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在汽车中与中岛的谈话突然又跳进了江端的脑海里。
--我恋爱了。
这句话比之前他在公司中所说的那些绝情的话更震撼他。会是哪位女性有如此幸运得到中岛先生的青睐?她长得怎样?性情如何?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他看上了她哪一点?她有什么好?她真的优秀到了连中岛先生都动心的程度?……
昨天晚上,他在整理衣架上的衣物时,从中岛先生的衣袋中掉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一看就知道是相亲用的照片,里面的那个女人很漂亮,表情也柔柔的,很美。
就是她吗?
中岛先生喜欢的就是她?
一见钟情?
会吗?
无数的问题塞满了江端的脑袋。他不明白自己关心这些干什么?那种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中岛先生也只不过是他众多患者中的一个罢了,不同的是,「现在」,他是自己「唯一」的患者而已。江端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聊,但是他同时又隐约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因为「无聊想去发觉别人的闲事」才会这样的,好象还有什么更深的原因在里面。他努力想发掘「真正」的原因,可他越是努力,就越是糊涂,到了现在,他的脑袋里已经成了一团找不着线头的乱麻,即使想砍,也不知从哪里下手才好。
「中岛先生……」江端轻轻地叫他。
「嗯?」
「您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
中岛愣了一下。
「为什么问这个?」
「只是……好奇。」
毛巾下,湿漉漉的毛发中,露出一对晶亮的眼仁。
「管好你自己就好了。」中岛说。放开手,他转身离去。
「中岛先生!」江端拉下遮挡视线的毛巾,对他叫,「我都告诉您我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了,为什么您不能告诉我您喜欢的?」
中岛皱眉:「那并不是一定的交换关系吧!况且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一点忙也帮不上。」
「可是中岛先生,只是告诉我一下,也不行吗?」
「不要太自作聪明了,江端。」他知道自己这句话会在江端心里造成怎样的伤害,但这是必然的。
他抬脚欲走,江端又叫住了他。
「那么……您喜欢那个人什么地方,可以告诉我吗?」
「你到底在想什么?」中岛的眉头皱得更深,「为什么非要问这个问题不可!」
不要对我说那样的话,我会误会。不要在我绝望的时候给我希望,我会心碎。
「我……」
「好了,快去洗澡换衣服,不要再生病了。」
中岛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江端低头看自己的脚下,身上的水全都流淌到了地板上,积成了一滩水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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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R--R--R--……」
「我是中岛。」
「健次,我给你和WP的千金约好了时间,明天晚上,在……」
「明天晚上我有事。」
「我知道你没有。到时候你必须来。」
「……」
「就这样。」
嘟-嘟-嘟-嘟-……
「中岛先生?」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江端发现中岛对着嘟嘟做响的电话发呆,不由愕然。
中岛惊觉,放下手中电话,面对江端。
「洗完了?」
「是啊。」
江端的头发没有擦干,水珠顺着发稍一直滴落到他的身上,有的滴到了地上。中岛走到他身边,拉下他肩上的毛巾,为他把头发擦干。
「中岛先生……」
「不要再问那些奇怪的问题!」
「不是……」隔着毛巾的温度烧灼上来,让人有点口干舌燥,「刚才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怎么了?」
「我看您的脸色好象不太好……」
「是吗?」执着毛巾的手停顿了一下,「也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为什么不用我担心!」江端一把拉下中岛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您觉得那是多余的?我的关心……对您来说很多余?」
「不是这样。」
「是我多管闲事吗!」
「我没有这么说!」
「可是您的表情却总是把我排除在您的范围之外!为什么?」江端有点焦躁,自从那次之后他跟中岛的关系就变得很疏远,中岛好象一直都在隐藏什么,远远地,远远地将他推开。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很温柔地像刚才那样提他擦头发或者做别的什么事,但他总觉得,自己是被推挤在某个界限之外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中岛说。他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吗?--那种,想要推拒他继续潜入的感觉?
「您明白的!中岛先生!」江端抓着他的手腕,抓得很紧。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中岛突然问。
江端被问住。
「什……什么……关系?」他结结巴巴地问。
什么关系?被妈妈关在阁楼里的时候他就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什么关系?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连朋友也算不上的……医患关系!
