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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盼君心 page 6 作者:吕翎

  “不是我爱表现,而是今天来的这个姑娘,可是名响江南的四大名伶之一冬芽姑娘,你们可知我为了今天这场盛宴,费尽了多少心思……”

  “还不就是个伶妓,瞧你说的这么神气活现!”席间有人不苟同地哼出一气。

  “话可不是这么说,”方县令朝着传出话来的那方挥了挥手指。“楼都督,您大概还不知道冬芽姑娘的能耐吧!这个冬芽姑娘,虽然只是中上之姿,或许不及其他姑娘的狐媚娇艳,但她的歌声却宛如黄莺出谷,曾有人称说,只要听她吟唱一曲,便足可令人心旷神怡,纵使心中再有烦忧,也会一扫而空。”

  “真的有你说的这么神?”楼都督开始起了兴趣。

  “可不是吗!”刘师爷凑了过去,轻轻在他耳朵附上一句。“听说这个冬芽姑娘,还是个道道地地的清倌,可不是随便人碰得了的!”

  “真的?”楼都督的脸上映满了邪笑。“我对这倒是很有兴趣。”就在此刻,梦冷已经理好衣襟,不顾台下数道淫秽的目光,缓步走上琴台,开始弹奏了起来。

  “独行独坐,独倡独酬独还卧。

  伫立伤神,无奈轻寒着摸人。

  此情神见,泪洗残妆无一半。

  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幽幽琴声相伴,众人皆迷醉在梦冷绝妙的吟唱中,待琴声落尽,众人才恍然梦醒地拍手叫好。“好,真是好呀!”

  “承蒙各位贵人的抬爱。”梦冷谦道。

  楼都督利落的起身,端起了一杯酒,欲让梦冷喝下。“来,我们敬冬芽姑娘一杯。”

  梦冷无奈地接过杯子,自知躲不过都督的逼迫,便顺从的一口喝下。“就此一杯,多谢都督赐酒。”

  “一杯!这怎么可以?来!再多喝几杯!”楼都督又斟了一杯,淫秽地望着梦冷瞬间晕红的脸庞。“冬芽姑娘果真名不虚传,今日听你‘吟’上一曲,果真是荡人心肠,令人回味无穷呀!”他特别加强了“吟”字,暧昧地朝梦冷眨眨眼。

  梦冷气绝,坚决不喝这第二杯。“都督,冬芽量浅,恐怕不能多喝,还是让冬芽多为您哼唱几曲吧!”

  “何妨!”楼都督自认席间没有比他官位更高之人,所以嗓门便提高了许多。

  “方县令,你说是不?”

  “这……楼都督,我想这样不太好……”方县令微沁着汗,也跟着起身走到了梦冷的身边。“今天是让她来助兴的,楼都督,您就别让我难做人……”

  两边都是不能得罪的,今日他央得动梦冷,是他在牡丹面前发过誓,不会有人为难她才能放行的,结果被这个杀千刀的楼都督一闹,方县令一想到牡丹那泼辣劲,他额际的冷汗直流。

  “你说这什么话?”都督不屑地哼出一气。“我看上她是给她面子,难不成她还觉得我不够格?”

  “不是这样说的,”方县令猛拭着汗,搓着手解释。“这冬芽姑娘还是个清倌……”

  “这不更好?说!你值多少银子,我现在就将你买下,从今天开始,就只许你‘吟’给我一个人听!”都督从怀里抽出一叠千两银票,尽撒在梦冷面前,银票片片飞落,梦冷拾起一张银票冷冷地笑着。

  “凭这些碎银,都督就想买下我?”她满脸不屑地嗤问。

  “你说什么?”都督胀红了脸,回头望着她一脸不屑。

  “我说凭你手中的这些碎银,就妄想买下我?都督,您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纵使梦冷眼眶含着泪,她仍是挺直了肩膀,不让一丝侮辱羞愧击败她的自尊。“都督,当今驸马爷曾捧着三车的金元宝来替我赎身,我都不放在心底,您这区区万两银票,怎么能让我放在眼里?”

