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赶紧走吧。”六王爷闭上眼,一挥手,“皇上一直在催我回去呢。”
仆人放下轿帘,瞪了侍卫一眼。“还不放行!”
侍卫赶紧打开城门,不敢多看一眼。
听说六王爷是皇上最宠爱的弟弟,得罪了他脑袋可就保不住了。一个小小的都统大人哪里能和王爷相提并论!
出了城门,轿子行得更快了,不禁有些颠簸,蒋轻遥藏在不宽敞的轿子里,受不了这种颠簸,嘤咛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一个老人扶着她虚软的身子,含笑的面容上有不容忽视的忧愁。
“你就是蒋轻遥?”
“你是?”蒋轻遥疑惑地问着。
她这是在哪里?而完颜聿又在哪里?
“别急,他没事。”六王爷一眼看出她的焦急紧张,连忙安抚她。“我是他的父亲。”
蒋轻遥不禁睁大了眼,脸儿顿时红了起来。
她、她见到了完颜聿的父亲,那个她该喊一声公公的人,那个也是爱上了一个汉人女子的人!
“把这个吃了。”
六王爷拿出一个白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在蒋轻遥的手心里。
蒋轻遥乖乖地吃了下去。
“这瓶药你收着,这是上好的伤药,对你的伤有帮助。”六王爷将药瓶递给她,“日后聿儿就要你多照顾了。”
蒋轻遥脸儿更红了,悄悄地点点头。
六王爷含笑看她,命令轿子停下来。
他拨了一匹好马给完颜聿,让他带着蒋轻遥赶紧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完颜聿自知从此一别,父子再无相见之日,心中一阵难过。
“男儿志在四方,天下飞翔的雄鹰才是我的儿子!”六王爷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完颜聿再不犹豫,拜别父亲,带着蒋轻遥上马急驰而去。
寒风中,六王爷站在那里,目送自已心爱的孩子渐渐远去,长叹一声,重新坐回轿子里。“我们走吧!”
起轿了,人们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行进。
☆☆☆
蒋轻遥的胸口不停地起伏着,但五官感受却渐渐变得模糊。
完颜聿发觉她的不对劲放慢速度,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蒋轻遥笑着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她被那个都统伤到了内脏,马背上的颠簸让她的五脏六腑像是要翻涌而出一般,疼痛难忍,翻腾的气血一刻也不肯停歇。
现在,她根本不能松开牙关,她知道只要她轻启朱唇,血就会喷出。
如果她吐血,完颜聿根本不可能专心赶路。
他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快到应州,改道进入西夏境内才能安全。
她不能让完颜聿分了心神,因此逼自己一定要忍住。
完颜聿在她额头印上一吻,“我知道你身体很难受,忍一忍,到了安全一点的地方,我就给你找大夫。”
她柔顺地点点头,待胸腔的骚动平复了些,咽下涌到喉头的血,拿出六王爷给的那瓶药,倒出一颗塞进完颜聿的口中,小心地开口说道:“我相信你,聿。”
完颜聿目光一亮,扬起马鞭,加速行进。
蒋轻遥忍不住低声咳着,用衣袖掩住双唇,让那止不住的血吐在衣袖上,然后小心地叠好,藏在手心里,不让他看见。
双手有些颤抖地倒出一颗药服下,闭起双眼靠在完颜聿的怀中,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胸瞠,人越来越觉得疲累。
她感觉到自己的力气一点点流失,心想那药效看来也无法维持很长的时间了。
蒋轻遥从完颜聿的身前望着远方,暗想着也许她快死了吧。
自己意识总是很容易就模糊,内脏疼得难以忍受,时不时总是会咳出一口血来。她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
她很明白这一点,抬头温柔地看着完颜聿。“聿,我累了,靠在你身上睡一会儿,可好?”
“好。”他柔声应道,叮嘱着:“抱紧我,别掉下去啊。”
“嗯。”她拢紧了双手,靠在他胸前,缓缓闭上眼睛。
意识被带走了。
沉人黑甜乡之前,她兀自不甘心地想着: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就此死去实在是太不甘心了。她不要,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不能——
☆☆☆
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小地方,远远地看见一家客栈,赶马上前,完颜聿一问还有客房,但是附近没有大夫,只有偶尔才有一两个游方郎中经过。
虽然没大夫,但有地方住多少也能让他们休息一下。
追兵被父亲拦住了一会儿,天亮之前是不会赶到的,而且也未必知道他们会往应州方向逃亡。
他要了一间客房,抱着蒋轻遥下马。
低头看了眼她苍白的面容,眉头紧紧蹙着,睡得很不安稳。
完颜聿心疼地抱紧她,赶紧进房将她放在床上,要来热水给她抹抹脸。
她平时总是爱干净的,因此先前他一直都未曾委屈了她,不管到那里都想方设法让她打理干净。
完颜聿想起蒋轻遥以前总是说这乱世里还这样地麻烦,迟早会累死的。
而他那时总板着脸说为了她。那可不是麻烦。
轻遥就会抿唇笑着,说他实在是太宠她了。他却说,宠她是他的快乐。
这一切历历在目。而蒋轻遥却躺在床上,脸色像鬼一般白。他瞥见她衣袖上的一点红色,拉开一看,只见整块整块的血迹。
哪里来的这些血?
