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笑话了,我与犬子打一开始便于此地,是你们闯了进来,扰了我的清静,我好意请二位好生坐下细谈,妳却反倒质问起我来了?」苻聿珩的语调十分轻缓平静,说出口的话却教雪儿赧了颜。
「若是我有得罪两位的地方,雪儿道歉,只是家父与我两人……」雪儿虽觉得苻聿珩口中的「犬子」身形苻聿珩相似,但既然苻聿珩自称他俩为父子,那她也不好意思置喙。
「雪儿,咱们快走吧……不然……」男人说到后来咳了起来,浑身浴血的他看来比雪儿还狼狈。
「嗯。」雪儿匆促的点下头,来不及与苻聿珩再说几句,便想与爹亲一道逃走。
然而追兵却于此时追至。
一时间,整个湖边教火光点亮,有若白日。
「路廷、路映雪,看你们还能往何处逃!」
「哼,就算逃不了,也休想我们同你回去!」雪儿冷哼一声,即使内息已乱,身上也伤痕累累,她宁可死也不想丧失尊严。
「唉,雪儿,妳又何必如此嘴硬呢?只要妳说一句肯嫁予我廖然,我可力保你们父女的性命安全啊!不然看妳这样,我也于心不忍……」
「我宁可嫁狗也不愿意嫁你。」雪儿气息一乱,猛咳了几声后,又道:「只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希望你别波及这对在此休憩的父子。」
廖然闻言,看向一开始即不在他视线范围内的苻聿珩与湛浔。
苻聿珩查觉到那唤廖然男子的目光,遂朝他微笑颔首,但廖然瞳仁一缩,眼中杀意尽显,湛浔感受到那针对苻聿珩而来的刺人杀意,才想动手教训廖然这个胆敢冒犯珩的人类,却被苻聿珩紧紧压着头不能动作。
「珩……」湛浔小小声的唤着。
「不能伤人。」
「可是……」
「嘘。」
湛浔气呼呼的用力把头压向苻聿珩的胸膛,以表示他内心的不满,但苻聿珩的反应却是哈哈大笑出声。
「你笑什么!」廖然以为苻聿珩在笑他,大吼着想要苻聿珩止住笑。
「廖公子,人家姑娘不愿嫁你,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苻聿珩面带笑意,和善地劝着,清俊洒逸的翩然姿态即使身处于野外露宿,面对廖然所带的大匹人马,也未曾稍改。
两相比较之下反而是廖然与雪儿他们入侵了这块梦幻不属于人间的地方。
「关你屁事!你少多管闲事,不然我廖家庄的人连你一起杀!」
「公子,多谢关心,不过……」雪儿的话因爹亲一口气提不上来猛咳而逸去,她扶着路廷于火堆对面的石块上坐下,撕了裙襬,沾湿回来为路廷擦拭。「爹,您好些了么?」
「对,不关你的事,你闪边去,这是我和雪儿之间的事!」廖然大摇大摆的走到苻聿珩跟前,想踢开他,坐他的位置,然而尚未近苻聿珩的身,他人即被忍不住出手的湛浔一掌给打飞,飞向他带来的人马中。
「少主!」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扶起廖然,被扶起的廖然胸口一闷,吐了口血水,众人大惊。「保护少主!」
「湛浔!」苻聿珩低声斥喝怀里的湛浔。
「谁让……谁让他要碰你嘛……」湛浔鼓起腮帮子,为自己辩解。
「你好生坐好,没我的命令不准动。」苻聿珩推开湛浔,起身之时不忘将他的巾子盖好。
