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的,我这就还,我们两清了!”说着,猛地吻住了纪凌。
纪凌吓了一跳,只觉着一股血腥气直冲进自己的嘴里,这才回过味来,原来谢清漩咬破了舌头,正把血度给自己。
他怕了,急着去推,奈何谢清漩死死抱定了他就是不放。
血顺着舌头下了咽喉,纪凌顿觉心口一热,眼前金星直冒,竟似腾起了漫天烟火。
初时纪凌还以为自己只是惊到了,谁知不过一错眼的功夫,那股热烟由喉及腹,沿着经络直透四肢百骸,体内仿佛有千万只火蚁在啃,抓不到,挠不得,着实来了个五内俱焚。
纪凌大吼一声,把谢清漩甩到了地下,双手抓住自己的领襟“哧啦”扯开,胸中燥热难当,纪凌仰天狂叫。
他没看到,他身上那树藤萝此时竟似一副活的图画,藤蔓怒张,枝叶疯长,紫花绽放,通体春色,妖异夺人。
然则就在这树紫藤之内,悠悠地飘出一股白烟,那烟过了纪凌的衣服,劈啪便着。
再说谢清漩伏在地下,只听到纪凌狂啸不已,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他是个盲人,只凭了只手在地下乱摸,依稀摸到一双人腿,知道这应该是纪凌,可那腿却似烙铁一般,几乎烫热了皮肉。
正茫然间,忽地闻到一股焦味,周遭火星劈啪,他向后一退,却觉得那热浪直舔了过来,这才知道乾坤袋烧着了!
谢清漩刚叫了声“纪凌”,耳边便是一声轰响,身子底下腾起一股热风,整个人就像是风里草、水中花,随着那滔滔热气被卷了出去。
待这一跤跌实了,鼻子间着一股草叶芬芳。
一阵清风吹来,脸颊上有什么东西痒痒的拂动,谢清漩双手撑着地爬起身来,指下的地又湿又软,还长着一丛丛刺剌绒绒的东西。
谢清漩慢慢明白过来,敢情这乾坤袋被炸破了,自己掉到了草地上。
谢清漩受过伤,此时身子还虚,不想跟雷焰派的人纠缠,于是贴了地面伏回草中,唯恐被雷焰派发现了行踪。
趴下不久,便听得一阵脚步朝这边过来,那脚步越贴越近。
谢清漩无奈,咬破手指,朝着指头吹了口气,指尖的血珠逆风而起,到了空中翻作只利嘴红毛的怪鸟,“吱”的一声,尖着个嘴朝来人奔去。
谢清漩正侧耳听着,鸟叫声忽地没了,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脑袋。
“这个是你放的吧?原来是滴血……”那人说着一笑。“这到底是我的血,还是你的?”
谢清漩认出那个声音,才舒了口气,又拧起了眉头。
“你……怎么会破我的法?”
纪凌一撩袍子,在草地上坐下,拈着指间的血渍,“这算是破你的法吗?我只照着它张了下手掌罢了。”
谢清漩镇定心神,盘腿坐起,淡淡地问:“雷焰派的人呢?”
纪凌拔了根草叶,指着前头路上一堆黑乎乎的东西。
“车烧掉了,这人么,半个都没瞧见,也烧光了吧?”
谢清漩眉毛一挑。
“你做了什么?”
纪凌把草扔到他怀里。
“你们这边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活的转眼就死,死不定哪天诈尸,我哪知道这当中的古怪!”
谢清漩冷笑。
“阳间不也是人不人,鬼不鬼么?”说话间,探手入袖,冷不丁地甩出个符来,直飞纪凌面门。
两人离得太近,纪凌又没留意,眼睁睁看那符“啪”地贴到了自己额上,眉心便似剌进了一根冰针,寒意刻骨。
纪凌又惊又怒,一把扣住谢清漩的喉咙,恨声问:“这是什么?”
