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安的眼睛黯淡下去。“就是说,连你也无能为力了?”
医生连连摇头叹气,“不只是我,整个胤国的医生可能都没有办法。唔,我想到一个主意,能不能直接审问控制王后的那个人?既然她有这种神秘的药,说不定能从她的嘴里套出些什么……”
李承安点了点头。“我会的。医生你去休息吧,”
注视着医生的背影匆匆走远,他站在走廊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他会没有想到吗?
几乎是回到王宫的那一刻,他就下令把胆敢对王后用药的控制者带到了面前。
本来以为要费点手段才能撬开控制者的嘴,结果却正好相反。
根本不用审问什么。
虽然伪装成园丁的女人损毁了容貌,弄哑了声音,但那双熟悉的眼睛还是被他一眼认了出来。
那是华英,澹容最亲近的表姐。
曾经温柔多情的眼睛里,如今满是刻骨的仇恨,让他微微悚然。
“我诅咒你。”阴暗潮湿的囚牢里,华英咬着牙对他说:“你这个下贱的奴隶,背叛主人的叛徒!看吧,这就是你的下场!”
李承安忍住心里的怒气,“你有足够的理由恨我;即使用更激烈的手段对付我,我也不会觉得诧异,但是,为什么你连自己的表妹都不放过?”
“表妹?哈。”华英嘲讽的笑了。“自从澹容苟且偷生,没有用我给她的匕首自尽,反而嫁给你的那天开始,她就不配做我的表妹。李承安,我知道你为什么过来找我,告诉你,傀儡的药性是没有办法消除的,你死心吧!”
“残忍的女人。”他冷冷的说,起身离开牢房。
一路出去的路上,他的背后久久的回荡着华英冷笑的声音。“你不是很爱她吗?呵,这是上天的意思,就让你尝尝失去了最爱的人的痛苦吧!李承安,我诅咒你失去一切!”
李承安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蔚蓝的天空,医生的背影早就不见了。
他转身推开雕花大门。
夕阳从窗外照进房间,他的王后就静静的躺在床上。
那么安详,那么宁静,好像再大的声响也不能惊扰她的睡眠。
他俯下身,撩起澹容脸颊边微乱的发丝,在那没有血色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莫非你真的是上天派到人世间的使者?”他喃喃的说着,“明明就在面前,却不看我一眼,不理会我的声音,难道这就是上天对满手血腥的我的惩罚吗?”
他握紧了她消瘦苍白的手,沉默的垂下了眼,两人乌黑的长发迤逦的交缠在一起,在雪白的床单上,纷乱的铺散成墨色的图案。
“哎呀呀,真令人感动的美丽场景啊。”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了女性惊叹的声音。
紧跟着动人的惊叹声,另一个清冽的嗓音冷冷的哼了一声。
守在门外的卫兵被惊动了,“谁?什么人在这里?”
有几个卫兵冲进来呲道:“王!您还好吧?”
“我没事,你们出去吧,继续守着门就好。”李承安放下澹容的手,用被子仔细的盖好,这才转身对着雕花窗边,淡淡的说:“耀王陛下,如果您偷窥得满意了,请出来说话吧。”
“啧,身分被发现了!您的记性可真好。”
窗户被砰的左右打开,粗鲁的撞到两边墙上。
宓罗棕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好久不见了,胤王陛下。”她趴在窗上,华丽的笑容令阳光也增加了亮色。
“两个月不见,也不算很久。”
李承安走到窗边,把剩下的几扇窗户也全部打开。
“还有一位大人呢?不会被您灭口了吧?”
“哼,本女王有这么残忍吗?”宓罗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不请我进去吗?别忘了,这个窗户可是在三楼。”
“嗯。”李承安了解的顺着窗户往下望去。
果然有四个耀国的护卫站在一楼的草坪上,另外两个护卫站在他们的肩膀上,层层叠罗汉似的搭了三层人梯。
下面的护卫们辛苦的支撑着女王的体重,还要随时维持着女王踮起晃动着的脚尖的平衡,脸色个个涨得通红。
“辛苦您了,请进来吧。”
“荣幸之至。”
宓罗眉开眼笑的单手一撑窗台,拉着繁复的裙摆跳进房间,整个动作干脆俐落,想必是重复过很多次。
“另外的那位大人……”李承安又向下看去,却看不到侍从以外的人。
“他自己进来了。”宓罗指指房间正中央,“不就在那里吗?”