这头的雪儿与路廷却对苻聿珩与湛浔的行为感到无比讶异,两人互看了眼,不知如何反应。
而那厢的廖家庄人一见苻聿珩起身,一群人全有志一同地往后退一大步,脸带惊恐地望着苻聿珩,窥伺着他下一步的行动,以求在最快的时间内逃跑。
「各位请安心,在下无意伤人。」苻聿珩朝他们展露个笑容。
霎时间,所有人全觉心脾皆怡,更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路来让苻聿珩通行,苻聿珩因此一路畅行至廖然面前。
「你要做什么!我……我可是廖家庄的少主,你、你别乱来……」廖然死捉着一名手下的衣襟不放,满脸惧色的看着近身的苻聿珩。
湛浔坐直,低着头对自己生气,可全身的感知还是全系在苻聿珩身上,随时随地预备要为苻聿珩拼命,但他渐渐感到一股奇异的情绪在苻聿珩接近那些人逐渐高涨了起来,虽然他听从苻聿珩的命令待在原地不敢稍动,却怎么也遏止不了内心那股激狂的情绪肆虐。
「公子放心,我不会伤你的。」苻聿珩微抬手,翻掌覆上廖然的头。
一时间,廖然只觉有股清凉无比的气自苻聿珩的手掌透过他的头直达他的四肢百骸,将他方才教湛浔打伤的胸口那股子郁闷给冲淡了。
「廖公子请运气看看。」苻聿珩收回手,笑道。
廖然依言,果然,之前的伤全治好了!
「你……」
「犬子误伤你,是在下管教不当,希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既往不咎。」苻聿珩话说完便起身想走。
「等一下!」廖然可没那么轻易放过苻聿珩,他在众人的搀扶之下起身,面对面含笑转身的苻聿珩,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他才放声道:「放你们父子走可以,但他们要留下!」
廖然指着路廷、路映雪父女。
「为什么我们得留下!」雪儿一听,忿然起身,拔了剑就要上前去与廖然等人拼命。
「雪儿!」路廷拉住女儿,哀求的目光落在苻聿珩身上。
苻聿珩却只笑了笑,毫不眷顾地回到湛浔身边,苻聿珩一坐回原位,湛浔立刻巴住他的手臂,往他怀里蹭去。
湛浔心里想着只要把那些人类的气息全都消去,也许他就不会那么不对劲了,可苻聿珩却不希望他巴上来,因此两人展开了一场拉距战。
「怎么样!他们我一定要带走!」廖然因顾忌对看起来很怪的父子,而站在离他们一段距离叫喊。
「那就带走呀。」苻聿珩抡拳往直朝自己怀里蹭的湛浔的头狠狠的敲了下,捉住他的衣领硬是把他往怀里冲的势子止住,「阁下请便。」
「你、你说的哦!」廖然见苻聿珩如此干脆,不由一愣,但随即他立道:「来人啊!」
「在!」
「把他们给我带回去!拜、堂、成、亲。啊哈哈哈……」廖然手一挥,即有人上前欲捉路廷与路映雪两人,但遭到路映雪激烈的反抗。
「救救我们!」路廷被打到趴地再次吐血,仍不放弃地向苻聿珩和湛浔求救。
「自救人救,这点道理你还不懂么?」苻聿珩忙着和湛浔推拒,湛浔不知哪根牛神经萌发了起来,竟死命的想往他怀里窜来,相较之下,路廷与路映雪这对素昧平生的父女之事,便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湛浔你别再过来了!」
再来他就生气了!
