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你这回的诗写得比上一回还要好很多,我喜欢你现在的诗风。」
「老师妳太抬举我啦,」小瀚忽然想到,有否可能老师「内举不避亲」,提拔他的作品,「老师妳是不是评审,然后我才可以一次上两首诗呢?」
「评审?这一期我完全没有参加评审呀。」国文老师显得有些惊讶,「评审老师跟我说,这回作品很多,其中就以你的作品层次算最高的,很多首诗他都很喜欢。只可惜考虑到其它同学的作品也要刊登,所以破例收录你两首。而另外几首诗,也只能稍做遗珠之憾了。」
喜出望外的小瀚,笑得眼睛瞇成一条直线。
「请客。」国文老师出其不意地冒出这句。
「一定请!」小瀚正在想该如何谢谢老师的恩泽,刚好有这个机会,便说,「考完联考放假,找老师出来吃饭,不可以爽约哦。」
「OK!一言为定!」
国文老师从她的手提袋拿出一本书,书名写着「诗的剖析」,是国文老师和她的几位朋友一同完成的一本书。递给了小瀚。
「承瀚,你是个人才。」她语重心长地说,「别埋没你的才华,好好加油啊,大作家。」
「谢谢老师。」
「别客气,我们聊到这里,暑假见吧。」
小瀚点头,老师离去以后,他翻开那本书,里头大致上解析了诗的结构、章法、技巧,甚至有许多名家作品的实例参考。里头知识的精华毫不吝啬地表露无遗,无一不令他动容。
他发现书的封底用回形针夹着一张小卡,米黄色粉彩纸上以标楷体打印工整的小诗,想必制作这张小卡耗了她一番心力。上头写着:
承瀚的笔有时如诗人的眼
闪动盈盈泪光
有时如手术医师的刀
森冷理性割切世界
如果没有奇迹
承瀚可以创造一个
我在遥远的时空
喜悦而泣
世界是一幅拼图
我们都有自己的位子
补上我们的一块
世界就圆满一如上帝
最初的期望
即使结局尚未明朗
演出已经是必然
即使幕落幕起
承瀚仍然可以把主秀唱完
第十二章
阿富用最快的速度猜完模拟考的最后一科,划卡的速度行云流水,毫不停滞。等到监考老师说可以交卷时,阿富兴奋地冲出教室,还不到下午两点呢!
他飞奔到善导寺捷运站,归心似箭地希望捷运还能再快一点,最好能够马上到家。平常不是要打工,不然就是得跟同学打球聊天,回到那间跟男友的甜蜜小窝总是筋疲力竭、夜色昏暗。哪来那么多力气缠绵呢?
到了忠孝复兴站转搭木栅线,站台旁等车零星的路人,空旷的捷运站。他想,他老公礼拜四下午都是空堂,应该是会提早回去的吧。那么今天下午,可以好好地狂欢。
在男朋友的住处门口,阿富先按按门铃,决定来个惊喜。等着等着,却迟迟没有人来开门,他再多按个几下。
该不会还没有回来吧?阿富打开书包,搜出放在铅笔盒里的钥匙。
钥匙才正插入钥匙孔里,门就打开了,阿富的男朋友穿着无袖的汗衫和花色四角裤,衣衫不整地在他面前,看起来邋遢而狼狈。他的表情僵硬,似乎没有因为阿富的出现感到雀跃。
阿富想,该不会是因为结婚久了,自己已经人老珠黄、鸡皮鹤发,成了黄脸婆,老公看到了才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推开大门走进去,一个穿着制服的男生正扣着制服上的钮扣,拎起了他的书包,和阿富擦身而过。「对不起。」他说,相当难为情地低下头,赶紧下了楼梯。
WeWe!阿富这时才猛然想起,他看过这个健壮的男孩,在他男朋友的计算机里。
阿富的男朋友扫兴地关上大门,走回床沿,瘫在床上。像在逃避责任地睡觉,以为睡着了,什么都可以当作没发生。
阿富看见他脸颊上的汗水,仔细回想刚刚在门外是否有听到不自然的嬉闹声。这回,他男朋友百口莫辩了。他愤怒地拉起男朋友的枕头,然后用他一贯最慑人的眼神睥睨着他。
「没想到我只不过提早回来,就被我逮到金屋藏娇啊!」
阿富的男朋友看起来神色倦怠,深深地吐了口气,他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理由来解释,说是大学同学也不可能,因为WeWe还拎着高职的书包。他只能藉由沉默来继续逃避。
「你知道今天我为了你,连我爸妈,连我的家人……我都……」说着就哽咽了起来,丢下黑色的书包,坐在计算机桌旁的椅子上,用手摀着脸。他害怕现在的表情被男朋友看到,就像个被狠心蹧蹋过的女子。
「我们什么都没做。」
「那你为什么要作贼心虚?一句话都不敢讲?」阿富的双眼红肿了起来,泪水已经在他的眼珠子里打转,他想到自己付出的一切,竟然换回的是他的拈花惹草,气愤之余又带点自责。
「他说他很喜欢我,我告诉他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可是他那个孩子气个性就一直对我死缠烂打的,我没有办法,就告诉他他可以做我的干弟。」
