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他断然道。
“为什么?”
“家里只有我和爷爷,没有其他人了。”
“噢。”她讷讷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片刻,中川野裕率先打破沉默,他问道:“怎么不说话了?你突然安静下来,让我很不习惯!”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自然会告诉我,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她耸耸肩。
她无谓的话语里,隐藏著若有似无的体贴,虽然不甚明显,但中川野裕确实地感受到了。
“我七岁那年,父亲不幸得了肝癌过世,奶奶的身体原本就不好,禁不起这样的剌激,过没几个月也跟著去了,隔年,我的母亲改嫁给别人,从此很少有联络。”他淡然的语气,像在述说一椿无关紧要的事情。
很快地,车子驶进了中川家。
在见识过明富川的豪华大楼后,对中川家大宅子的样貌,悦宁心中多少有底,因此,当她见到眼前这一座宛若皇宫一般的日式建筑物时,也就不那么的大惊小怪了!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无聊的想法——这么大的房子,两个人住,实在是太浪费了!
走进了玄关,一群身著佣人服的妇人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中川野裕领著她,进了有如小型图书馆的书房。
红木书桌前,是一张黑色的皮椅,皮椅的主人背向著门口,迳自凝视著窗外的夜景出神。
“爷爷,人我带来了。”中川野裕道。
“嗯。”雄厚的嗓音应了一声,皮椅后的容颜,缓缓地转向他们——那是中川野裕五十年后的脸!
“野裕,你先下去!”中川森雄右手牢牢地握住一把口琴,左手向孙子挥了挥。
“是。”中川野裕躬了躬身,便退出房门。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悦宁和中川森雄两人。
她有种时光错置的感受,好像自己误入了时光隧道,遇见了半世纪后的中川野裕。
“你是明玉的孙女?”他轻问。
“是的。”她应道。
“自从当年她离开台湾之后,便一直躲著我,一晃眼都过了几十年了……”中川森雄的苦笑中,带著几许沧桑,他不掩渴盼地问道:“你奶奶她这几年过得好吗?”
“奶奶她过得不好!”想起亲爱的奶奶,悦宁的眼眶微湿,“她离开了你之后,便回到了台湾,因拒绝了父母为她安排的亲事,而与家人闹翻,一个人搬到外面生活,忍受著旁人对她的闲言闲语,终其一生,她都没有嫁人。”
“明玉她没有嫁人?那你是……”
“我爹地是奶奶的养子,小时候,我就常听奶奶说起与你的事情,她老是说与你在一起的那段岁月,虽然短暂,但是她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足够让她回味一辈子!”悦宁提起往事。
中川森雄悲痛地倒抽口气,他努力挤出一抹笑,“的确是很像你奶奶的作风,她就是个这么容易知足的女人……”
泪水早在眼眶中打转,最后一点坚持,让他勉强稳住呼吸,轻问道:“那她叫你来的目的是……”
“奶奶要我这把口琴交还给你,她要我告诉你,她……”话到了唇边,悦宁突然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她已经不在了,是吗?”他主动将悦宁的话接下去。
“你……已经知道了?”她猜想,“是中川先生告诉你的吗?”
中川森雄摇了摇头,他道:“大概在上个月底,我有位台湾的旧识来看我,跟我提起了这件恶耗,我将手边的事情交接给野裕去处理后,便立刻飞了一趟台湾,却只来得及看见明玉……坟前的新草……”
讲到了伤心处,中川森雄紧握著手中的口琴,忍不住老泪纵横。
悦宁伸出手,轻轻地拍著老人家的背。“爷爷,不要难过……”
“你叫我什么?”中川森雄激切地问道。
“我叫你爷爷,虽然你和奶奶没能共结连理,但在我的心中,早就把你当成我的爷爷了,你允许我这么叫你吗?”她问道。
“当然、当然!”中川森雄禁不住哽咽,“我作梦也想不到,有一天明玉的孙女会唤我一声爷爷!”
想起了伊人,中川森雄心下又是一恸!
他强忍著悲意,走近了面前的女孩,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悦宁望著长者的脸容,在他的眸里见到了点点亮光。
那是泪吗?她不知道,在那一片凄凉的眼底,存在太多她不懂也不了解的复杂情绪,她唯一能解读出来的,是一抹显而易见的痛!
从那双哀痛莫名的眼里,她清楚地看见了一对恋人被迫分隔了半个世纪的无奈。
在这一刹那,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奶奶临终前要她千里迢迢地把这把口琴送到中川爷爷的手上。
这把口琴的存在,老早替奶奶道尽了心中所有的悲苦,真的不用她再多说什么了……
奶奶的这份心意她懂,相信爷爷亦然!