谢清漩给掐得几乎背过气去,奋力推开了他,按着脖子哑声道:“这是宕拓派的凝华符,中此符者,七日之内毫发无伤,但到了第八日再不得解,周身血脉冻结,皮肤爆裂而死。”
“普天之下,能解这符的,只有我师父黎子春一人。你若识时务,随我回宕拓岭听候师父发落,不然就等死好了!”
纪凌站起身来,冲着他下巴就是一脚,直把他踢翻在地下。
“好你个阴损的东西,你知道如今制不住我了,就用这么下流的手段!”
谢清漩冷冷一笑。
“只有下流的人,没下流的手段。生死存亡,你自去计较。”
纪凌恨他入骨,想踢死他又觉着这么倒便宜他了,欺身过去,捧了他的脸,忽地就笑了,手指沿着谢清漩的眉骨滑动。
“跟你回去也好,这一路你我好好亲近。”说着一口吸住他的耳珠,慢慢吞吐。
谢清漩也不挣扎,甚是乖顺。
谢清漩越是放软了身段,纪凌越是恨他。
纪凌明白,这谢清漩绝不是面上看着那么心清似水,这人有心计,会权谋,知道硬的碰不过,便不惜以身事人,当初在王府忍辱委身,也是一个道理。
纪凌爱的是他的干净,没想到兜到了底,这人却也不干净,可情之所起,一往而深,到了此时,收也收不得.恨翻了天,也不过是个爱字倒过来写。
纪凌心里烦躁,下足了力气,把他往死了揉,边揉边在他耳边低低地笑:“你给我瞧着,早晚我把你们宕拓派收拾个鸡犬不留!”
第八章
晚春天气,本有些闷人,幸而下过场雨,镇中的青石路给冲得油光水滑,一眼望去甚是清爽。
暮色渐低,眼见着街上行人寥寥,酒肆掌柜打个哈欠,招呼伙计早早关店,正上着门板,身后一阵马蹄清响。
两人停了手,回头一看,一辆乌蓬马车停在了小店门前,赶车的跳下车来,下巴一扬,“给我间清静的上房。”
伙计眉头一皱。
“我们这里是酒铺,你要住店,该去客栈,这条街走到底……”正要往下说,掌柜一抬手,阻住了他的话头。
伙计满腹疑惑,却见掌柜的陪了笑,对那车夫说:“客官不嫌简陋的话,楼上倒有两间面南的屋子,我这就去打扫。”
那客人鼻子里“嗯”了一声,转回身去,一打车帘,从车中扶出一个人来。
掌柜的亲自引着那两人在店里落了坐,烫上好酒,摆上好菜,然后说了句:“慢用!”
他这才把伙计拉到了楼梯口低低吩咐:“你好生招呼着,我上去收拾屋子。”
伙计一头雾水。
“您认识他们?”
掌柜摇了摇头,伙计更不明白了。
“那您这是?”
掌柜轻叹了口气:“我虽不知那是什么人.但还晓得这样的人我们得罪不起,此人一身戾气,只怕是哪个门派的高手,小心伺候着好。”说着一溜小跑上了楼。
掌柜这番话着实勾起了伙计的好奇,他借着添酒,走到那两人面前,一边给他们斟酒,一边偷眼打量二人。
这会儿贴近了看,他才发现那车夫压根不像是个车夫,面如冠玉,眉梢眼底透着傲气,身上的衣服虽不抢眼,料子做工却甚是精良。
他身边那人着一袭青衫,容颜雅淡,一双眸子空蒙蒙的,原来是个瞎子。
可这人盲得一点都不丑,反有股出尘之气。
伙计从未见过这等齐整的人物,一时傻了,视线定在他脸上错不开来。
正在出神,车夫“啪”地一声把酒杯顿在桌上,伙计吓了一跳。
他一抬眼,那人眼神直扫过来。
伙计脖子后头便是一寒,连连倒退,话都就不出了。
“客官,房间备下了,可要早些歇着?”
听到背后掌柜的声音,伙计知道他来给自个儿解围了,这才舒出口气来。
车夫忽地一笑,将青衣人一把拖进怀里,凑到他耳边,刻意放柔了声音。
“早点歇着也好,你说呢?”
