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刻开始,她心底清楚明白的知道,在夏致远的面前她永远没有获胜的机会。
约摸二十分钟不到的光景,沈荷影和夏致远已经置身在通往绝尘山庄的那座小森林内。
夏致远以着最快的将休旅车停好,引领着一路上闷不吭声的沈荷影穿越一串长长的灌木丛窄道,抵达了一座氤氲袅袅,完全未受人工污染的原始湖泊。
沈荷影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的赞叹和喜悦,她的唇畔漾着一抹浅浅的笑,\"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这里是个人烟罕至的地方,那些镇民们骇于祭典新娘的传说,所以连带这个红森林也成了通往绝尘山庄的禁地。\"说到这里,夏致远仍不忘自我解嘲一番,\"我真是何德何能可以买到拥有一个古老传说的屋子,和一个虚无缥缈的美女鬼住在一起。\"
\"你也相信祭典新娘的传说?\"沈荷影的反应则是微微一愣,讶然的问道。
\"我当然不会去相信这种传说,不过这个传说存在倒是让镇民们将绝尘山庄视为不可靠近的地方,甚至把我这个丝毫不理会诅咒传说的新任屋主,当成是特立独行的怪人,我也乐得过这种独来独往省得和别人打交道的日子。\"
\"看来你很喜欢也很能享受这种遗世独居的生活?\"沈荷影微仰着头笑着问他。
\"你也一样不是吗?否则你为什么会愿意回到这个封闭保守的小镇来?\"夏致远的眼神倏然变得深沉,他爱怜而心折的说道:\"看来把你带到这里让你远离那些镇民们的耳目是对的,在我面前你显得轻松自在多了。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美?\"
沈荷影不自在的想要回避他那太过灼热的视线,她清清喉咙指着湖畔旁的一幢小木屋问道:
\"那么那幢小木屋呢?连它也是你所拥有的吗?\"
夏致远闻言立刻大笑了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怀大笑过了,眼前这个小女人似乎重新为他带来了欢愉。
\"那栋木屋废弃在那里许久了,不过我闲来无事时就常来整理它,现在里面也算得上是舒适整洁,要和我一起进去看看吗?\"
沈荷影无言的点点头,算是默许了夏致远的邀约。
在她和夏致远进入那栋略嫌破旧的小木屋后,沈荷影立刻发现小木屋里的家具虽然有些残旧,在周遭环境却显得舒适可人,看来夏致远的确是对这个地方下过一番整理门面的功夫。
\"这里的环境相当幽静,你常来这里做什么?\"沈荷影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来这里看书或是写稿子,当然棗\"夏致远有些尴尬的耸耸肩,\"有时候无所事事的话,就干脆一个人喝酒宿醉到天明。\"
\"这就是你总是满身酒气和满脸胡渣的原因?\"沈荷影的口气倏然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你想逃避生活,逃避另一个更真实的自己?\"
夏致远的脸色蓦然变得深沉阴霾,眼神和语气霎时也粗暴冷硬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难道你不也是这样才回到这个小镇?我们同样拥有一段痛楚伤怀的过去,不是吗?\"
沈荷影深吸一口气,并没有被他的愠怒给吓住,\"我和你不一样,你来到这个小镇是想逃避你的伤痛,我是回来面对我的伤痛。\"
\"这就是你有时候显得悒郁寡欢,更增添你异常神秘感的原因?\"夏致远嘎哑的语音低沉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里传来。
沈荷影被他特有的男性嗓音挑逗得心醉神迷,\"那么你呢?想逃避你那不想再去振作的生活,还是想逃开你失败的那段婚姻?\"
夏致远的身子倏然一震,两道浓眉深深的纠结在一起,\"没想到你连这个都可以知道,看来这个小镇的确没有秘密可言。\"他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后,继续说道:\"没错,我的确是有个失败的婚姻,我和我的前妻是在演艺圈认识的,那时的她还是个默默无名的小演员,我同样的也是个三餐不继的小编剧,基于同样对艺术的执着和喜好,我们在一起不到半年就结婚了,结婚那年我们才二十一岁,天真的以为婚姻生活就是人生的全部。\"
\"那么后来呢?你们又是怎么离婚的?\"沈荷影不禁听得入神了。
\"后来她多了许多在媒体上曝光的机会,再加上她本身的优越的条件,她于是日渐走红成了大明星,至于我棗\"他仍旧是一派满不在乎的模样说道:\"后来也开始慢慢走运,在迈往成功的过程中我只花了四年的时间,编了几出卖钱又卖座的戏,写了好几本销路不错的小说,二十五岁时的我竟也成了所谓的畅销书作家,不过也因此我和她之间因为工作的关系日渐疏离造成沟通不良,在去年我的二十六岁生日过后,我们便签下离婚协议书。\"
\"现在在你眼前的我是个还不到二十七岁的青年人,然而对生命的斗志却连个七十二岁的老年人都还不如,我现在才明白原来迈向成功只需要短短的四年,一次的失败却可以让你未来四十年都活在深渊中。\"
沈荷影仿佛格外能够感受那股悲哀,不知怎的一股痛楚就袭上了她的心头,她的眼眶刹时一片模糊。
夏致远一旋过身子便遇着了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怎么?你这是在为我流泪?我并不需要你的同情,你没有必要为我哭泣。\"
\"对不起,我棗\"就在沈荷影连忙抹去泪水的同时,冷不防一双强硬坚定的手臂便将她狠狠的搂入怀里!
