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就撤回给你那些贵族亲戚们的棉被和食物喽?”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话,觉得不甘心?”李承安嘲笑似的扬了扬嘴角,“说来也是,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结果只坚持了一天就放弃了,确实满可惜的。”
澹容深深吸气,按捺着怒气。“你不必这样讽刺我。”
他笑了。
“我说错了吗?昨天难道不是你站在那里,坚定的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会后悔’的?怎么,发现救世主不是那么好当?”他嘴角上扬,带着讽刺的弧度。“你总是这样,总是想当然尔的揣度事情,以为世上的事都如你想像那样的容易掌握,但事实往往跟你所想的不一样。”
锐利的言词让澹容措手不及。
她咬着牙说道:“这是我的选择,你无权干涉。”
“无权干涉?”李承安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似的抬起视线,迎上她的眼睛,慢慢的问:“假如说,撤回棉被和食物以后,我依然想要‘使用’你呢?”
幽深的眼睛闪烁着光芒,那是盯住猎物的眼神。
澹容的心里二泺,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交易已经终止了,你……没有权力这样做!”她低叫道,嗓音却没有对话的内容来得那么强势。
李承安一笑,起身。“是吗?”
他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让强自镇定的面容暴露在灯光下。
“其实你自己也知道,不是吗?不妨让我明白的告诉你吧,你没有任何资格和我讨价还价,我有权力对你们做任何事。”
澹容用了极大毅力才站在原地没有动,垂下的睫毛却止不住微微抖动着。
“好吧,让我们换个交易内容。”李承安放开她,重新走回去,坐下。“做我的王后,换取那些家伙的性命,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值钱多了?”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那就杀死我们吧,杀了我们,然后把我们的尸体扔下悬崖吧。”她的声音大了起来,抬起头,站在烛火环绕中,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犹豫和颤抖,“这样解脱也好,至少不会玷污了先祖的名字。”
李承安的脸上闪过惊异的表情。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
“做我的王后就这么难以忍受?”他深吸口气,笑容带了几丝自嘲的意味。
“因为我曾经是个奴隶,因为我推翻了你们澹氏的王族,嫁给我,相当于对你的王族的背叛,对不对?”
“还因为你毁了我的国家!”澹容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她大声的指控着,“你是违逆上天的罪人!你驱逐贵族,纵容奴隶,破坏了所有的根基,胤国很快就要大乱了。”
她瞪着他,眉宇间带着前所未见的坚定神色。
李承安凝视着她,似乎有些疑惑的挑高了眉头,然后他靠在椅背上,放声大笑起来。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吧。”
他的肩头震动着,几缕黑发从额前滑落下来,随即被手指掠到后面去,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让我想想,杀死你们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唔,在国家即将大乱的前夕,因为叛乱者的阻碍,澹氏王族无力挽救他们深爱的国家,所以我们亲爱的小公主宁愿以身殉国,结束这饱受磨难的一生。我说的对不对?”
话语中饱含的嘲讽让澹容愤怒的抿紧了嘴唇,不自觉的摆出迎战的姿态。
李承安看了看她,却笑起来。“被我说中了?每次你恼羞成怒的时候都是这种表情。”
真该给他一顿鞭子,她恨恨的想。
她确实很羞怒。
被人准确的说出心中的想法,无论怎样都不是愉快的经历。
尤其那个人竟然是一个奴隶的时候。
她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小时候的一次宫廷宴会上,父王曾在无意间用食指敲着桌子,那是他感觉厌烦时的习惯性动作。父王最宠爱的贴身奴隶根据这个动作揣测出他的心意,私自通知大臣们提前结束宴会。
勃然大怒的父王当场下令打死了他。
“卑贱的奴隶不可以有任何思想。”宴会结束后,父王训诫惊恐的她,“奴隶是活的工具,是可以走路的摆设,是宫殿的一部分,思考这种高级的东西,是专属于贵族的。”
澹容忍不住看了看面前的男人。是的,从小到大,他都能够准确猜度出她在想什么,因为这样,她没有少给他苦头吃。
可是直到今天,他还是可以准确的说出她的想法。
如果说奴隶只是活的工具,是可以走路的摆设,那么这个人又算是什么?
如果那时候没有给他机会,没有纵容他隐藏奴隶的身分加入王都卫队,他会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在想什么?”