心头泛起阵阵酸楚,她情不自禁地低喊道:“我叫悦宁,裴悦宁,你也可以叫我宁子,爷爷!”
中川森雄怜爱地揉著她的发,悲喜交集地道:“悦宁,宁子,好孩子,爷爷记住了,爷爷从此又多了一个乖巧的孙女儿了……”
只见放肆的泪水,在中川森雄满是岁月痕迹的面庞上,恣意地奔流著……
悦宁贴心地不说话,让这位看似坚强的长者,一次将自己满心的伤感,尽情地发泄出来。
片刻之后,中川森雄抹抹泪,轻轻地举起那把口琴,放在唇边,吹奏起“晚霞”。
寂静的夜里,熟悉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幽幽地回荡著,恰似一对久别情人间的切切低语……
你回来了,对吗?经过了一番生死,你终于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了,对吧?
我的挚爱……
第二章
日子来到了七月中,悦宁所就读的研究所开始放假,由于不上课,所以她白天的空闲时间变多,反正闲著也是闲著,她想找个临时工来做做,赚点零用钱来贴补日常花费。
凑巧,明富川的常务室里,有位秘书助理要请两个月的产假,中川森雄遂建议她暂时顶替这位助理,就当学点经验也好!
悦宁想了想,便答应了。
这一老一少达成了协议,全然没发现中川野裕的脸色异常铁青。
事后,她私底下向他探听,才得知这个职位他原本是想留给佳美,却硬是被她给抢先了一步,也难怪他面色不佳了!
“既然这样的话,就把这个实习的机会留给佳美吧!我跟爷爷说一声就成了,你犯不著愁眉苦脸的。”她道。
说起来,中川野裕真的是她所有认识的人里面,把马子技巧堪称最差的一个,差到让人忍不住要替他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要浪漫——高难度动作,他做不来。
甜言蜜语——那是什么玩意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公子的性格可傲著,这种事情,他不屑为之!
他对佳美是很好,可是却一点表示都没有,难怪佳美总以为他只是把她当妹妹疼爱,真是活该!
好不容易,他少爷有这个闲情雅兴想趁著这个暑假,跟自己心仪的人儿朝暮相
对、同进同出,她要是不识趣点儿,自动让贤,也未免显得太不上道。
“不用了!”他回绝,“爷爷要你做,你就好好地做吧!我回房了。”
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任凭悦宁的修养再优,也忍不住要对他离去的背影猛做鬼脸。
讨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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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后
晚上九点钟,中川野裕刚参加完一场饭局,正想回家时,突然想起有一份很重
要的文件落在办公室里,便拐了个弯,绕到公司去一趟。
将车停在地下二楼的停车场,他拿出辨识卡,在电梯前的辨识器刷了一下,直接上了二十九楼。
中川野裕很快地从档案柜里取出了所需要的文件,就在退出办公室时,他不经意地瞥见秘书室的灯还亮著……
这么晚了,是谁还没走?
他好奇地走过去察看,意外地见到了悦宁在电脑前的身影,只见她如飞的十指快速地掹敲键盘,口中还念念有辞。
“你怎么还没下班?”他毫无预警的问话,让专心工作的悦宁吓了一跳。
“原来是你呀!”她怨责地白了他一眼,“人吓人,吓死人,你没听过呀?算我拜托你,下次进来先敲门好吗?”
“我敲过门了,是你自己没听见。”他澄清。
“是吗?”她质疑地看著他,后者肯定地朝她点了点头,她懒得跟他争,“算了,就当你有敲好了。”
“什么当?我本来就有敲门!”他随手拉来了一张椅子,坐在她的旁边,挖苫道:“不过是个短期的秘书助理而已,你这么拚命工作,足想做给谁看呀?”
悦宁已经很习惯他说话的方式了,这个人每次见著了她,三句话里面总有两句足嘲讽,听久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你以为我爱呀!”她不雅地打了个大哈欠,“上头交代的工作没做完,理所
当然得加班呀!要不然等明天的工作再加上去,我下星期八成就得住在公司里了。”
“有没有那么夸张呀?”中川野裕直觉她夸大其辞。
“我可没唬你喔!”悦宁扳起手指算给他听:“我今天一早来到公司,她们就要我先做一份公司最近三年的进出货统计表、然后整理会计部呈上来的年度报表、汇整两份会议记录、打三封英文信……”
“停。”中川野裕打断她。
“我还没说完耶!”她才刚说了三分之二而已。
“你说得够多了!”他正色道:“你是只有今天特别忙,还是每天都这样?”