夏致远的头颅俯了下来,以粗暴的近乎强势的姿态攫获了她的樱唇。
沈荷影忿忿地用力推开了她。夏致远对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也显得既震慑又愠怒,他铁青着一张脸,嗓意中有着微愠的怒意:\"为什么要拒绝我?我以为你也一样沉醉其中的,不是吗?\"
\"我没有和你一样沉醉其中,请你不要妄下定论,你棗你刚才差点强暴了我!\"沈荷影的胸口正在剧烈喘气,天晓得!她要用多大的自制力才说的出这样口是心非的话。
这句话果然成功的挑起了夏致远的怒意,他脸色铁青的愠视着她,他的语气森冷的仿佛来自地狱:
\"该死的你,沈荷影!你非得用这种尖锐苛刻、言不由衷的话,才能扼止你也深深被我吸引的事实,是不是?\"
\"我没有言不由衷,也没有被你吸引,我没有忘记我是个有未婚夫的女人,从头到尾不过是你在一厢情愿。\"天晓得她要多么努力的撑住自己,才能说出这句话。
夏致远的脸色愈发铁青了,\"你的意思从头到尾都是我在死缠着你,你根本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
沈荷影强迫自己正视他似乎盈满无数痛楚的男性脸庞,决定快刀斩乱麻,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和夏致远再有任何牵连和瓜葛了。
\"夏致远,不要再自欺欺人,你怎么会傻得以为我会拒绝掉徐家这么好的一门亲事,而和你这个成天游手好闲的酒鬼在一起?\"说到这,沈荷影强烈的感觉到自己心底的痛楚,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代替他承受这种言语的刺痛与伤害。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原来你从头到尾都把我当成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一个人生已经作废,没有任何出息的废人,是不是?\"夏致远愤怒而激动的紧紧抓着她纤细的肩头,近乎暴怒的问道。
沈荷影的泪水伴随着心痛与煎熬潸然落下,但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退堂鼓。
\"没错,但你就真的是这样,不是吗?你这个外地人来到这个小镇之后,成天过得尽是醉生梦死的宿醉生涯,只会逃避自己的人生和理念,这个小镇不是你躲藏自己的地方,你是一个必须回到世界的正常人,不是只能窝在这个偏僻小镇的通缉犯!\"
\"你现在是在赶我离开这个小镇,你恨不得我快点离开免得坏了你和徐子轩的好事,是不是?\"夏致远突然放声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我虽然是个不事生产、不图振作的酒鬼,但万万也没想到自己会讨人嫌到这个地步!\"
沈荷影不敢回视他一眼,她知道自己只要稍稍看他一眼,便会流露出许多她极力隐藏自持的感情,她又怎么能够将他束缚在这个穷乡僻壤里,让他成为一辈子都郁郁不得志的醉汉?