  楼都督吓了一跳,回过头去要求方县令给个解释。“你说清楚一点。”

  “冬芽姑娘说的没错,都督,我看您就坐回去听曲算了!”方县令证实了梦冷的说法。

  “这……”这怎么可能?她是不是在骗人?都督指着梦冷,无声地询问。“我才不信一个伶妓能有多大能耐……”

  “都督,请您回头看看这个……”梦冷手中拿着的,便是当年驸马爷送她的翠玉癿。

  “这……”都督哑然失声,指着玉癿猛支吾着,老天!这真的是当今驸马爷身边的翠玉癿呀!

  方县令摇了摇头,不再理会都督的无理取闹,他方才不是早就说过了?是他自己不听,怪不得别人。

  梦冷冷然的收回翠玉癿,微使了个眼色,向县太爷拂了拂身,率性地转身  离开,留下惶然失措的楼都督径自发着抖。

  ???

  回到留春苑,梦冷默然的坐在妆台前,定定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一股泪意潸潸淌下,此时留春苑的当家牡丹嬷嬷,轻轻地从门外走进。

  “小冷,出去受气了?”牡丹抚过梦冷柔顺的乌丝,心疼地拭去她脸上的泪。

  “别在意那个都督说的,他根本就是狗屎一堆!”

  牡丹的粗言,逗笑了梦冷。“嬷嬷,您不适合说这个……”

  “那又如何?”牡丹豪气地挥挥手臂。“他本来就是坨臭哄哄的屎嘛!我这么说他,还怕污了狗屎的名呢!谁要他瞧不起我们做伶妓的!”

  “这也怪不了都督呀!”梦冷心平气和的坦言。“世间的道德标准本是如此,我虽身为清倌,但也不过是个伶妓。”

  “伶妓又如何?就不该有自尊?就不该有喜怒?”牡丹生平最讨厌这种狗眼看人低的贱家伙了,他做官就比较清高吗?想也未必,碰上了比他都督官阶还大的头儿,他还不是得摇尾乞怜?说不定卑贱得比她们做伶妓的还不如呢!

  官?哼!她早就看多了!

  “梦冷你放心,方县令那儿,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的,我一开始就跟他说好不能委屈你的。”牡丹肯定的望着她。

  “嬷嬷,您对梦冷太好了!”梦冷心一酸,眼泪又滑了下来。“当年要是没有嬷嬷您收留我,不知梦冷现在流落何方……”

  “傻孩子,跟我说这做啥?”牡丹拍拍梦冷的手,诚心地说道。“当初我会留下你,不过也是看在自个儿少了个小婢,根本就没你说的这么伟大。是我命好,让我发觉你吟唱的长处,这些年来,若不是有你帮我撑着这留春苑,我根本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日子过。”

  牡丹在七年前从一干恶徒的手中救回伤痕累累的梦冷,她原本也只是单纯的想为名气没落的自己找个小婢,想不到经过她一番调教下,梦冷出落得比之前更美、更纯,再加上她宛如黄莺出谷的美妙嗓音,着实令人惊艳,因此,就在这种种原因交错之下,她心一狠,自个儿掏腰包出来开了这间留春苑。

  梦冷果真是她的财神爷,才短短两年的时间,她这间留春苑竟变成江南四大名院之一,其中靠的就是梦冷这无人能敌的清脆嗓音。

  牡丹不是个过河拆桥的贼人,她感念梦冷对她的千依百顺,所以更加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的清白,除了吟唱之外,梦冷不必和其他的伶妓一样,受到那种送往迎来的苦楚。

  牡丹私心的认为自己所得不到的幸福,有一天能转嫁在梦冷身上。她把梦冷看成自己的亲生妹妹,总希望能帮她找个好归宿。

  “小冷,不是嬷嬷要说你,你也知道嬷嬷的心意,我希望你能找到好归宿,依你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处在这复杂的苑子里。”