「不管,我要把你身上的秽气弄干净!」湛浔怎么也不肯先让步。
「湛浔你再这样我就把你丢了!」苻聿珩也不管什么仙人形象不形象,反正与湛浔在一块儿,啥事儿都变得可能了,他那脾性比自己还不受拘束,牛起来谁也管不了──当然除了他以外。
湛浔闻言,动作一顿,嘴一瘪,忽地一声拉掉巾子,露出于夜里隐隐发光的含泪眼眸,「珩是我的,不准人碰啦!碰你的人我都要让他们死!」
说着,只瞧他目露凶光的面向廖家庄的人,这一望,把他们全都给吓坏了,只因湛浔的双眸正散着妖异的光芒。
「妖……妖怪啊!」不知是从谁的口里吼出,一群人聚成一团,手中的火把也跟着松手落地,原若白日的湖畔一下子灭了不少光辉,也使得湛浔不同于寻常人之处更加的显现。
「妖怪!」不知又是谁又叫了一声妖怪,使得湛浔的怒气一下子消逸了一半,他挺直背脊,感受到在场所有人的恶意。
那恶意像一道道的利箭往他直射而来,让他穷于应对,不知如何是好,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想找寻苻聿珩的慰藉,但就在他转身背对他们的当口,他们之中有人将手中的武器射向湛浔。
「珩……」湛浔像个迷路的孩子伸出双手走向苻聿珩,而苻聿珩,看见的却是那直朝湛浔射过来的武器。
他眸一眯,笑一敛,一个箭步上前将湛浔搂入怀,一手横扫,扫落随之而来的致命武器,苻聿珩眸底卷起狂烈的杀意,但囿于天庭规范不得伤人的他,正将湛浔紧紧抱在怀中,确认他的安全恙,藉以压抑他全身涨得满满,嘶吼着要将这群欲伤湛浔的人类大卸八块。
「珩……珩……」完全没发现身后有致命武器追随的湛浔因苻聿珩的拥抱而万分感动,鼻子一酸,眼泪就这么哗啦哗啦的掉下。「珩……你不要让人碰你嘛……」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刚才苻聿珩一接近那群人类,为那叫廖然的人治疗时,湛浔心中便有道怎么也无法压抑的怒气直冲脑门,他好努力、好努力想要将这股怒气化解,却愈弄愈糟,愈控制不住自己。
「别哭。」苻聿珩抚着湛浔的后脑勺,眼神未曾离开廖家庄的人们。
一股窒人的沉默降临,每个人都不由得拉了拉衣襟,觉得心跳过快而冷汗直冒。
「两个选择,一是留下这对父女,你们自个儿逃命,二是留下你们的手脚当我们的晚膳。」苻聿珩低沉而柔和的吐出威胁。
然而,他没听到他们的回答,只因廖家庄的人全把武器丢下,落荒而逃,有的人鞋掉了也不敢回头捡。
就这么,大队人马消失了,路廷父女得保周全。而苻聿珩忙着安抚怀里哭个不停的湛浔,心下却为向来心若止水的自己大动肝火而感到讶异。
此时的他们都不知道,命运的轮将会将他们带往何方。
第七章 无颥
「雪儿叩谢恩公出手相救。」雪儿见廖家庄的人离开,便朝苻聿珩下跪叩首。「请恩公为我爹亲看伤,只要您肯看,雪儿愿为您做牛做马!」
雪儿边说边叩头,在见苻聿珩空手便将廖然的伤治好之时,她便知遇上活神仙了,虽然这活神仙不知是妖是人,可他救了他们父女,因此就算赌上这条命,她也希望恩公能救她爹亲。
「你们走吧。」苻聿珩不想与人类有所牵扯,原本他们见山游山,见水玩水的闲适心情全教这些人类打坏了。
「恩公?」雪儿无助地抬头,哀怜祈望。
「我说走。」苻聿珩瞇起眼,也顾不得天庭那什么鸟天律开宗明义第一条便是:不得以任何形式伤害人类。
他没犯戒律,不过是袖手旁观罢了!
