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多年忠心耿耿的老部下在通道里消失了身影，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掠过眼睛面庞。
林子杰用随身的简易救急包替阿波包扎好伤口，感觉到投注自己的灼烧目光，他慢慢站了起来。
对面近在咫尺，彼此的距离却遥不可及。
沉默的空气压抑得几乎窒息。
良久，林子杰终于抬起手，脱下头盔，掷在地上。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林健和还是深受打击，嘴唇都有些发抖，“果然是你，我的儿子……”
“为什么是你，爸爸……”林子杰咬紧了牙，“原来我从小到大所过的富裕生活，就是你用贩毒和走私军火换来的？”
“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你真正的职业是国际刑警？”林健和忽然大笑起来，“我一直在想，能把我逼到绝境的人究竟是谁。想不到赢我的人居然是我的儿子，这么说，我并没有输。子杰，我是不是该为你骄傲？”
一句话撕开了林子杰强作坚硬的心脏，眼睛迅速被热气蒙住。
“一切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我儿子……”父亲的口头禅流露出多少期盼和慈爱。
从小到大他最崇拜父亲，谁又会想到，父子之间竟然上演了一场持续三年的龙虎斗。
“爸爸，你自首吧，回头是岸，别再造孽了……”林子杰哽咽住了。
林健和苦笑，“就算我自首，还是免不了死刑。纵横江湖一辈子，生死早已经无所谓，只是不想死得那么难堪。再说，你身为国际刑警，却有我这样的黑道父亲，难保将来不受猜忌，影响你的前途，这又何必？”
“爸爸……”林子杰热泪终于横流。
父亲一切都为儿子着想，可是自己这个儿子又几曾为父亲尽过一份孝心？
“本来我想最后做一笔大生意，从此以后洗手不干，没想到……”林健和嘲弄地笑笑，习惯性地摸出雪茄，瞥了一眼中央监控屏幕，“警察上来了。”
林子杰心中一紧，屏幕上闪烁的红点快速移动，已经越来越接近主控室。
“98号，立刻报告你和791的方位。”头盔中的耳机传出了呼叫声。
阿波忽然动了动，苍白的手指按向掌心的微型电脑打火机。
林子杰想也没想，扑上前夺过了打火机，用力合上了发射键。
两人的目光倏然相撞，阿波眼中的不解和焦急像刀一样刺入林子杰的心。
“咔嗒”一声轻响，那是手枪保险打开的声音。
林子杰本能地抱住阿波就地打了个滚，“砰”的一声，子弹挟着利风从耳边擦过，阿波原来躺的地方出现一个深深的小洞。
林健和柯尔特鹰式手枪直指到林子杰面前，“你让开。”
“爸爸，不能杀他。”
阿波的手指猛然攥紧了林子杰的手臂，“子杰，萨拉斯他……他是……”
林子杰深深看了阿波一眼，无奈、痛苦、柔情、亲情交织在一起，逐渐汇成阴郁的风暴。
“知道你我父子关系的人，必须灭口，不能留下任何漏洞。”林健和的神色异常冷酷。
林子杰拥紧了阿波，那冰冷的身体在他怀中颤抖，脸上一直是不可置信地震惊，让他从心底升起温柔的爱怜。
“爸爸，阿波和你一样，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林健和猛然瞪大了眼睛，其震惊的程度不在阿波之下。
从儿子极其认真的眼神中，他看到了深情，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深情……
他铁青了脸，“你……你竟然喜欢男人？我非毙了他不可!”
林子杰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搂着阿波，坚毅的目光迎向父亲暴怒的眼睛。
父子间第一次这样对视，彼此都是绝不退缩的强硬。
隐约的枪声从紧闭的门外传来，阿波打了个冷战，突击队已经攻破了主控室的第一道门，两分钟之内就会冲进来!
第六章
子杰是萨拉斯的儿子……
如果这件事曝了光，林子杰的嫌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枪声越来越近。
林子杰咬紧了牙，猝然转过头，“爸爸，你走吧……”
林健和一震，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放了我，你怎么交待？”
“总之不会死……”林子杰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爸爸，保重。”
林健和眼前模糊了，一向坚硬的心似冰雪融化开来，儿子，终究舍不下亲情……
阿波吃惊地看向林子杰。
他是想用自己的后半生换取父亲的平安!
总部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抓到萨拉斯，甚至不顾他们的安危强行攻击，肯定会继续追查到底，无论萨拉斯怎样狡猾，最终都不可能逃脱法网!
到那时，子杰的付出就成了白费!
最终的结局仍然是萨拉斯的死亡，只不过再多加上林子杰的终生徒刑!