只有这层关系维系的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去过问对方的那些事情!
「你看,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对不对?」中岛冷淡地问,「为什么你一定要问清楚那些跟你毫无关系的事情?」总有一天我们之间连最脆弱无力的这层关系也会消失,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现在的我们只要维持现状就好,请不要再侵入我的领域。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并非什么都没有……江端着急地想要反驳,却在话将出口的前一刻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如果不是什么都没有的话,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除去那点单薄的医患关系的话,他们的交集还剩什么?
中岛的手腕有点痛,他第一次发现他的牧羊犬也可以有这么大力气。他可以甩开他的,那样或许会比较好一些--阻止自己无聊的渴望,离他远一点。
可是他做不到。
刚洗完澡的江端有一种可称之为艳丽的魅力,湿润的眼睛,饱满的双唇,委屈的表情之中又带有一丝强硬。牧羊犬的影子在淡淡化去,「江端贤治」这个人在他的心里占据了作为一个「人」可以占据的最大位置,不可动摇。
你这样……只会让事情更难收拾而已!中岛对自己说。
「江端,放开我。」
江端犹豫一下,慢慢松开手。中岛的双手腕上各浮现出五个红红的指印。
看见自己的杰作,江端的脸变得煞白:「室……中岛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没有关系。」一度被阻挠的血流重新流回十指,一股热热的感觉冲向指尖,有点不太舒服。他转过身去想要离开,江端却突然从后面扑上来,用力地抱住他。
「江端!」他严厉地大声呵斥,「你干什么!」
「中岛先生……对不起……」
「江端?」
「我……看见了您衣服口袋里的照片,就是她吗?您的意中人?」江端的脸埋在他的肩头,说的话也有点含糊不清。
「你翻了我的东西?」
「所以我说,对不起……」
「你以为说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这么过分的事情……即使他是江端,也不可以轻易原谅!
「我不是为了道歉才说这件事的!」江端吼回去,「她到底是不是您的意中人?是不是!」
中岛被气愤冲昏了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有什么资格管我那么多!好,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她就是我的意中人,WP企业的千金,我们非常门当户对你满意了吗!」
抱紧他的手臂骤然收紧,那双手就像要捏碎他的骨骼般紧紧扣住他。
「您为什么……要这样说……」
中岛不答话。
「在您眼里,我就是这样……一点也不重要?」
不要误会,不要产生希望,不要误会……
「中岛先生!」
「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以后不要再管我的闲事了!」
江端浑身都震了一下,似乎被他的话重重刺伤了。他咬牙掰开江端钳制自己的胳膊,坐回沙发上继续看他的电视。江端站了一会儿,快步走回房间,摔上了门。
这算什么……中岛闭上眼睛,思绪纷乱。就好象情人间吃醋一样!这算什么!他多想更近一步,告诉江端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自己其实最在乎的就是他--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想较于江端的心意,还有一个更大的阻碍横在他们的面前。
同性恋……
那么可怕的十字架,他背得起,江端背不起。他不想把自己喜欢的人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供人参观。那是伤害。但别人不明白。江端……不用他了解他的想法,这将是一个他不久就会忘记的错误,到最后,守着它不放的只有自己而已。
他听见江端的房间有很大的声音,似乎他正在大力地拖什么东西,并且弄出很大声音地开关衣柜,往箱子里丢东西。
一会儿,江端提着皮箱走了出来,对他深鞠一躬:「这段时间承蒙您的照顾!不过我想我还是不够成熟,不能担此重任,所以现在郑重向您请辞!」
终于……结束了呀!