「你不会快刀斩乱麻啊!」阿富大哮,「你这根本就是欲擒故纵,他长得那么帅,你当然舍不得他直接走,啊?对不对啊?我们不是说过,我希望我们之前能够坦诚相见,那为什么你有干弟的事不能让我知道?」阿富决定拿出他咄咄逼人的绝技,逼他乖乖就范。
「我怕你难过呀,所以不敢跟你讲!」
「你带他到我跟你睡过的床一起睡觉,我就不会难过啊?」
「话不能这么说啊,我只有抱他,我们没有睡觉!」
阿富的男朋友站起身来,跪在阿富的椅子前,看着阿富摀着自己的脸,心底满是亏欠。他轻轻地哄着阿富,可是阿富却嫌恶地推开了他,试图忘记这种罪恶的画面。
「阿富,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你。」
「你发誓吧。」阿富不想正眼看着他,把视线移开,「我要你发毒誓,这辈子如果再跟WeWe有什么纠缠,会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阿富的男友显然相当犹豫不决,他害怕跟阿富私守的承诺,会轻易地被其它外在的因素破坏。他不敢保证,未来哪一天他忍无可忍,会不会调头就另寻WeWe作为他的伴侣。
相较之下,WeWe的身材虽然不及阿富来得结实,但是他的外貌却深深地让他着迷。他喜欢那双烔烔有神的眼,澄静透明地让他想要掌握这个男孩。而且显然他们之间很有默契,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比第一次和阿富见面还要令他兴奋。阿富蛮横起来,则教他不敢领教。
「你还不发誓?」阿富哼道,「OK呀,那我们到此为止,不需要你赶我,我有脚自己会走。不过啊,你应该很清楚,像我这种天蝎座的人啊,我敢爱我就敢恨,只怕到时候啊……」
「好好好!我说我说!」阿富的男朋友举起右手,跪在地上,有板有眼地说:「我,如果还继续跟WeWe有什么……」
「等等,我改变心意了。」阿富知道他男朋友愿意发誓,转过头来看他忏悔的模样,是否能让他心头的怒焰稍稍平息。「你的誓不应该说WeWe,要说所有的男人。还有我刚刚说的只是范本,你发的誓要再毒一点,不然叫我怎么相信你啊?」
阿富的男朋友有点委屈地,叹了口气开始说:「我如果在跟阿富的交往期间,移情别恋爱上了别的男生的话,我愿意被五马分尸、粉身碎骨、肝脑涂地、死无葬身之地。」
「跟你闹着玩的你真的发那么重的誓呀,」阿富的态度马上转变,嘻嘻笑了起来,「好啦我原谅你了啦,你当我的心眼跟你眼睛一样小哦。」
他男朋友听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抱起阿富轻轻微笑。
在那怀抱里,阿富突然对于男朋友和WeWe之间的关系产生了点好奇心:「不过你要告诉我,你要诚实哦,我们说过要坦诚相见的。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
「呃,你要听哦?可是你听了不会生气吧?」
「那要看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啊,我才能决定我要不要生气。」
阿富的男朋友侧着头想想,思考该过滤怎样的字眼、怎样的画面。然后不疾不徐地说:「好啦,先说好不能生气哦!之前网聚过后,他有写信给我说他对我的印象很好,希望我能够抽空陪他聊聊天。我想说只是聊聊天没什么关系,我有跟他讲说我已经有男朋友,所以我就把我的手机号码给他。上礼拜五吧,他打来我们还聊蛮多的,他就叫我陪他去看一场电影,我拗不过他,就礼拜天陪他去了。」
阿富脑海里的一切谜团就快要可以剥茧抽丝,他决定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方式,来搞清楚男朋友的行径,下一次要提防起来也才不用那么胆颤心惊。
「那你们做过哪些事,就全部从实招来吧。实话实说哦!」
「那天他一看到我,就搂住我的手,我也不太好意思推开,我们就一起进去看电影。他一边看就一边摸我的手,身体还一直靠过来,我想推也推不掉。」
「我看是你自己不想推掉吧。哼,那个死狐狸精。」
「阿富,等等我先问你,为什么你今天下午就直接回来,学校没有课吗?」
「模拟考啊。考完我就闪人了。」
「啧……难怪啊……」
「那你们有没有接吻?」
「呃……他有要求啊,可是我不答应,我就只有在马路上抱他,他亲我的脸颊,亲到我都有点心痒痒的,我就轻轻地亲他嘴唇一下,像这样。」他托起阿富的下巴,蜻蜓点水般地点到为止。
他抱起阿富,然后把他放到那张雪白的床上,脱下他那件无袖汗衫,随后倒在他的身旁。窗外的橘黄色的光芒射进屋里,阿富头一次透过阳光看见他床上的模样,觉得他的身材没有原先想象的结实。