他惊恐地查看着她身上的伤口。
不对!她没有外伤,难道这是内伤!
轻轻掰开她的唇瓣,果然看到染着血的牙齿。
完颜聿颤抖着双臂,将蒋轻遥轻轻紧抱在怀里,心中满是忧心。
她这么柔弱的身子,怎承受得住如此严重的内伤?看衣袖上的血迹,她可吐了不少的血啊!
是谁?是谁伤了他的轻遥?他要杀了他!
刚站了起来,才猛然想起,正是因为那个人死了,他们才逃亡到这里来的。
他俯身将脸贴在她的脸上,低喃着:“你这个傻瓜!”
太傻了,这样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一个混蛋的性命,值得吗?
“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一起商量?为什么一个人就这样去冒险?你没想着会活着回来,所以才逼我发誓一个人也要活下去吗?轻遥,你是不是太自私了,怎能放我一个人独活在这世上?”
他抱着她不停地说着,也不管她是不是昕得见,他只想告诉她所有心里的话,“轻遥,你知道吗?我宁可不守信诺也要和你在一起。我说过的,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我是认真的,我爱你啊,轻遥!没有你,我一个人无法独活啊!”
一整个晚上,他就这样抱着蒋轻遥,一直不停地说着话,说到自己也没了意识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那个夜晚没有月娘,约莫是躲起来了,想她也不忍看见这样的恋人吧。
☆☆☆
第二天一早,完颜聿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仍旧闭着眼睛的蒋轻遥。
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才意识到蒋轻遥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轻遥,你醒醒,醒醒啊!”他温柔地摇着她的肩膀企图唤醒她,“你睡了很久了,别再睡了,乖,醒醒啊!”
“你不要再睡了!”他忍不住在她耳边喊道,声音是那么地大,伙计们都听见了,凑过来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轻遥一直都很乖的,好女孩子不可以睡懒觉。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你的好家教都到哪里去了?醒醒,不要让我笑话你啊!”完颜聿一脸笑容,拍拍蒋轻遥的脸,喃喃自语。
没有反应,她的脸色越来越糟,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完颜聿渐渐笑不出来了,他低头不停地吻着蒋轻遥冰冷的唇,企图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
她的唇是那么地苦涩,她的齿间还留着血的腥味。
完颜聿一一尝过。紧紧闭着双跟。
“轻遥,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轻遥,我们要去西夏,你醒醒,我带你去西夏玩,你没有去过,对吧?”
渐渐地,屋子里没有了声响,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伙计偷偷从门缝里瞧着,只看到一个男人坐在床上,紧紧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
那个男人侧过头来望着窗外,伙计惊讶地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上有泪水。
伙计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才发觉自己没有看错。搔搔头,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回到同伴中间,感叹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真是至理名言啊。”
“胡扯什么啊?”同伴们丢给他一堆白眼,大家一哄而散。
那个伙计嘟哝着:“我说真的嘛,那个男人看起来也快死了。”
他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那个女人,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
不一会儿,那个伙计就看到一脸清俊的完颜聿抱着一个女人出来。
那个女人和昨天一样靠在完颜聿的胸前,苍白的面容此刻在伙计看来和女鬼没什么两样。而那个男人,虽然脸上没有眼泪,但眼神里却全是绝望。
他抱着女人从伙计身旁经过,伙计听到他这么低喃着——
“轻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会喜欢的,我们不会分开的。”
他的声音很低很温柔,仿佛那个女人还活着。
伙计看得分明,男人看着女人的眼里带着笑。
这个男人疯了吗?竟然对着一个死人笑?
伙计觉得晦气,呸了一声,忽然看到完颜聿回过头来,顿时僵在那里,不敢多说一句话。
完颜聿抱着蒋轻遥走回来,温和地问道:“你这里有女人家用的胭脂水粉吗?”
伙计搔搔头想了想。
“您等等,我婆娘那儿有,我去给您拿来。”
“多谢了。”完颜聿含笑致谢。
轻遥,我手笨,可能没办法把你弄得那么漂亮,你可别嫌弃。
完颜聿轻轻吻着她的额头,抬眼看到伙计尴尬的表情。
“让你见笑了,这是内人。”完颜聿笑道。
伙计只觉得阴气森森,他打着哆嗦把困脂水粉递给完颜聿。
“多少钱?”