青衣人皱了眉不说话,车夫掰过他的脸便亲了下去,搭在他腰间的手也顺势滑入了衣底,好一番做作。
掌柜饶是见多识广,此时也呆作了木鸡,那伙计更是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车夫这才哈哈一笑,抱起了青衣人大步迈上楼梯。
掌柜如梦初醒,“啊”了一声,赶上前去,为二人引路。
漏尽更残,静夜寂寥。
伙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了,睁着眼也好,闭着眼也罢,面前总晃着日间那幕撩人光景。
以前只听人说婆娘身子酥滑,有滋有味,却未曾料男人也能叫人魂牵梦萦。
想到这里,底下胀得难挨,不免自己撮弄一番,可泻是泻了,心下到底不足。
又挨了一阵,那小子腾地坐起身来,拉过衣裳草草一披。
他推开门,光着脚,直上二楼。
到了客房门口,眼见窗户纸中透出光亮,显是还未熄灯。伙计大喜,强压着心跳,拿舌尖舔湿了纸,指甲轻轻一戳,便破了一线。
他双手按在墙上,拿眼一,下头麻酥酥地又胀了起来。
屋中那张雕花床上,幔帐低垂,隔着朦朦的纱帐望过去,有人正在那边颠倒不已。
下头那人周身润白如玉,仰了头,四肢牢牢缠定了一个紫衣人。
伙计心下奇怪,这床笫之间怎么还有人穿衣服的。
定睛再看,那人原来裸着身子,只是他由颈及踝被纹了紫藤。那花妖媚入骨,随着他的动作时展时收,淫糜冶浪,惊心动魄。
伙计双手握在胸前,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正看得气喘声促,耳边忽地起了一阵阴风。
不等他明白过来,背后袭来一股强劲的寒流。伙计立身不住,人往前扑,直撞到窗扇上头。
那屋里的灯立时熄了,眼前一片漆黑。
不提昏在屋外的伙计,单说床上的纪凌,正揽紧了谢清漩泻火呢!只听“弄啦啦”一阵爆响,原本关得严丝合缝的窗子突然洞开,一股寒流直灌进来,桌上的蜡烛立时熄了。
纪凌来不及细想,按住谢清漩,两人伏倒在了床上。
四下里暗沉沉的,耳畔风声尖利。
这风着实古怪,吹在身上便如刀割一般,冷飕飕地痛入骨髓。
纪凌吃痛不过,伸手抓过条褥子,兜头盖脚地裹到身上。
“是翠微派。”
谢清漩话音未落,只听窗边脚步轻响,似是有人跃进窗来。
纪凌把谢清漩往怀里一搂,卷住被子,翻下床去。
刚滚到地板上,只听“弄吧”一声,床板被利器生生劈断了。
纪凌借着窗外的朦朦月色望去,眼前立着两条人影,身上都裹着碧磷磷的紧身衣,手中各执了一柄银斧,映着月华,寒光四射,冷意逼人。
两人见到地下的纪凌,交换了一下眼色,不急着欺近,脚下腾挪,绕着纪凌和谢清漩滴溜溜转圈。
纪凌给他们晃得眼晕,一边戒备着那两人,一边低声问谢清漩:“他们围着我转,这是作甚?”
“两个人吗?”
听纪凌“嗯”了一声,谢清漩点了点头。
“这是双秀合碧阵,他们怕你身上的戾气,想用法力削减。”
纪凌听得不耐烦。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该怎么办?”