李承安随口问着,按下了石壁上一排旋钮中的一个。
密闭的石壁中央嘎嘎的半旋转开,露出一个半尺见方的墙孔。
他对身后招手,“过来看看。”
“是什么?”澹容警觉的问。
“有趣的东西。”李承安扫了墙孔一眼,“他已经来了,我去见他,你就在这里看着。”随即打开门,走了出去。
澹容在石屋里踌躇了一会,终于走过去,就着墙孔往里面看去。
这个墙孔修得相当隐密,显然是偷窥用的。
墙孔的那边也是个房间,但那个房间的位置偏,从墙孔的这个方位需要往下看才可以看见那个房间里的人。
只看了一眼,她险些惊呼出来。
澹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房间里的人,竟然是她的舅父,澹泰。
澹泰文风不动的坐在简陋的座椅上,等待着来人。
过了片刻,李承安从外面推门而人。
耳边听着这两个人不冷不热的说了几句,澹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了。
自从被囚禁之后,舅父对李承安恨之入骨,不知道是什么大事情,竟然让他愿意和仇敌面对面的坐下来商谈?
空气中回荡的对话声传进耳朵里。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澹泰沙哑的嗓音不大,却异常的清晰,“我有个密室,里面放了三千块金砖;另一个密室里面,是全胤国最上等的玉器,只要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这两个密室的所在。”
李承安坐在对面,嘴角微微上勾,似乎在笑,又似乎根本没有笑。
“传国玉玺和祭祀的礼器也在那密室里。”澹泰继续说道:“你既然读过书,应当知道没有这些东西,君主是不被上天承认的。”
眼看李承安依旧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他咬了咬牙。
“澹容那个小丫头也归你。”
墙孔后面的澹容呆住了。
李承安却笑了。“这个不算,她就在这里,本来就归我。”
澹泰哼了一声,“收藏东西容易,收服人最难,你也知道她的性子,把她关在这里,活不久的,你敢对她用强的,她一定死得更快。”
“你的意思是?”李承安坐直身躯,追问下去。
见他听得专注,澹泰的眼睛里有光芒闪了闪。
“我这里有一种秘药,无论是谁,只要用了这种药就会变得很听话,你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蓦然低了下去,“只要你答应放我走,我就把这种药给你。”
李承安静静的看着对面脸孔瘦削的男人良久,笑了。
澹泰觉得条件谈定,细长的眼睛眯起,也笑了。
“这么说——”他拖长了声音询问。
站起身来,李承安微笑的做了个手势。“先请回。”
眼睛似乎不经意的往头顶上方瞥过去。
藏在上方隐密处的墙孔,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关上了。
回到先前那个大石屋,李承安下意外的看到澹容站在墙孔边上,红着眼眶。
这么多天来的奔波劳苦,她那宝蓝色的披肩破损了不少,裹在身上有点狼狈。
中间那颗硕大的蓝宝石居然还在,只是原来披肩覆盖的圆润肩头,如今却显得纤瘦了。
这些细微的变化,他本来还没注意到,但是现在的澹容意志消沉,立刻就突显了出来。
想起从前那个众星拱月的小公主,再看到她如今的萧瑟模样,李承安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异样的感觉。
就在这时,澹容看到了他。
一察觉到他的出现,她几乎是立刻的挺起了胸膛,再转身面对他的时候,她的表情上已经看不出有丝毫的颓丧了。
“怎么样?”他笑着走进去,问道。
“丑陋的交易。”澹容语气平淡的说着。
李承安摇摇头。“只不过让你看清一些事情罢了,你看,你那些高贵的亲戚们并不是和你一样想要‘解脱’的。”
“那又怎么样?”对于他的靠近,她明显的表露出嫌恶的神情,“这样不是更好?我不用再担心他们,我们的交易可以终止了。”
“说的也对。”他同意,“我和你根本不必谈什么交易,直接上就好了。”
听到某个粗俗字眼时,促不及防的小公主顿时涨红了脸,“你……你……”
拉着披肩倒退了好几步,眼看着那男人没有上前逼迫的意图,她才终于吐出完整的话来。
“我看错你了。”澹容恨恨的说:“没想到你的真面目竟然是如此的粗俗!下流!卑鄙无耻的强盗!把你选做贴身奴隶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情!”
刚说完她就愣住了。
这么多天来,他们两人无论怎样激烈的争执,却都不约而同的避讳着曾经的身分。
虽然没有明说,澹容也隐约感受到,李承安对于过去十几年的奴隶身分,并不像她印象中那么容易释怀。
如果不是被气昏了头,她是绝对不会这样脱口而出的,她紧张的倒退了半步,忽然想起了她的身分,又强自镇定的站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脸色渐渐严厉。
随着李承安的视线,她看向前方的椅子。
他不会是想要用那个砸我吧?澹容的心紧张的纠了起来。那木头看起来很硬,砸中了一定很痛的……
李承安却没有如她想像的那样发作。
“说完了?”他只是挑了挑眉的问,“我的主人,你骂人的词汇可以再丰富一点。”
在一双紧张的视线下,他抬腿踢开面前的椅子,走回桌子后面坐下。
他冷淡的说:“我改变主意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征询你的同意,我要直接立你为王后。”
精神刚刚放松下来的澹容,再次呆住了。
第三章
冬月,月亮第三十次升起的日子。
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他真的要立我为王后。
昨天他又找我去,说时间定在春之日,太阳第一次完全升起的日子。
他们大约感觉到什么了,我被叫出去的时候,他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表姐已经很久不问我的消息了,遇到我的时候,她也装作没有看见。
舅父看我的眼神则让我觉得恐惧。
这样的气氛令人窒息,我整晚睡不着。
上天啊,如果祢真的在那里,请祢告诉我,我应该怎样做?自杀是不是最好的解脱?