“不、不用了。”
伙计连连摆手,只想赶紧把这个疯子请出去。
完颜聿微微皱眉,从怀里找出一点碎银子塞在伙计手里,有礼地谢过,转身出了店门。
伙计悄悄张望着,那个男人还是抱着那个女人,而他们的马跟在后面。
“真是个疯子。”他掂掂那银子,随口说着。
第十章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完颜聿忽然想起这首娘从前颇为喜爱的古诗,于是他就随口念了出来。
他轻轻为蒋轻遥画着眉,从来没做过这些事的他自然很是笨拙,却也只能轻叹。“轻遥,我只能做到这样了。你若是想画得更美,醒过来自己画,好吗?”
他为她搽着胭脂水粉,只是在腮边淡扫了一下,添一些血色。
唇上点上朱红,显得娇艳欲滴。
他放下这些女儿家的东西,皱眉看着自己一手描画出的轻遥,禁不住想笑,怪自己笨,没能将她的美丽增添一分。
唯一做到的,也只是让她看起来像个活着的人。
她确实是还活着,心口那微弱的心跳,鼻尖一丝微弱的气息,身体微微的温度,在在告诉他她还活着。
只是,这活着还可以持续多久?
她只是一息尚存罢了。
轻遥,我会一直陪着你,如果你就这样去了,我会跟着你一起去的。
将她拥在怀里,眼眶忍不住一阵湿润。
☆☆☆
蒋轻遥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她只记得自己是靠在完颜聿的身边睡去。
现在是不是下雨了?她轻轻睁开眼睛,有点不适应清晨的光芒。
咦?晴空万里,没有下雨呀!那怎么有水滴呢?
她微微侧目,那近在跟前的是完颜聿!
再看一跟,便看到他眼角的湿濡。
她心里顿时明白,他是在为她伤心难过。忽然间,蒋轻遥感到非常难受,想要挖心掏肺地大哭一场,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想唤他一声,告诉他她还活着,可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忽然极度惊恐起来。
莫非她真的死了,现在在这里看着完颜聿的只是自己的魂魄!谁来告诉她,她是死还是活?她动也不能动,说也说不出,想哭又哭不出来……
她真的死了吗?
真的就这样从此和完颜聿阴阳两隔?从此完颜聿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见她的模样了吗?从此他们再也不能依偎在一起了吗?
难道她就只能这样看着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有痛苦她无法安慰,他有困难她无法帮助,不能为他煮饭洗衣,不能为他生儿育女!
早知道死去是这一种滋味,她不会愿意就如此轻易地死去,不会愿意就这样轻易地离开她心爱的完颜聿。
早知道……真是悔不当初!
完颜聿为她哭了,为她的任性而受伤,为她离乡背井、拜别老父,却只能落得孤伶伶一个人。
聿,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不想死……
事到如今,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要黑白无常没来带我回地府,我一定会一直跟着你,为你祈福,也要为你消灾挡祸。
如果上天垂怜,愿祂能让我夜夜入你的梦,见见你、抱抱你。
聿,我是真的爱你……
“轻遥!你醒了?”
一声狂喜的呼喊几乎把她的耳朵震聋了。
醒了?完颜聿在说什么?他说我醒了?
完颜聿不停地晃着她,一会儿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一会儿又拉开些距离,直直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他就这样反覆着动作,不停地说着:“你醒了!太好了!”
完颜聿是怎么了?他到底在做什么?怎么一举一动竟像个疯子般?
过了好半晌,蒋轻遥的脑袋才总算反应过来,终于听懂了完颜聿的话。
“我醒了?”她喃喃问道。
“你醒了,醒了!”完颜聿很肯定地看着她,又将她搂在怀里,“你身上还有暖度,你的心还在跳,你还有呼吸,你还活着。老天,你说话了,你还活着,我能听见你说话,鬼话我是听不见的,所以你还活着,感谢老天!”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几个字竟有些哽咽。
他再次审视蒋轻遥的面容,却看到蒋轻遥紧紧地扁着嘴,一双大眼还漾上了水气。
“你怎么了?”原谅他狂喜之后的幻想,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幼年时的蒋轻遥,这种表情只有小孩子才会有,莫非轻遥返老还童了?
“我以为——”蒋轻遥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我以为我死了,我以为我再也不能跟你说话了,我以为我……”
她的声音破碎不成语,她很用力很用力地哭着,想要将所有的恐惧都化作泪水抛出去,仿佛这样她又会恢复成那个什么也不怕的蒋轻遥了。
她不是鬼,她还活着,还可以为完颜聿做很多很多的事……
“没事了。”完颜聿轻轻拍蓄她的背安慰着,“乖,不哭了。我们都还活着,我们就要到西夏去了,我们还有很多的日子要牵手度过。”
她慢慢地止住泪水,不过仍是把头埋在他胸前,“我好怕,我以为自己真的死了。我一点也不想死,我后悔那么冲动,还连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