  “我知道嬷嬷的意思,只是我现在实在无人可依靠呀!”梦冷秀眉微皱,幽幽地叹了口气。

  早在驸马爷出现时,牡丹嬷嬷就劝过她好几回。她说依驸马爷的身份,跟了他,虽不能成为王室,至少后半辈子能够衣食无虑,但梦冷明白,她要的不过就是一股安全感罢了!今日驸马爷会为了她的歌喉而想迎她进门,那将来呢?难保他不会又迷上别人。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她不要,倘若今生得不到个知心人,她宁可长伴青灯,孤老一生。

  “嬷嬷,我都还不急,您就急着想将我推出门呀?”梦冷撒娇地倚在牡丹的怀中,娇嗔道。

  “你这丫头!”牡丹微叹了口气。“我是在为你着想,结果你每次都跟我打哈哈!我若不是真的担心你,我还挺希望你就永远留在我这留春苑,当一辈子红牌伶妓。”

  “那又何妨?梦冷能有今日,也是嬷嬷一手提拔的。”

  “你舍得,我可不忍心!”牡丹摇了摇头,她明白梦冷只不过是在讨她欢心罢了。“你不适合在我这儿营生的,梦冷,还你清白,不过是嬷嬷一点点私心,像你这么好的姑娘,应该是让人疼的,不是让人糟蹋的!梦冷,听嬷嬷一句劝,多费点心思在往来的公子哥儿身上,早日脱离苦海。”

  “嬷嬷……”梦冷啜泣,两颊微微泛红。“这世上就您对我最好,梦冷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

  “傻丫头,只要你好好善待自己,嬷嬷就心满意足了!”搂抱着梦冷娇瘦的肩,牡丹不舍地吐出一口气。

  ???

  展熠在商场上素有“冷面残君”之称,除了因为他行事果断、不讲情面的生意手腕之外,也缘于他的表情始终冷漠如冰,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现下只见他脸上布满了嫌恶与无奈,被好友聂祯给一步步拖进所谓的青楼窑子内。他抬起头来,望着鲜艳的朱红大门,与艳丽的烫金大匾——留春苑!他再一次想挣脱聂祯猛力的箝制。

  “聂祯,我想还是不进去了。”

  “干么?我们都走到这儿了!”聂祯摇摇头,更是扯紧了展熠的衣袖。“你输我一回,答应今天一天都交给我发落的!难不成你想反悔?”

  “不是……”展熠微带尴尬地瞪着呢哝软语的姑娘们,面对她们的热情欢迎,展熠更是感觉不自在。“有很多方法可玩,非得来到这个地方不可吗?”

  展熠不是看不起窑姐,而是他每一次接近这种地方,他就会回想起一双明亮大眼眸——那个在八年前,被狠心的主母送走的云梦冷。

  他数度想寻回她那小小身影,却始终无疾而终,听送她出门的几个奴仆说,他们将她带给一批人口贩子之后,便没有细究她接下来的下落。

  想到梦冷那脆弱的身子会变成眼前这些俗媚营生的窑姐,他的心就一阵抽疼,所以他从不接近这种地方,以防自己不小心见到梦冷那丫头被摧残的模样。

  他们展府欠她的,已经不是将她赎身就能够弥补的了。

  不顾展熠的挣扎,聂祯还是顺利的硬将他坐在木椅上,唤来一干美艳动人的窑姐伺候着。

  “你放心,我知道你不习惯这种地方,所以我今天为你选了些特别的玩意儿来激起你的兴趣。”聂祯转头同着一位小婢吩咐了句。“去将你们牡丹嬷嬷迎出来吧!”

  “聂祯,我还是想先回去……”展熠撇过头,拒绝了一个姑娘端送而来的酒杯。“我不想喝酒!”