月光透过头顶的栅栏,照在澹容不安的脸上,一夜浅眠的她疲倦的醒来。
虽然将近中午了,但月光却还是斜斜的照耀着大地。
漫长的冬月已经快结束了。
三天后的傍晚,月亮就会沉入地平线,在那里沉睡半年的时光。到了第四天的早晨,温暖蓬勃的阳光将取代寒冷的月光,照耀在胤国的土地上,催生出新一年的生机。
澹容静静的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皎洁的月亮,忽然觉得很伤感。
这是今年冬月的最后一次月亮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可以看到下次的月亮升起……
泪水,渐渐的模糊了她的双眼。
没什么消息是可以永远隐瞒的,就在昨天晚上,喝醉的守卫在外面大声嚷嚷。新来的年轻守卫还不相信,特意跑进来观赏“胤国未来的新王后”。
于是囚牢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经历了喧哗和沉默,昨晚半夜的时候,迟迟无法入睡的她正在辗转反侧,忽然听到石墙被轻轻的扣了两声。
当时她难以置信的盯着那墙壁,过了好久才突然跳起来,贴在墙上,低声的呼唤,“表姐。”
“石墙下面。”华英几不可闻的声音传人耳朵。
她小心的挪开稻草,在黑暗中一寸寸的摸索着墙壁边缘的泥土,终于摸到了一处凹陷下去的缝隙。
那是华英从墙的另一面,用手在石墙下面的泥土中硬生生掘开的通道。
一个冰冷尖锐的东西从通道里递过来。
她惊讶的望着那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太小了,就连她的手都可以完全覆盖隐藏住匕首。
隔着墙壁,华英低声的说道:“父亲好像想要用你交换什么,你要小心,婚礼上不要喝任何东西,找到机会就用这柄匕首自杀,不要让那个肮脏的奴隶玷污了你的身子。”
自杀……
虽然她自己也有过这个念头,但是被表姐以那样冷静的语气说出这个词,她的心里还是一阵猛烈的慌乱。
漆黑的夜中,那瞬间的慌乱,仿佛是一场梦境。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吧。澹容睁开眼,暗自握紧了匕首。
囚室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随即是大铁锁打开的声音。
就要起程了吧?新王的大婚,毕竟是要在王都举行的。
她深吸口气,坐直了身体。
走进来的却不是迎接她的王。
拥有着太阳般耀眼金色长发的男人轻快的闯进来,朗诵诗歌般深情的语气呼唤着,“胤的王后呢?如月华般美丽高贵的王后在哪里?”
守卫抖着全身的鸡皮疙瘩,打开了栅栏。
澹容记得这个男人的脸,在她逃亡的最后那天,这个金发男人和背叛她的那个人一起出现在她面前。
“请容我自我介绍。”笑咪咪的弯下腰,行了一贵族对公主的礼节,“在下风御,因为新娘的家人不适合出席新婚大典,所以新郎特地嘱托我来代表新娘的家人。马车就在外面,请问现在可以走了吗?”
她望着来人微笑的脸庞,心里满是被侮辱的刺痛。
“我的家人都在这里。”她冷漠的说。
叫做风御的男人却对这种冷淡不以为意。
“迟到了可不大好喔。”他依旧明朗的微笑着,“反正迟早要过这一关,缩在这里不是显得很胆小吗?”
“不要用激将法,这种拙劣的小把戏瞒不过我。”澹容心头的怒火无法遏制的升腾,她冷冷的站起来,挥退了想要搀扶的侍从。“还有,我自己会走。”
看都不看周围的人一眼,胤的前公主昂首走出囚牢。
“你得罪她了。”跟随在风御身后的人稍微拉下裹住头的披风,叹气,“只用了两句话。”
风御无所谓的摊开了手。“这是对姓澹的家伙们最简单的方法,你看她,明知道是激将法,还是两句话搞定。我们跟上去吧。”
他潇洒的揽住身后那人披风下的肩膀,一边说着一边轻快的往门外走。
“时间不早了,也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