中岛很平静:「既然你坚持要走,我拦也没有用。这段时间被照顾的人是我,该我向你道谢才对。」坐着向江端行了一个礼,他没有去看江端的眼睛,否则一定会发现江端眼中满溢的失望。
「那是我应该做的……」江端说完,转身离去。
中岛的胃突然就开始隐隐地痛起来。这不是第一次了,每当有严重的情绪不稳时他的胃就会隐隐作痛,只是没有这次这么严重罢了。等他的脚步声在他的世界里越走越远,终至消失,中岛方才抬起头来,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被轻轻关上的门。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真的再也不回来了,他不能去追他,也没有那个力气去追他。胃部的疼痛持续不休,他的心绪全部都被疼痛拉拢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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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短命不该恋酒……」
冰川院长和夫人还在度蜜月中,冰川无所事事地呆在家中,独自大唱演歌。他放的声音实在太大了,以至于有人敲门也没有听见。最后还是门外的人不耐烦了,对着大门一顿拳打脚踢才让他注意到。
「这是谁呀,这么晚了……吓!江端!?」一开门,发现好友提着皮箱黑一张脸站在夜半的门口,也真让人吓一跳。
江端脸色很阴沉:「冰川,让我在你这里住一晚上!」
「可以是可以,不过……」
「没有不过!」江端拨开他就往里闯,「你答应就行了!」
「喂!你要强住这儿也要有个理由吧!不是在当专属医生吗!」
江端扔下皮箱,一屁股坐在沙发里,合上眼睛,「不干了,请辞了。」
「啊!请辞!」冰川惨叫,「你可是咱们医院最后的杀手锏了!连你也请辞……以后谁还敢去啊!」
「你还敢说!」江端跳起来抓住冰川的领口大力摇晃,「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一定要推我去当那个人的专属医生,我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心事了!」
「住……住手啊!」冰川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被晃断了,「你遇到烦心事干吗要归罪到我头上啊!……不要再晃了!救命啊……快停下!有话慢慢说……」
江端松手,晕死的冰川倒在地板上。
「我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还希望他能挽留我……为什么事情发展成这样……」
「江端……」
「我真是太没用了!」江端蓦地大喊,吓得刚坐起来想安慰他两句的冰川又倒了回去,「中岛先生一定会觉得我很讨厌吧!」
「我说……你难道不是被那个中岛骂回来的?」
「我是被骂回来的。」江端捂着脸闷闷地说。
「咦?那你为什么……」
「都是我的错啊!」江端又一次大喊。
冰川再度跌倒在地。江端他……不是受了什么严重的刺激吧?
「总之,我明天要回去上班,你让和久主任给我排班!」
「知道啦!」这个任性的家伙!不过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连自己家都不回?
「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咦?」
「今天晚上我要你陪我……」
「啊!?」
「……唱一晚上的歌!」
「哇啊!我不要啊!我明天还要上班哪!」
「我也要上!来吧!」
「可是会影响邻居们休息啊……」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你们家这么大,除非这边天崩地裂,否则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还是不要啊~~~~救命啊~~~~~~~」
所以说,朋友还是要谨慎选择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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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清晨的曙光已经照进了房间,铺在他的床上。是上班的时间了,可他却根本起不来。他总觉得自己好象在想什么,又好象什么也没有在想。他想面对一些东西,却想不起来该面对什么。
他不适地翻了个身。
昨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隐痛,慢慢地就逐渐加重,也许是痛得太过,他感觉有点恶心,想吐。最近的思虑过多了,他的心情总是处于这样的状态,所以胃偶尔也会这样痛,但是过去遇到这样的状况的话,只要一吃药很快就会好,这次却不一样。他吃了好几次药了,可胃还是很痛。
「R--R--R--R--……」
床头的电话响起,照时间推算,该是堇打来的,询问他为什么还不去上班。他想去拿电话,手上却没有一点力气。他努力地伸出手,好容易才够到电话听筒,一拉,听筒拿在手里,电话的机身却掉到了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喂……」
「中岛先生?刚才是什么发出那么大声音?」果然是她。
「没事,只是电话……」
「中岛先生,您是不是不舒服?江端呢?他在哪里?」
「没有……他不在……」
「中岛先生!?您怎么了?中岛先生!?」
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头,他想咽,却咽不下去,一张口,胃就像被打了一拳般紧缩,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冲了出来。
「中岛先生!!……」
堇的声音逐渐远离,消失在远得听不见的地方。电话听筒掉在床边地板上,仍在焦急地呼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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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端没有辜负自己的诺言,真的拉着冰川一起唱了整整一夜的演歌。所以在冰川带着他到医院上班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眼下也青得发黑。
「啊!这是怎么回事?江端你和代理院长打架了吗?」消化二科里,交完早班的和久主任惊讶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