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果然还是年轻人有活力啊!」和久主任笑着说,「不过江端你怎么回来了?该不会也……」
「您猜对了,我就是被赶回来的。」江端苦笑,「从今天起,我要回来为更多的人服务了。哈哈……哈哈哈哈……好想睡哦……」
「咦!那不就表示还要派一个专属医生去吗!」一直在听他们谈话的真下大声说,「主任!我死也不会去的!」
「我还没说让你去呢,真的要你去的话你也没办法!」和久主任对他说了一句,回头看着好象站着也能睡着的江端,他咋了一下舌,「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吧,江端,反正今天也没有什么事,不如你明天再来吧?」
「也好,」冰川拍拍江端的背,「我去办公室补会儿眠,你就先回家去吧。我走了!」他边说边打着大大的呵欠离去,身影单薄得好象风一吹就能倒。
江端自语:「也对……回家水家,明天什么事情都会好的……」
他正想和和久到别离开,护士站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您好!消化二科!……急诊?……好!谢谢!」
放下电话,她对医生们喊:「对不起!有新的病人来了!是胃出血!该哪位医生了?」
真下站起来应声:「是我!」
「请准备迎接!」
「知道了!」
「要忙起来了呢。」江端笑着对和久说,「那么,我先告辞了。真下!」
「是?」
「要加油哦!」
「我知道了!谢谢,前辈!」
江端从东侧的门慢慢地走出去,没有看到随后从西侧的门急急忙忙被推进来的中岛,以及他身边一脸焦急的堇和依然没有表情的新城。
江端迷迷糊糊地搭上一辆公车,在几乎没有人的车厢里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于是他一直在走,走过飘洒着樱花的那条路,他知道他的终点就在那里等他。可那「终点」是什么呢?物?或人?或地点?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知道结果了,再等一下就可以……可以……
可以!?
一个要下车的人经过江端的身边,撞了他一下,江端忽地就醒了。
到底是什么--
思维断在一个空空的地方。他茫然四顾,想不起来刚才自己在想什么。白色的站牌在窗外一闪而过他的视线,他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原来才到这里呀……他又靠在椅子上想睡,却又突然坐正了身体。
这里!?
这里不是去中岛先生家的方向吗!
他扑到窗户上看外面。没错!就是那个方向!他靠回椅背上,呻吟一声。从医院出发的话,他家和中岛家根本就是两个方向,而且车次也不同,就算是因为打瞌睡也太离谱了吧!
只有等会儿转车回去了……对了!他的行李全放在冰川家里!他也没有冰川家的钥匙!他自己家门的钥匙都放在那只皮箱里!他真想一头撞死在座位上算了!今天他犯怎么都是些低级的错误!如果是中岛先生的话就不会……如果是中岛先生……
中岛先生会为他的离去感觉到难过吗?他会不会曾有过想挽留他的想法?在他心中,自己算什么呢?
汽车驶入了那条樱花的道路,他向两边看去,多数的花都谢尽了,青翠的叶子长了出来。刚才的梦……虽然不一样,但他在梦中所走的道路就是这里。终点处就在前方,在不远的地方,再往前走,再往前走……终点处……该有一个人,在那里等!
公车停在站牌前,江端拨开一个想要下车的欧巴桑,不顾她不满的大叫自己抢先跳下,开始发足狂奔。
想见中岛先生!想见他!即使他不愿意见我,我也想见中岛先生!想见!想见!想见!中岛先生!他从没跑得这么轻,这么快过,中岛先生的家就在前面,那就是「终点」!
跑到中岛家门口,他才停了下来,努力地平息喘气。为什么会对中岛先生「恋爱」的事情那么在意?为什么不断追问中岛先生「喜欢她的什么」?为什么在听到中岛先生说「与你无关」的时候心会那样隐隐作痛?为什么被伤害时那么难过原谅他却那么轻松?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
江端贤治恋爱了。
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中岛先生。
中岛健次。
--被伤害了,才发现这一点。
--而,中岛先生也有喜欢的人了。
江端一只手抚摸着门,眼眶热热的。那个人已经喜欢上别人了,他不可能对他有所回应了。可是退一步讲,即使那个人没有喜欢的人,也绝对不会接受他的。这不是时间问题,从一开始他就输了。江端贤治,不该生为男子,或者,他不该爱上生为男子的中岛先生。
--从发现恋情的那时起,即刻失恋。
江端背靠着门,慢慢地坐到地上。今天,中岛先生是上班的日子吧,居然忘记了……他自嘲地笑。为什么自己总是慢半拍呢?考虑事情,各种想法,行动……中岛先生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总是最优秀的,总是很冷静,跟自己完全不同。这样的他,怎么能和中岛先生相配呢?而且中岛先生也讨厌他了,回来又有什么用?