苻聿珩从未感受过如此狂暴的怒气,那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他的体内像是分裂成两个他,一个张狂嘶吼着要破坏,一个盈满疑虑的旁观,他深吸口气,更加抱紧湛浔,寻求所有不确定里唯一的磐石。
「珩……」怀里的湛浔哭够了,满脸泪痕的仰首看苻聿珩。
原先替他做的伪装全数褪去,尖耳金眸甚至手指间的蹼膜也都回归,苻聿珩也没心情再替他掩饰,只是原本的狂怒因此消褪,那几要淹没他的怒潮教湛浔奇迹般平息。
他叹口气拉着他坐回火堆旁,轻道:「你惹祸了,知道么?」
「知道。」湛浔隐约知道苻聿珩会对人类说出那么重的话主因是他,而珩平日的谆谆教诲于此时涌现心头,更添加了他浓浓的疚然感,可此时,他辨不出珩在想些什么,只能依稀自珩的话缝里去揣测。「对不起……」
「你长大了,一句对不起并不能弥补你所犯下的祸。」多亏湛浔,苻聿珩才能自这一团混乱中脱身,虽然他仍不清楚那不时占据他的心思的无名情感是什么,但至少,有湛浔在身边,他不觉得孤独。
「对不起……」湛浔鼻子吸吸抽抽地又要哭了。
「长大了,也不是哭就能解决事情。」苻聿珩一句轻言细语,即让湛浔硬是将泪逼回腹肚,不敢再哭。
「珩,对不起,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湛浔跪坐在苻聿珩身旁的地上,弄脏了衣袍也不管,只一径拉着苻聿珩的袖摆,而苻聿珩则面无表情的拿着树枝翻动火堆,即使火堆扬起的火烬飘到湛浔身上,湛浔也没有因此移动躲避。
「恩公,求求您救救我爹,小女子衔草结环,永不敢忘……」雪儿见苻聿珩冷漠的模样,不由为他倏然变色而心惊,可为了她伤重的爹亲,无论如何也得要求得苻聿珩的帮助,于是她头磕得更大力,语气也更加的诚恳。
「你们都别吵了……」他头都快被他们两个人吵爆了,想安静好好想事情也不行。
「珩……」
「恩公……」
「湛浔,你先去救那位老先生。」
「啊?」湛浔一脸错愕的看向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路廷,「要我救他?一个人类?」
他不知道怎么救人类……
「心诚则灵。」苻聿珩只了他这四个字,「快去。」
「是……」湛浔起身,拍掉沾在身上的灰烬,往路廷走去。
「路姑娘请起。」苻聿珩弯身扶起路映雪,两人双手相握,路映雪只感到一股轻轻柔柔的凉意自苻聿珩身上传递了来,霎时,她身上的伤竟不药而愈,她尝试运息,发觉竟比之前还顺畅,她抖着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恩公……」踟蹰半晌,她方唤出恩公二字,接余的,她已不知该如何续言。
「不必言谢。」苻聿珩只略颔首,便朝湛浔的方向走去,留下不知所措的路映雪。
湛浔蹲在路廷身旁,想起苻聿珩所说的「心诚则灵」,于是便将双手交叉,置于路廷背心,默念着「要救他」、「要救这个人类」的话,未久,他的双手泛起淡淡的金芒,金芒似有自己的意识地由他的手掌心穿递漫爬至路廷全身。
尔后,湛浔感觉到有什么自他的身体深处被拉走了,他心口一窒,喉头一紧,感到万分痛苦,直觉痛苦源自于路廷的他想将手收回,却怎么也收不回,随后跟来的苻聿珩看出不对,忙运气阻断湛浔与路廷之间的连系,湛浔身体晃了两下,跌跪在地,一口气闷上喉,猛力咯出血的同时,也跟着跌坐于地。
「湛浔。」苻聿珩见湛浔一脸呆愣,嘴边带血的坐在地上,金眸毫无焦距,于是轻唤。
「珩……」金眸眨了眨,稍稍回复神智,第一个唤出的仍是深印在心头怎么也抹灭不去的名。
「你没事吧?」苻聿珩微皱眉,扶起湛浔,让湛浔靠在他的臂弯里,眸里盈满关怀与疼楚。
「唔……好痛哦……」湛浔觉得自己很勇敢,都没哭,原本出口的痛吟在见着苻聿珩眼底的关心逸去,「珩,我不痛了,你也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