“跟第一天比起来,今天已经比较不忙了。”她坦言道。
中川野裕听完,脸色微愠,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开始替她收拾桌面。
“你干什么?”悦宁阻止他的动作,“这份报告是明天开会要用的,今天一定得赶出来,我还差一点就做完了……”
“不用做了!”他寒声道:“明天我会找你的上司来研究一下,为什么你一个秘书助理得做这么多‘额外’的工作?”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敢这样恶整新人?
“莫非你要替我出头不成?”她狐疑地挑挑眉。
可能吗?他不是一向很讨厌她吗?
“谁想替你出头了!”他想都不想地否认,“我只是不希望公司里有这种恶整新人的不良文化,并不是为了你。”
她就知道,像他这么讨厌她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转性要帮她出气?搞了半天,他一心挂怀的,还是只有自个儿的公司,害她不小心感动了一下!
“如果你是基于这个理由的话,那你可以省省工夫了。”她抢回他拿在手里的文件,缩回自己的座位,继续敲打键盘。
“为什么?”他问。
“因为她们是针对我,而不是针对新人。”她一心二用,一边打字,一边回答他的问题,“我看她们也不像是会欺负新人的人。”
中川野裕恍然大悟。
他就觉得奇怪,打从他十八岁进公司以来,就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欺负新人的事件,偏偏她一来就给碰上了。
原来是她的人缘不好!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让别人想整你?”这女人真的该检讨了,走到哪儿都惹人嫌!
“走后门罗!”她答得不痛不痒。
“走后门?”他不解地重复道。
“你也知道明富川征人的门槛有多高,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是从几千几万人里挑选出来的菁英,学历个个顶呱呱,在这样的情形底下,她们自然看不起我这种走后门的人,所以她们会想整我,一点也不奇怪呀!”她事不关己似地耸耸肩。
“你如何确定她们是看不惯你走后门,才联合起来整你的?”莫非她有特异功能,一眼能看穿人心?
“人有三急。”她一语道破。
中川野裕立即会意,他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切莫在厕所里道人长短。
“无论如何,我明天还是会找你的上司谈一下,要她减少你的工作量。”他下了定论。
“千万不要!”她连忙回绝。
“为什么不要?”中川野裕不能理解她的坚持。
“她们好不容易对我改观了一点点,你可别书得我功亏一篑!”悦宁只盼他别帮倒忙。
“何以见得?”如果那票娘子军若真的对她有所改观,那现下留在这里加班的她,难不成是他的幻觉呀?
“她们今天交代给我的工作,已经比往常少了很多,证明她们开始认同我了,相信再过一阵子,情况就会完全改善的。”她乐观评估。
“一阵子?”他干笑两声,“哈哈……你也才来代两个月的班,搞不好情况还没来得及改善,你就已经开学了。”
“那也无妨。”她埋首工作,头也不回,“顶多吃苦当作吃补罗!顺便测试看看自己有多耐操,总之你别插手就是了,我自己搞得定。”
“可是爷爷他出国前,特别嘱咐我要关照你,要是让他知道你……”他欲言又上。
“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她不耐地朝他挥挥手,“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没事的话,你可以回家了,拜拜!”
他不置可否,转开了话题,问道:“你还要多久才能做完这份报告?”
“一个小时吧!干嘛?”她终于抬头。
“我办公室里还有几份文件还没看完,你报告做完就来找我,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回家危险!”他挺不自在地道。
“怎么你也会担心我吗?”她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少废话!”
他口气恶劣,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实心的木门!
透过玻璃窗,悦宁托著下巴审视著他快步离去的身影,一股浅浅的暖意划过心
问,她不自觉地笑了……
这家伙偶尔还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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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半月后
中川森雄从四国返回东京,当晚,他派司机前往悦宁的住处,接她到家里吃晚饭。
中川森雄端坐在主位,悦宁与中川野裕则分别坐在他的左、右边。
席问,中川森雄侃侃而谈著他这回到四国参加老友嫡孙婚宴时的所见所闻,心情显得十分愉快。
中川野裕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规规距距地吃著自己的饭,不发表意见,
悦宁表面上和中川森雄说说笑笑,暗地里,则忍不住分心观察著中川野裕的一举一动。
中川森雄的这趟四国行,一去就是几个月,除了参加老友家的婚宴之外,他还一一拜访了几位当地的友人,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
然而,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中川野裕的身边,发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他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