他站起来,也不拍身上的土,最后看一眼中岛家的门,便心灰意懒地准备离去。
他走出两步,蓦地又转回来,仔细地看那扇门。为什么……那上面会有一点红色?!那点红色很不自然,好象是谁急急忙忙中不小心蹭上去的。他离近点看。难道……
没错!为了确认,他摸了一下,手上沾到的痕迹是--血!难道是中岛先生……?
江端登时从头顶凉到脚底,仿佛置身冰窖中。
不会的!不可能的!……对了!中岛先生的钥匙他昨天忘记还他了,正好--
他在衣袋中翻找了半天,终于颤抖着手取出一把钥匙,看也不看就往锁孔里插,感觉插不进去才发现拿反了,忙转过来,这才打开了门。
「中岛先生!」他冲进去大叫,「中岛先生您在哪里?中岛先生!」
客厅里很整齐,还是他昨晚走的时候的样子,他跑到中岛的房间,推开门。
「中岛先……」他怔住了。
那是多么可怕的景象!电话掉在地上,听筒扯着线,被扔在离机身很远的地方。被子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地上。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他触目惊心的是--
血!到处都是血!被子上、枕头上,床单上、地板上、床头柜上……都沾有血迹!
江端的脑中一片混沌。中岛先生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么多血?为什么房间会这么乱?难道会是……
--胃出血的病人--
胃出血!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拔腿往外跑去。
胃溃疡的病人是最容易发生胃出血的!尤其是溃疡面在大血管附近的时候!只看卧室留下的血的话,那中岛先生出血至少也该在中等程度以上!……怎么会这样!全都是他的错!昨天中岛先生的脸色就不太好,他却没有注意,只顾追问自己的问题,如果他能再仔细一点的话……
江端在医院的走廊里大步奔跑,护士站里的护士小姐抬起头来:「在医院里请保持安静……咦?江端医生?您不是刚才回去了吗?」
江端跑到她身边,抓住她的双肩:「你知道刚才送来的那个胃出血的病人叫什么名字吗?他现在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护士小姐被他的粗鲁吓到,结巴了很久才答上话来:「啊,那个……请等一下,我查查看!」她在身边的电脑上敲了几下,看着屏幕念,「呃,他叫中岛健次,32岁,现在应该在第一手术室,和久主任和真下医生正为他做手术……」
「谢谢你!」江端向她道谢,又向手术室狂奔而去。
身后又传来护士小姐的声音:「江端医生!请不要这样跑……」
第七章
转过走廊,江端远远地就看见堇捂着脸坐在手术室的长椅上,新城站在她的身边。看见他跑过来,新城低下头在堇耳边说了什么,堇抬起头,一见是他,马上站起来,向他迎去。
「恩田小姐……」
江端喘着粗气跑到她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堇就已经双手拉下他的肩,一膝盖狠狠顶到他的肚子上。
「你这专属医生是怎么当的!」她拎起他的衣领,姿态非常野蛮,「好好地你就能把中岛先生治疗成胃出血!而且他病得那么重你居然不在那儿!如果不是我打电话过去问你知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她那一顶力气很大,江端弓起身体,抱住肚子,险些不能呼吸。看来她还想再给他几拳,但是新城把她拉开了。
「别再打了,就算把他打得住院,对中岛也没什么帮助。」
「可恶!」她甩开他,不过并没有再冲上去揍江端。
江端倚着墙,勉强站直身体,困难地问:「中岛先生……他怎么样了?」
「现在还活着。」堇冷冷地回答。
「是吗……太好了……」江端低着头,说。
只要和久主任在,那就没问题的……
「嗯哼!」堇冷哼一声,口气稍微好了点,「今天早晨,你去哪儿了?」
「我在冰川家里……我被解雇了……」
「咦?」
「不,应该说,是我自动辞职。」江端捣住脸,后悔的情绪冲击着他。如果那时候不那么任性的话就好了……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即使是中岛先生赶他也不应该走!