她指向的地方,一团模糊的黑雾正慢慢聚集。
那团黑雾越来越浓,直到变成完全的黑色,又倏然淡去了,雾中逐渐显出一个瘦削修长的人影。
李承安的眼神深沉,“幽国的秘术……”
“好眼光。”宓罗赞许的拍拍他的肩。“英俊的王,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出来吧,美丽的幽王陛下。”
身披黑色披风的青年从浓雾中缓缓走出来,半尺的立领遮住了他大半容貌,长过膝的黑发随着步伐,在背后微微摆荡着。
李承安沉静的注视着陌生的青年。
应该是他没错,完全像传说中的那样,犹如幽夜般的男子。
可是,不轻易离开王宫的幽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呵,请你出来一次可真不容易。”宓罗欣喜的过去拉幽王的手。“王后就在那边,我们快点看看去,不知道她的身上是不是真的有那种有趣的药呢?哎呀,我都快等不及了。”
“女王陛下。”李承安的声音里带了警告的语气。
“啧,你那什么表情?我是在帮你呢。”宓罗不满的瞪了李承安一眼,拉着幽王说:“如果王后身上真的是从幽国流传出来的傀儡药,他身为幽国的王,当然有责任处理这件事情喽。”
幽王冷淡的抽回手,扫了眼一脸兴奋的宓罗。“好奇的女人是世上最讨厌的生物。”
“喂喂,你怎么这么说我?”
幽王不再理她,只是在王后的床边坐下,细细的打量着沉睡中的人。
“怎么样、怎么样?”宓罗大感兴趣的在附近转来转去。
他检查澹容的呼吸和心跳,沉思了片刻,伸出手指,低声喝道:“破。”
一缕尖锐的风刮过身边,澹容的手臂上浮现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哇,幽王陛下。”宓罗有点吃惊,“您不需要向胤王陛不解释一下吗?”
幽王置若罔闻的用修长的手指沾上一滴血,舌尖在上面轻轻舔了一下。
他垂下了眼,又沉思了片刻。
“确实是傀儡。”修长的身体站起来,面向李承安。“胤王陛下,出自我国的秘药伤害了贵国王后,我很遗憾,我会负责查出药的来源。”
“我并不在乎是谁买卖这种药,幽王陛下。”李承安望着澹容沉睡的面孔,“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一直不醒?”
他冷淡的说:“谁说她睡着了?”
李承安惊讶的抬起了头。“什么意思?”
“你应当知道,你的王后用她的意志力,破除了傀儡的药性,也就是说,她自己斩断了控制她的那条线。”幽王的声音徐徐说道。“但是那条断掉的线依然存在,只是没有人能再控制她,包括她自己也不能,所以她无法睁眼、无法说话、无法行动,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清醒、不可以思考,就像现在。”他指着澹容手臂上的血痕,“她会觉得痛,会在心里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或许还会觉得恐惧。但她失去了触觉以外的主动知觉,除非碰触她的身体,周围的一切她都无法察觉。”
李承安的心里一沉。
他在床边坐下,情不自禁的抚上那苍白的容颜。
她没有丧失神智,可以思考,却无法睁眼,无法说话,无法行动,失去感官知觉……
“天啊,那不就是活死人?”宓罗惊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就是活死人。”幽王冷淡的回答她,“女王陛下,我欠你的那个人情还完了吗?”
“喂,你还没有救醒她就想走?那么漂亮的美人变成了活死人,多可惜呀。胤王陛下,你说对不对……”
幽王冷冷的盯着拦在面前罗唆的宓罗。
他一年来蓄积的耐心,今天已经用光了。
暗夜般的眼睛里渐渐浮起了森冷的杀意。
“幽王陛下。”李承安站起来,若无其事的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幽王所有可能的行动,“这是在胤国的境内,请顾及您的身分。”
幽王锐利的视线扫过他,过了片刻,忍耐般的收敛了怒气。
“你想救醒她?很简单。”有如冰块在玻璃杯中摇晃般清冽的声音,不带感情的说道:“据说你抓住了傀儡的控制者?”
“对,唤醒的过程和控制者有关吗?”
“当然,杀了那个控制者就可以了。”
李承安的眉头不由得拧了一下。“杀了那个控制者?”
“你的王后会变成活死人,是因为那条控制她的线虽然断掉了,却依然存在。
如果杀了那个控制者,那条线就不再存在,那么她被药物压制的精神力就会恢复,重新控制她自己的身体。”
他思忖了片刻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很感谢两位陛下造访敝国,请两位到国宴厅,接受敝国的招待。”
“不必了。”幽王冷淡的拒绝。“我不过是欠这个女人一个人情,这次算是还清了,以后最好不要让我再见到她。”
黑色的雾气,倏然萦绕在他的周围,越来越浓。
修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雾气中。
“啧。”宓罗遗憾的盯着黑雾消失的地方。“好不容易才见到他一次,现身不到半天时间,这就回国去了?真是浪费了那么漂亮的脸。”
李承安转过头,淡淡的说:“耀王陛下,如果你抱怨完了,那么就请去国宴厅吧。”
“小气,这里有趣的事情还没有看完呢……算啦,看在你刚刚帮忙挡住他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了。”
她优雅的一个旋身,拖着几米长的裙摆,摇曳生姿的迈出了房门。
李承安站在门口,眉头微微的拧起,夕阳在他的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他做了一个奇异的手势。
几个护卫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边。
“王。”护卫首领单膝行礼,“暗之卫队在此,您有什么吩咐吗?”