于是,她索性再度将心一横,硬着心肠刺激他道:\"没错,而且我还看不起你,如果你想让我看的起你,你就趁早结束掉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想办法重拾你从前的光彩和自信。\"
夏致远又笑了,笑得既悲哀又痛苦,\"沈荷影,你再次让我见识到你的天真和无知,你以为你刚说的事很容易就可以实现?如果有那么容易的话,我就不会过着这种成天喝醉、自欺欺人的生活。\"他用着一种仇视般的眼神瞪视着她,粗里粗气的对她吼道:\"你滚吧!沈荷影,我一点都不需要你,也请你以后别再我面前自抬身价,或装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话甫落,夏致远愤怒的转过身子准备离去了。
沈荷影流着痛楚而有口难言的泪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是那么明显的感受到他的痛楚和怒意,也知道自己已经深深的刺伤了他的男性自尊。
当夏致远快步走出小木屋重重的拉上大门,沈荷影独自一人蜷曲在角落里,四周的空旷和漆黑缓缓聚拢过来,包围住独自在痛饮这种艰涩和苦楚交集出的感受里。
月色透过破缺窗户的一角投射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般,淹没了因为情殇而抱头痛哭的她。
就在一个月后,茶园里的风波已息,没有任何人再去探究茶园内的损失究竟是人为造成或者真是传说中的\"祭典新娘\"所为。
时间就在平稳的生活和规律的作息之间缓缓流逝,平静无纹得几乎激不起一丝波纹。
这两个星期以来,沈荷影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浑沌昏沉的状态中,胸口时常感受到一股快要窒息的感觉。
这样的情绪完全来自她对夏致远悚息难安的感受,她不敢去分析压在她胸口的沉重情愫究竟是什么,她根本承担不起这样的结果。
尤其是在她和徐子轩的婚事已完全敲定在过完年之后。
然而,日子愈久她心底的惆怅也就愈发鲜明,她这才明明白白的体会到自己爱上了夏致远的事实!
焦惶不安和朝思暮想的情绪不时煎熬着沈荷影的心,她甚至开始后悔,也痛恨自己居然对夏致远说了那么尖锐而苛刻的话。
这些日子她显得心不在焉的,甚至有股想和夏致远天老地荒的荒谬感受,这感觉疯狂的折磨着她,或许她真的该再去找夏致远一次,除了跟他道歉那天苛薄至极的话语之外,她还想跟他坦白她对他的感情。
如果夏致远也愿意,或许他们可以一起离开这个小镇,到外面的世界一起去体验和闯荡,去开创他们的崭新生活。
敲定主意后,沈荷影特意选了一个她情绪状况最好的下午,穿越过那片通往绝坐山庄的红树林,为的不过是想再见到夏致远一面,对他坦承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沈荷影伫足在绝尘山庄前面,但全然不见夏致远的身影,于是她鼓起全部的勇气趋身向前,轻声的询问正在灌溉花木的老伯:
\"请问住在这里的夏先生呢?\"
\"夏先生?\"欧吉桑仰着头思索了一下,才恍然大悟的说道:\"是不是那个总是喝得醉茫茫、不修边幅的中年人?\"
\"是的。\"沈荷影连忙点点头。
\"他回台北去了,临走之前找到了我帮他修剪花木和打扫屋子,还一次结清了我的工钱。\"
\"回台北去了?\"沈荷影的心倏然一紧,像被人狠狠抽走什么东西。
欧吉桑继续修剪花木,一边说道,\"是啊,他还是和一个打扮得非常时髦的漂亮女人走的,也没交代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人巳经走了……\"沈荷影整个人空洞洞的,嘴里无意识地反复这个结论。
沈荷影满心怅然的旋身离去,不断在心底咀嚼着方才她所得到讯息。
行经红森林时,她才在嘴里尝到了湿湿咸咸的味道,原来是泪。
她轻轻阖上双眸,晶莹剔透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下。
夏致远是天上的谪他,亦是谬斯之子,他怀着满身耀眼的光彩降落人间,她知道终有一天他会带着众所赞叹的才华重返天地。
而她却只能像个毫无出息的小镇姑娘一样嘤嘤哭泣。
第六章
秋去春至,四季轮转,即使物换星移或人事变化,这个拥有神秘气息的偏僻小镇仍笑看俯瞰着所有关于这里的悲欢离合。
而沈氏家族也就在筹备徐子轩和沈荷影这小俩口的婚庆事宜里,度过西线无战事的三个月。
然而,随着婚礼日期的逼近,沈荷影遂也变得更加沉默而心不在焉。
没有人能够发觉她那微妙而易感的心事,所有的人只将她的缄默沉寂解释成\"婚前症候群\",甚至比她更投入的在准备她的嫁裳,以及丰厚不赀的嫁妆上。
这段日子下来她成了镇民们的热门话题,而这其间她也无可避免的听到一些关于夏致远绘声绘影的传闻,大半是对他目前活跃在萤光幕前的形象,感到不可思议的好奇。
夏致远在回到热络的台北城后,完全一反过去成天宿醉的人生态度,他重返电视圈后不但写了两出卖钱又卖座的大戏,他的名字在畅销书排行榜上的人气也开始逐渐回升。
不但如此,夏致远还有声有色的搞起了文字工作室,还创建了一家公关形象公司,并且运用他在台北商圈的广众人脉,在短短时间内便筹措到足够的资金,再加上他宣传得当的结果,便是这半年来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也跌破了许多自认为是行家们的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