
「江端,你在吗?」
「我在……」只听那晃晃悠悠的声音,就知道声音的主人快不行了。
中岛一拧门把手,走了进去。
「江端?」
「这里……」
这个房间自从江端来过之后他就没有再进来过,他也曾经对江端说,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样,随便就好--当然,这是那时候的客套话。而今天他一进来才发现,房间中原有的东西有部分已经移了位置,鼓得高高的床被转移到窗口边,看来江端就在那一堆鼓包里面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中岛边说边坐到床边,一掀开被子,不由吓了一跳,「江端!?」
全卷在被子里的江端只露出了一个头,在白色被单的衬托下,那张红通通的脸就好象被煮熟的虾子一样。
「今天早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起不来……全身好重哦……」江端有气无力地说。
「那是当然,因为你发烧了。」
「咦?是吗……?怪不得我觉得有点冷……」
「你把床摆在窗口这个位置,很容易感冒的,你是意思吧?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可是这样很舒服啊……我的房间就是这样的……」
中岛对这只号称是医生却对自己的身体完全不了解的牧羊犬无言以对。
「……算了,你休息吧,我今天留下来照顾你。」
「那怎么行!」江端猛地坐起来--又砰地跌回去:「好晕哦……」
中岛摇头,拍拍他埋在被子里的身体:「你就不要动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没有关系的。」
「可是……」
「闭上眼睛!」
江端犬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中岛走到客厅,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恩田,是我,我今天有点事,就不去了,有什么事的话就让新城帮忙做吧……嗯……不,不是我,是江端……嗯,好。」
真是的……江端在心中苦笑着想,自己明明是来为别人服务的专属医生,现在却需要「病人」来为他服务……真是没用!
和中岛住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逐渐摸清了中岛这个人,初看上去他的确是很不好相处--那张冷硬平板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他讨厌与人接触,可是直到他离近了才发现,原来那都是、只是他的假象,真正的中岛先生会笑,也会取笑别人,也非常喜欢与他人「接触」,不过那样的「接触」中岛先生只会用在他身上,好象还没有其他人像他一样受过如此特殊待遇。而他在刚开始时对于中岛先生的「敬畏」,现在也只剩下「敬」,而没有「畏」了。
是因为他与他人不同吗?哪里不同?为什么不同?单纯的江端犬脑中塞满了问题,却没有人能为他解答。
--中岛也一样。
走进已经很久都没有进来过的厨房,中岛一边准备厨具,一边思考。
这次如果是「别人」生病的话,中岛最多客气几句就会上班去……不,或许甚至连那人生病也发现不了,只有江端……
中岛的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只有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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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药,又吃了点中岛给他做的东西,一觉睡到下午,江端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了很多。醒来时他稍微感觉到有些口渴,便起床去厨房,想找点水喝。
他经过书房的时候,书房的门没有关,他看见中岛正坐在电脑前,手托着额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他悄悄地走过去,发现电脑的屏幕上竟是一片屏幕保护。他记得中岛先生的电脑设定好象是很长时间才会跳成屏保吧?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什么很烦心的事吗?很严重?
「中岛先生……?」他轻轻地叫。
中岛好象吓了一跳,回头看他。
「是你啊……以后不要随便就走到别人身后!」
「虽然我很小心,但是一个大活人走到您身后您都不知道,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歪理!中岛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感觉好点了吗?」他问。
江端做出一个健美的动作:「呵呵呵呵……我曾经是学校跳高社的主力队员哦!身体当然好得没话说!」不过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中岛移动鼠标,页面迅速跳回他之前所看的内容。
「只是轻轻摔一下就扭到脚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您怎么能这样说!」江端很不满,「您不知道您当时有多用力吗!我的腰整整痛了三天!脚到现在还有点痛,您居然……」
「是男人的话就不要在意那种小事!」
「这算什么话啊!中岛先--」非常中气十足的前奏,「生~~~~~~~~」及毫无力量可言的颤抖尾音,江端脚下一软就向前跌去,中岛吃惊之下连忙去接,江端自然而然地跌入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江端!?」
「突……突然好晕呐……」江端紧抓住他的衣服,脑袋埋在他胸前,说。
「那是当然要晕的!」中岛有点生气,「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就在这里大喊大叫!」
「我忘记了……」
这种人就得给他多吃点苦头……想归想,总不能真的把他丢到一边不管,等他感到稍微好一点,中岛便扶着他慢慢走回房间去。
「病成这样还敢到处乱跑,你真的是不要命了!」
「可是我想喝水……」
「那叫我一声也可以吧!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留下来的?」
「我不想麻烦中岛先生……」
大狗一脸「我错了」的忏悔表情,让中岛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他扶着江端到了他的房间,刚到床边,江端的脚好象绊到了什么,一下子往床铺仆倒,正想松手的中岛没有防备,被他一扯,没把住势的他也一起倒在了床上--而且还是被压在下面。
「哇啊!中岛先生!」
被压到的中岛没有发出声音,倒是江端叫得比较凄惨。
「对不起!中岛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痛?真是太对不起了!中岛先生!您没事吧……」
「有时间说这些的话不如快点离开!」他不知道他有多重吗!中岛怀疑,如果小时候的自己真的养一只江端这样的巨型犬,没准第一天就被他本能的欢迎方式给压死了。或许……当初父亲坚决不让他养牧羊犬,也有部分这个原因……?
江端没有答话,也没有移动身体,只是用奇怪的表情看着中岛。
「你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江端缓慢地、好象在字斟句酌般说,「之前恩田小姐就跟我说过,基本上所有的人都会在接近您一公尺的范围内被您的必杀技弹开,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呢?」
中岛皱眉:「必杀技?」
「您的眼睛。」
「胡说八道!快走开!」
「您自己或许不知道?您的眼睛在冷淡地看着别人的时候是非常可怕的。」
中岛觉得自己要发怒了。
「我现在就在生气!既然知道很吓人为什么还不走开!」
江端困惑地看着他:「可是……我为什么没有感觉到呢?」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中岛很后悔和一个脑子并不清楚的病人争论这种问题,「真的要我生气你才甘心吗!」
「不对,」江端的眼睛很清明,很澄净,「那是因为,您从来就么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过我。从一开始您看着我的时候,您的眼神就是很温柔的。」
中岛的心蓦地就开了一个大洞,里面有什么东西因为江端的话而翻搅着。
原来是这样……
犬科动物的印象只是奇迹却不是因果,真正的情感其实是在那之下隐藏的,是他没有发现大,是他的错误……
没有思考,他举起拳头,一记毫不犹豫的右勾拳出手,重重地打在江端的脸上。
「哇啊--」江端抱着被打肿的面颊滚到一边惨叫,「中岛先生!您为什么又下这么重的手啊~~~~~~~`!我可是病人哪!」
中岛坐起身,冷冷地道:「是病人就好好睡觉养病,不要再胡思乱想那些奇怪的事情!」
「可是……」
「没有可是!睡你的觉去!」
「我想喝水……」可怜的小小声音。
中岛无奈叹一声:「我去给你拿,你给我好好休息。不友好再乱来了。」
「我哪里有乱来……」江端看着被关上的门,抓抓睡的乱糟糟的头发,小小声说,「到底为什么呢……还是不明白呀……中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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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MV集团S地区分公司。
新城面无表情地审查着堇送来的文件,问:「他还没有来?」
堇坐在他的办公桌上,极不淑女地摇晃两条匀称的小腿。
「他那只宠物犬不会那么好吧?真是的,养那么大只,劳心又劳力……」
新城还是面无表情:「怎样都好,能不能请你从那里下来?为什么在我面前和在中岛面前就差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