“暗中保护女王的安全,另外,”他的音量渐低,“有一件事……”
沉重的房门被关上了。
李承安重新走回床边,慢慢的坐下,拉起了澹容的手。
“你听得到吗?”
床上的人安静的躺着,毫无声息。
“对了,你失去了听觉,当然什么也听不到。”他自嘲的笑了笑,“或许应该庆幸你听不到吧,否则,你一定又会跳起来激烈的反对我了。”
摩挲着澹容失去了光泽的脸颊,他用乎稳的语气说着,“就在刚才,我已经命令人去处决华英了,我知道过去她和你的关系很亲密,但今天她必须偿还她欠下的债,如果你恨……那就恨我吧。”
夕阳渐渐的垂落到地平线上。
红色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也映红了房间。
光线越来越暗了。
第十章
澹容漂浮在黑暗中。
她看不见、听不见,周围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空洞,身体轻飘飘的,那种感觉,似乎自己从未真实存在过。
这是怎么了?我死了吗?她模模糊糊的问自己。
零碎的记忆慢慢的拼凑起来了,台下的人群,匕首的寒光,刺人皮肉的钝声,飞溅的鲜血……
表姐的尖叫声划过耳膜,那个声音嘶叫着,“李承安,我诅咒你失去一切!”
澹容突然清醒了。
是的,她的感官能封闭了,却恢复了她敏锐的内心知觉。
周围的黑暗持续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手臂的皮肤一阵疼痛,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
应该流血了吧?她心里这样想着,血液流过皮肤,却诡异的没有温热的触感,她觉得自己的皮肤就像木头那样僵硬。
下个瞬间,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她的脑海,就像黑夜中最微弱的火光,悄悄的在她冰凉的心底点燃了篝火——
有人正在她的旁边。
有人拂过了她的头发,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有人正在对她低声说着话。
那人是谁?是承安吗?承安!
疯狂的喜悦席卷了她,他没有放弃她,甚至在她当着千万人刺杀他之后,他也没有放弃她!
她静静的卧在床上,看不见,听不见,但她此刻的内心就像是激昂澎湃的大海般,满溢着狂喜和水漾的幸福。
澹容默默的对自己说,耐心的等一阵子,不要急,等傀儡的药性过去,她就可以……
“哈,你可真会作美梦。”
突然有个声音嘲讽的对她说,那个声音闯入她的脑海,模模糊糊的,有如遥远的草原上叫喊的回音。
虽然不够清楚,但那熟悉的语气却已经足够她分辨身分。
澹容只觉得浑身冰冷。“表姐……”
“你很吃惊?费尽力气挣脱傀儡,为什么我们还能交流?”华英笑了,“虽然我们是表姐妹,但是别忘了,我们的身上都流着澹氏的血液,王族自从几百年前就只和本族的人通婚,每一代每一代都是这样,世上还有什么样的血缘会比我们澹氏更浓厚?我们的血混合在傀儡里,又有什么力量能切断我们之间的联系呢?我的表妹。”
那声音倏然接近,原来还是遥远的回声却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好像就在耳边。
“不!”无尽的恐惧淹没了澹容全身,她在黑暗中绝望的大喊,“不要逼我,华英!我不要再受你的控制,绝不!”
那声音又渐渐的远去了。
华英的笑声变得有些凄凉,“为什么那么怕我,那么憎恶我呢?自从你摆脱傀儡控制的那个时刻起,已经没有人可以再控制你了,无论我们的血缘多么亲密,我也只能远远的站在你意识的边缘,像这样吓吓你……”
澹容的情绪激烈的起伏着,周围的黑暗就像保护的帷幕那样围拢,渐渐遮住了她的意识。
她模糊的想着,绝不要再做傀儡,绝不要让发生过的事情再次重复。
不,绝不……
“绝不要让发生过的事情再次重复?”华英突兀的笑了声,“原来在你的心里,这么在意那天刺杀的事情?你还真是爱他呢。”
“不许再偷窥我的内心!”澹容愤怒的反驳着,“我才不是爱他,我是……”
她的思绪忽然顿了一下,不自觉的停住了。
“哈,不是爱他,那又是什么?”华英的声音带了那种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轻蔑的语气。“从小到大,你就是这样一个自欺欺人的女人,傲慢、虚伪,而且自以为是,为什么偏偏你这种人会是公主?为什么我的父亲偏偏是那个愚蠢的男人?无论什么好东西,漂亮的衣服、精致的点心、昂贵的玩具,甚至那个贴身奴隶,都是你的,我永远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