看他的样子,堇也不再说什么,坐回了长椅上去。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手术室的灯才灭了,三个人同时站直了身体。
「谁是患者的家人?」手术衣和口罩上都沾了血的真下出来问。
江端先一步冲上去:「真下!中岛先生怎么样了?」
真下拉下口罩,笑:「他没事了。原来前辈你在呀,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管了呢!」
「真下……!」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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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护病房内,中岛静静地躺着,一袋血浆正匀速地滴入他的身体里。
堇和新城已经走了,临走时她还留下话:「这是你的责任,不要以为辞了专属医生的职务这一切就与你无关了!所以好好照顾他,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坐在中岛的床旁,江端苦笑。即使她不那么说,他也会好好照顾他的,不只是因为责任,还有……
中岛的脸没有血色,双唇也异常惨白,失血导致的血容量不足和脱水已经纠正,但他的双眼还是深深地凹陷着,使他看起来非常憔悴。身为他的专属医生,每天一次的检查都是必须的,可是最近他的心情很乱,根本就忘记了这回事,也没有好好地观察中岛先生有什么异常状况,否则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状况!中岛先生……对不起……中岛先生……
病房的门被轻轻打开又关上,江端抬头,看真下走到自己身边。
「前辈,」真下在他耳边低声说,「和久主任说,既然你是中岛先生的专属医生,那就把他转移到你的名下,在这段时间里,前辈就管理他这一个病人吧。」
江端点点头,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你,真下!」
「没什么,这是和久主任的意思。而且这段时间以来都是前辈照顾他,比较熟悉他的情况。」说完话,真下又和来时一样,轻轻的走了出去。
看他出去,江端低下头,双手托住额。「这段时间」他还是他「一个人」的专属医生,那么过了这段时间呢?这次此致,他还在内心深处期盼着中岛先生能像上一次一样--用怎样的方式也好--追他回来。可他没有。这也就是说,他是真的不要他了?觉得他烦?多管闲事?他为什么不明白,江端贤治只会对「中岛先生」的事情分外关心!
「中岛先生……真是傻瓜……」真正傻的是自己,真的被抛弃了才发现自己爱他,「太过分了……为什么不知道……」那么智慧的中岛先生,为什么看不出来!为什么害得他现在……如此痛苦!
一只手撑在床沿上,江端慢慢地,慢慢地接近中岛,最终,双唇与他相触。干燥的感触,却如同有一股烈火在燃烧。这是江端与中岛最初或许也是最后的吻。从现在开始,折断这种悲哀的意念,以后,绝不再抱任何的希望与想念。
--但,真的能断吗?真的那么容易的话,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为了感情而痛苦!
「傻瓜……」
「……江端……?」
极细……几不可闻的声音,却把江端吓得大叫一声,猛然往后退几步,撞到墙:「中中中……中岛先生!?」
虽然还是很憔悴,但毕竟睁开了眼睛,中岛的脸显得精神了许多。
「青……?」刚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吻,而且对方还是江端,中岛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虽然穿着医生的白衣,但却完全没有医生样子的江端反应还是那么有趣,本来还是微微颦眉的忧愁表情,转眼间就变成了晴天霹雳的大诧异,一秒之后就贴到身后的墙上,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他不禁微笑起来。
不过……这里是哪里啊?怎么好象是医院的样子……?对了,他又对江端说了一些伤害他的话,江端辞职了,之后他的胃就很不舒服,今天早上还--
是江端送他来的他?他稍微动一下身体,身上竟一点力气也没有,腹部也感到一阵刀割似地痛。看他想移动,江端马上把刚才的事丢到了脑后,过来按住他:「中岛先生,您昨天做了手术,现在还不能动!」
「手……术……?」刚才没有注意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嘶哑,嘴里也感觉很干,还有一股血腥味。
看出这一点的江端稍微把床给他摇起来一点,拿给他一杯水:「昨天早上您发生胃出血,是恩田小姐和新城先生送您来的……啊!不行!您还不能喝水!漱一下口就好了!」
服侍中岛漱完口,江端把东西都倒掉,在卫生间洗了手出来,发现中岛正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他一定认为我很奇怪……说不定会骂我变态!江端犬沮丧地想,之前辞职就是因为自己在意那些奇怪的问题,这次再加上……他一定会彻彻底底地讨厌我!江端又畏缩地缩到了墙边。中岛欣赏着他很明白地写在他脸上的情绪,很想微笑。原来如此……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青……」
中岛刚想说什么,却被抢先一步的江端打断了。
「对不起!中岛先生!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说您坏话!也不是故意要吻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