  花娘本想撒娇,但一见展熠那副冰冷的模样,吓得硬是止住了发骚。“是……”

  “你别吓着姑娘家!”聂祯最心疼姑娘受委屈了,他见展熠不解风情,便一把拉过花娘,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不是我爱说你,你就是这个硬脾气,才会惹来那么多的仇家,我不过是想要你放松心情。”

  “我不习惯这种放松心情的方式!”展褶摇摇头,猛力便想起身。“你自便,我先回去了……”

  “别!”聂祯拉住展熠。“我还有事没跟你提呢!”

  “什么事?”展熠不是很有耐性地问。

  “上回你不是受人狙杀?你托我帮你查,现在我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哦?谁?”

  “柳城风家!上回你把他们筹划了好几个月的生意接手过去之后,他们私下便小动作不断,我得到密报,他们这回可是铁了心肠,请了几个杀手,要你付出代价呢!”

  聂祯从怀中掏出一叠纸,上头画了几位杀手的容貌。“看在我这么热心帮你的份上,  你就勉为其难地留下陪我吧!”

  展熠瞪了聂祯一眼,叹了口气,再度坐下。“就依你这一回。”

  “谢了!”聂祯笑着亲了身上的花娘一记,转头望望仍是空无一人的琴台。怎么?你们冬芽姑娘今天不见客呀?”

  “见,当然见!”牡丹从帘后走出,正好听见聂祯的询问。“聂大爷,让您久等了。”牡丹拍拍手,蓦然从丝帘后出现一位翩翩佳人。

  “对不起,让聂大爷和您的贵客久等了。”那女子笑着赔罪。

  软软的嗓音一出,聂祯顿时服服贴贴的瘫在椅子上。啊!就是这股销魂蚀骨的嗓音。“没……没关系!”

  隐约可见丝帘后的姑娘微微一笑。“那今天就让冬芽帮爷儿们弹奏几曲。”

  说着,清脆的琴音滑落,梦冷缓缓吟唱——

  “雾湿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成重数。

  林江幸自绕林山,为谁留下潇湘去?”

  展熠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丝帘后,身形有些模糊不清的姑娘,一股熟悉的  感觉袭上,这感觉、这嗓音,实在像极了他记忆中的影子。

  聂祯一见展熠有了反应,连忙凑过身去,在他耳边耳语着。“这冬芽姑娘,是名闻整个江南的四伶之一,她靠的就是这柔美嗓音,听说她还是个清倌,期待有缘人将她救出火坑呢!”

  “她……今年多大年纪?”展熠傻傻地望着丝帘。

  “多大?”聂祯搔了搔头。“大约也有十七、八岁吧!怎么?你对她起了兴趣?”展熠瞪了聂祯一眼。“我只是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展熠不顾聂祯在一旁的邪笑,他顿了一会儿,缓缓接着吟唱。“清暝笼烟,怕梨云梦冷……”

  如果她真是他心里所想盼的小小人儿,她应该会接续下去才对。

  正准备弹奏下去的梦冷,耳里听到久违的诗词,心中一愣,放开了手中的琴弦,掀开挡在

  他们中间的丝帘,探出了头。“怕梨云梦冷,荇香秋暮……这位大爷,您是……  “

  “你是梦冷?”展熠从眼前这个姑娘明亮的大眼认出,她竟然就是自己一直  记挂在心上的小小人儿。

  “二……二少爷!”梦冷心中一喜,忙不迭地跨出丝帘。“二少爷……”

  这是怎么一回事?聂祯望着相视而泣的两人,心里实在纳闷不已。“有谁来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别吵!”展熠望着眼前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梦冷,急着想问她的现况。

  “可否借一步说话?”

  梦冷望着躲在帘后一脸灿笑的牡丹嬷嬷,无言的询问着。

  牡丹开心地挥了挥手,意指随她自个儿的意思。梦冷回头望着久违的展熠,轻轻地点了点头。“您就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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