谢清漩微微一笑,双手滑上他的胸膛,轻轻按住。
“你不会运气,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说话间,一个碧衣人高举银斧,猱身扑至。
纪凌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推。才举起胳膊纪凌就后悔了,再怎么说他也不过是具血肉之躯,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可到了此时,收也收不住了,眼看着明晃晃的斧子就要下来了,纪凌胸口一悸,心尖上窥出一股热流,刹那间直灌两臂。
只听“喀嚓”一声,半空里激起团紫色的星火,碧衣人闷哼了一声,仰头后倒,银斧脱手,“呛啷啷”砸在地下。
另一个碧衣人见势不妙,转身要走。
纪凌想都没想,冲着他的背影,张开手掌,五指一屈,做了收势。说来也怪,那碧衣人竟似被什么拘住了一般,双脚乱蹬可身子却定在了原地。
纪凌瞧着好玩,顿时来了兴致,手掌一收一放,倒像是小猫遇着了老鼠,玩得不亦乐乎。
正耍得高兴,谢清漩忽地撤去了按在纪凌胸前的双掌。
纪凌只觉得肩头一松,两臂酸楚难当,软软垂落。
那碧衣人突蒙大赦,丢了银斧,连滚带爬,跃窗而去。
纪凌失了玩物,心下不乐,闷哼了一声。
谢清漩拿被子裹在身上,坐正了,淡淡开口:“得饶人处且饶人。”
纪凌冷笑一声,劈手扯下被子,撂到地下。
“说得漂亮,别忘了,你我赤条条的样子,那人可都看了去。你道貌岸然的一个人,不怕人说吗?”
谢清漩也笑。
“我几时道貌岸然了?既做得出,还怕人知道不成?”
窗外吹进一缕柔风,谢清漩的头发绾得不紧,有几丝落在了腮边,随风轻扬,秀色撩人,纪凌心里便是一动。
此时他在暗处待久了,眼睛也习惯了,再看面前的谢清漩,白生生一个人坐在黑地里,似静夜里绽了一朵幽莲,周遭再是纷杂混浊,他却总是干净的。
那干净既不是纤尘不染,也不是白璧无瑕,而是淤泥里托出的一枝花,根叶都浸在烂泥里,却兀自含香吐蕊,挺直了茎干,一派坦荡襟怀。
半天听不到动静,谢清漩眉毛轻扬:“怎么了?”
纪凌脸上一热,踢开被子,走过去,攥着头发拖起那昏死的碧衣人,左右开弓一顿嘴巴,那人被抽得哀叫连连,倒是醒转了过来。
碧衣人一抬眼看到纪凌,便似见了鬼,身子直往后缩。
纪凌最见不得骨头软的,照着他肚子就是两脚,也没使多大力,那碧衣人“嗷”了一声,竟又滑倒了。
谢清漩听声音,知道他狠劲又上来了,叹了口气。
“今时不同往日,你虽不会运气,手底也有了千斤之力。若是要杀他,你仅管下手,若要问话,还是我来罢。”
一番话说下去,纪凌冷笑了一声。
谢清漩正自疑惑,只听得床边一阵悉索轻响,忽地一团东西带了风扑进他怀里。
谢清漩伸手去摸,细滑薄柔,原来是自己的衣裳,心念一转,明白了纪凌的意思,不由怔了怔。
纪凌系好了腰带,回头一看,谢清漩还在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他到底是个盲人,行动间总是有些不便。
这两日同行同止,纪凌也看惯了,此时却又不耐烦起来。
纪凌眉头一蹙,到了谢清漩跟前,就势坐在地下,拍开谢清漩的两只手,帮他收拾衣服。
“我总以为……”谢清漩微微一笑,“你这样的人,连自己的衣裳都是穿不好的。”
这句原算不得什么好话,纪凌听了倒觉出一丝缠绵。
他深知谢清漩性子寡淡,言语不多,跟自己说这样不痛不痒的问话,倒还是头一次。
想到这里,纪凌有意放慢了动作。
“我七岁前确实不会穿衣服,后来不知怎么来了个老嬷嬷,耳又聋,眼又花,帮我穿个褂子足足要用上一顿饭的功夫,把我给恨的,骂她踢她她也没什么反应,好没意思,我只好自己学着穿戴了。”
说着他也笑了,“等大点了,我才明白过来,这分明是管家给我设的局。”
谢清漩脸上浮出一丝笑影,纪凌不禁捧住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