爱情褪色了。
在男友的怀抱里,阿富原先只想心平气和地待在那里,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去想,静默了好一阵子,他才支支吾吾地说:「坦白说,我觉得我跟你的感情得来很不容易,所以我一直很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你知道我为你付出多少。这一次我还是原谅你,我想,你应该还有一点点身为人的同情心吧?」
「对不起。」他将额头贴着阿富的额头。
「我不要道歉,道歉没有用。后天,我们校庆你说你要来,不要跟我装傻哦。到时候我们班的小瀚会带着他的男朋友,我们一起去吃饭跟逛街。你知道,我是一个好胜心很强的人,我希望我们到时候可以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么甜蜜。真的,我不希望到时候我们会输给他们,我们才是真正令人羡慕的一对。」
「哦?只有表面上令他们羡慕,难道我们私底下就不令他们羡慕吗?」他马上伸手解开阿富白色制服的钮扣,吸吮了起来,手则同步地褪去阿富那件黑色西装裤。
阿富并没有鱼水之欢前奏的幸福表情,他压抑住刚刚进门那种羞愤带有对未来未知的恐慌。他想要伸手拥住眼前的男孩,却又害怕哪一天他竟重蹈覆辙。想到这里,他无力地明白若失去了男友,自己也无家可归。寄人篱下,总有种爱莫能助的悲哀。
表面上他可以乔装得云淡风轻,催眠自己现实总没有理想来得那么顺利。小瀚也说,感情这种事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总有种懊悔的无奈感,慢慢地在他的血液里孕育滋生、膨胀发酵,逼他承认这是一段失败的感情。
「你把我当成什么。」他男朋友正要脱去花色四角裤,阿富的泪才从他的面颊潸然滑落。
八点的钟声响起,广播令下,各班走廊上集合,全校哄闹成一片,学生们陆陆续续地下楼,从四楼看起来,就像蚂蚁同时倾巢而出似的,黑压压的占据了这间占地极小的学校。
阿富今天的头发特别抓得有型,动感的发型让发线顺着同一个方向刺去。阳光很强烈,在阳光下配上他黝黑的肤色和纯白的制服显得相当抢眼。排在队伍里不时地向司令台附近观望,希望他男朋友赶紧发现他的位置。
当他男朋友看到他时,阿富也顺势回了个微笑,一旁的小瀚看得直称羡。
小瀚并不希望赖升平出现在校园里,当然是怕被同学们撞见,所以他好不容易编织了一堆理由,说服赖升平在西门捷运站六号出口,约在九点半。
今年是创校第八十周年,所以校门口还特别经过一番装潢。同学们谣传今天总统会来校庆,毕竟总统的儿子也是成功高中毕业。现场的秩序顿时混乱起来,教官大声喝斥,又瞬即鸦雀无声。
待校长上去致词一阵子以后,眼尖的同学发现总统,不只,还有台北市长,以及国民党主席。小瀚和每个同学一样,相当兴奋地向前瞻望,可惜自已有点儿近视,没有办法清楚地一睹名人风采。
阿富则显得相当不耐烦,什么达官贵人上台他不在意,他只希望能赶快逃离这里。官腔官调听个一千遍还不是希望我们好好做国家未来的栋梁?
待高二各班的表演结束,那些发言人的演说也已终结,时间已经九点半了。这时最坐立难安的当然是小瀚,他可不希望让赖升平因为等待而忿懑不平,可是学校却不断地拖拖拉拉,步调显得很缓慢。
总统和台北市长来到了操场的跑道前,和同学们开始一一握手致谢,这时位在后面的班级见状,竟跟着蜂拥而至,记者跟随拍摄,霎时全校一片混乱,全是那些疯狂的学生,挤破头跟他们握手。
小瀚本来也想要去握手,看着人太多,倒也不是很有意愿。阿富突然抓住他的手,二话不说往学校的旁边跑去,趁乱赶紧绕道而行,是时候「逃狱」了。
避开那些老师和教官的眼光,他们跑到了阿富男朋友的身旁,这是小瀚第一次见到他,彼此自我介绍。在小瀚的眼里,阿富的男朋友很瘦,而且皮肤很白。他的相貌很斯文,五官清秀,只可惜即使他的穿著很有运动男孩风味,仍稍嫌弱不禁风。这不是小瀚喜欢的型。
「看吧!我男朋友帅吧!」阿富心满意足地搭上他男朋友的肩。
「嗯。」小瀚礼貌性的微笑。「惨了,都九点四十了,我跟赖升平约九点半耶,快快,我怕来不及。」
「唉呀怕什么,搭公交车一下就到啦。」阿富说。
冲出校门右转,在7-ELEVEN一旁等265公交车,这时公交车很多班,没等一会儿公交车就来了。三个人在公交车上惯例性地嘘寒问暖,阿富的男朋友除了告诉小瀚一些联考前的注意事项,也顺便谈了些大学以后的生活。当他们聊到台大有男女同志社时,小瀚更是啧啧惊呼,坦言自己绝对没有那个胆量加入那种社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