一刹那，阿波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
对不起，子杰，这世上我唯一关心的人只有你，你做不到的事，就由我来代你完成吧……
别恨我……
“子杰快走……”阿波奋起残余的力气，猛然把林子杰撞向暗道的入口。
林健和瞬间明白了阿波的用意，顺势在尚未反应过来的林子杰后背狠狠一推，随即按下了键。
暗道入口的门在林子杰愕然的面容前轰然合拢。
那一撞耗尽了阿波的体力，伤口的剧痛使他瘫倒在地。
不理会被拍得山响的门，林健和走到阿波面前，“想不到你对子杰还算是真心，不过，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阿波虚汗淋漓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只要子杰没事就好。”
冲锋枪的子弹扫射在主控室的大门上，异常刺耳。
“好，为了我儿子可以牺牲性命的人，有资格进我林家的门。”林健和扔了枪，从容坐在沙发椅上，顺手点了一根雪茄，“主控室埋有炸弹，足够炸得人粉身碎骨。”
“还有一分钟!”阿波喃喃着。
两人心里想起了同一个人。
林健和的手指按住了遥控器，“怕死吗？”
阿波没有回答，目光凝视着暗道的门，那里，林子杰正在拼命呼喊和拍打。
再见了，我最爱的人，没有你的陪伴，才是我最怕的事……
林健和吐出一口烟，在大门倒塌的刹那间，按下了遥控器。
剧烈的爆炸腾起了火团，挟着摧毁一切的汽浪，向四面八方扩散……
※※※※
西班牙南部太阳海岸的马拉加市，一所海边白屋。
肥大的波波猫趴在床边，慵懒地晒着阳光，漂亮的长尾巴扫来扫去，偶尔抬头“咪呜”一声，舔舔主人的手。
林子杰坐在床边，默默凝视着沉睡的阿波。
阳光照在阿波脸上，皮肤呈现近乎透明的苍白，清晰地反应出日渐衰弱的生命。
空气中弥漫着阳光和海水混合的鲜味，悠悠如风，拂过阿波的额头，扬起了细细的发丝。
林子杰慢慢握住了阿波的手，一字一句从肺腑中流出的，都是心声。
“阿波，你睡了一年，睡这么久，肯定累得慌，不要睡了，快点起来吧。我知道你在三年的卧底中从来都不敢睡熟，困得不行，也只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打个盹。现在可以尽情的睡，也不要一睡不起，我连个说话人都没有，很闷的。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们第一次可以在一起庆祝了，我知道你心疼我，怕我寂寞，还同意我去找别人，现在有时间，你倒狠心不理我了？”
凝聚的热气终于蕴化成水，从林子杰的眼睛中流了下来。
“你知道吗？爸爸其实已经原谅我们了。那天爆炸的时候，主控室安放的十颗炸弹中，他只引爆了他坐的沙发椅下面的那颗，你才逃过了一劫。我从来都没想过爸爸会接受我们，阿波，是你打动了爸爸……”
林子杰捂住了脸，热泪从指缝出不停地滴落。
“阿波，我一心要做个好警察，最后却做了不孝子，你怕我会一辈子内疚，所以才和爸爸合伙赶走我……
“为什么你们都要替我着想？我欠的债太多，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我不能丢下你不管，阿波，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
“阿波，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求求你，醒来吧，我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孤单单的……”
波波猫爬到林子杰膝盖上，肥软的身体蹭着他，窗外的大海蓝天倒映在它蓝色的眼睛里，竟变幻出一种淡淡的哀伤。
“我已经辞了职，带着波波猫陪你在西班牙阳光海岸的白屋里，白天看大海，晚上听得见海风和海浪的声音，这些都是你喜欢的，你起来看一眼吧……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吗？你看上去那么文静瘦弱，我当时就否定了你的卧底计划，你气得要死，追着我争论，一副不屈不挠的模样，直到我最后被你说服。阿波，拿出你当时的劲头来，我不相信你甘心永远躺在床上当植物人，你在拼命醒来是不是？我陪你，我等你……
“阿波，我这一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人，不管你是男人还女人，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想好了，等你醒来，我们就去荷兰登记结婚。这是爸爸给我的蓝色眼泪，就当作我给你的结婚礼物，你不准嫌贵重不要……”
林子杰胡乱擦去眼泪，解下脖子上的项链，轻轻戴在阿波的颈间。
阳光照耀在纯净蓝色的水滴形蓝钻石吊坠上，流动着深蓝色的透明光芒，宛如心尖上的一滴眼泪。
深深的一个吻印在阿波淡色的嘴唇，林子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合上了眼睛，倾听着那有节奏的跳动。
海风如吟，吹拂起白色的窗纱，曼扬飘飞，映着蓝天大海，仿佛连空气都变成了蓝色。
阿波仍然静静地躺着，长长睫毛在风中掠过一丝不经意的颤抖，眼角一滴泪珠缓缓滑了下来，化成清亮透明的淡蓝色，与心口上的蓝色眼泪互相辉映，闪耀出夺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