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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海洋 page 7 作者:丞

  走进向修聿的病房,他果然还是没有醒来。

  将小提琴自盒中取出靠于左肩,悠扬的前奏缓缓地自弦下流淌而出。我的视线飘向窗外无边的夜色。

  天际,繁星闪烁。

  不知拉了多久,右手的虎口渐渐有些发麻。

  ——即使琴身和弦保养得很好,但毕竟还是有近十年的时间没有被使用过了,难免会有些生涩。

  拉完最后一个尾音,我放下右手,漫无边际的视线也自浩瀚的银河归来。

  如果向修聿仍是无法醒来,那就注定了我们之间没有丝毫缘分。即使他今后有机会康复,我也是去定了法国。

  你就继续睡吧,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永远别再醒过来。

  怀着冷酷的想法,我看向病床,期望看到的仍是那张没有生气的脸庞。

  深邃的眼眸黑得见不到底,昏暗的灯光却在那两潭深水中聚起两个闪亮的高光点,一如黑夜里最亮的那两颗星辰。

  所谓漆黑如夜,光明如星,我想,指的就是这样的眸子。

  “如果醒了,那就开口说话。”我冷冷地与他对视。

  苍白的唇边牵起一抹苦笑,“……抱歉,拖累了你。”

  “如果这是八点档的肥皂剧,我不介意你说出这样的台词。”按下床边的红色按纽,我无情的视线并未移开半分。

  “爱莲娜她……”

  “死了。”我在床边的椅子上从容地坐下,“你该不会认为把炸弹放在自己身上的人到最后一刻还会有幸生还吧。”

  转开视线,向修聿低低地叹息。

  拿出手机,按下属于小语的号码——

  “小语,我是俞虞。你应该还没有到雅典吧?——那就好,你不用回来了,爸爸醒了。”

  将手机递到向修聿耳边——

  “爸爸?!”小语的声音充满着焦虑和急切。

  “小语,我很好。安心去法国参赛吧。”向修聿淡淡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等到父女俩嘘寒问暖完毕后,我切断电话,医生和护士也刚巧在此时赶到。

  一连串复杂而又不失利落的检查过后,医生终于满意地微微颔首,并吩咐随身的护士为向修聿更换保护伤口的绷带。

  血迹斑斑的绷带被一条条地扔进了护理车里,大片的灼伤和数十道入骨的伤口真实地展现在我面前。然后,我定定地看着那片被石片和爆炸切割得惨不忍睹的小麦色肌肤被慢慢隐藏进白色的绷带中,只剩下血丝渗过绷带留下隐隐约约的痕迹。

  ——这不是向修聿第一次更换绷带,但我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他背部的伤痕累累。

  “很精彩。”

  跨坐在椅子上,将下颚支撑在交叠的手背处,我用漠然的口吻道。

  “俞虞,你在生气。”

  应医生的要求,向修聿不得不以胸腹当背,伏卧在病床上。

  “哦?”

  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向修聿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而后他仔细地看了看我,“除了脸上的伤外,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我的伤处如果和你比较的话,就像香蕉和土豆的差别。”我冷嘲热讽,“就算香蕉皮上有了芝麻点,但它依然是支完整的香蕉;而土豆一旦烂了数个小窟窿,就只能整只丢弃。”

  “俞虞……”

  “想反驳?”我眯起眼。

  “不是……”

  “严禁多话。”

  一票否决向修聿的言语权,我自顾自地将小提琴装入盒内,并谨慎地将盖子合上。

  不知是否是我的冷淡溢于言表,抑或是我的语气极为不善,向修聿果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那把小提琴是我房间里的吗?”看到了眼熟的琴盒,他忍不住问道。

  “对。”我锁上琴盒,“以装饰而言,这把意大利制的菲尔那多小提琴未免太奢侈了。”

  “它不是用来装饰的……”向修聿看向小提琴的目光温柔而执着,“这是我非常珍视的收藏品之一。”

  我挑了挑眉,“以小提琴的等级而言,菲尔那多并不是最好的。”

  “不是因为它的价值。”向修聿朝我淡淡一笑,“有些东西是因为有超越它本身价值的意义,才值得收藏。”

  “也许吧。”

  抬腕看表,发现时针已指向午夜的位置。

  “好了,既然你已经醒了,那现在换我睡。”我将病床前的灯调暗,“如果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或者有什么需要,再叫醒我。”

  “好。”

  将椅子换了个位置,我靠着坚硬的扶手闭上了眼。但十分钟后,全身酸疼的感觉顿时让我的心情大坏。无奈之下,我只得将椅子上的靠垫放在地毯上,伏在向修聿的床边睡。

  虽然很不舒服,但基于我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缘故,没多久,我的意识便开始渐渐远去……

  当我的眼睛再睁开时,天已经大亮了。

  站起身,转了转僵硬的颈部,在看见墙上时针指向‘8’的同时,也瞥见了向修聿平静的睡脸。

  我知道他没有睡着,只是稍事休息而已。果然,他在听到我醒来的动静后,很快也睁开了眼。

  “早安。”他向我微微一笑。

  “早,想吃什么早餐?”

  我走到床边,将枕头堆成一个弧度较大的斜坡后,尽可能在不触动他伤口的前提下让他靠坐在床上。

  “想吃的早餐这里应该不会有,所以普通的就好。”

  “哦?不妨说来听听。”我扬眉。

  “即使是开罗市内的中式餐厅,也没有卖鱼粥的。”向修聿温和地看着我。

  “鱼粥是吧?”

  我用手机通知两老过来探班后,朝他比了个手势。

  “一个小时以后我会拿来的。”

  “我等着。”

  他的笑里有着淡淡的宠爱和期待,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眼神,我自若地走出病房。

  付钱借用了市内某家中餐馆的厨房,我在偌大的流理台上大开杀戒,轻驾就熟地将一条肥硕的黑鱼送上西方极乐世界。

  当香气四溢的鱼汤在锅里翻滚时,我适时地加入适量的印度大米以及各种调味料。半小时后,俞记靓鱼粥便新鲜诞生了。

  当我带着鱼粥走进病房时,像是期待已久的向修聿脸上浮现起温和的笑容。

  “找到了?”

  “算是吧。”打开盖子,热气腾腾的鱼粥顿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本想将碗递给向修聿,但回想起他背部的伤,我便拉过椅子坐在上面,示意他张嘴。

  有那么一瞬间,一种复杂的神情从他的眼里闪过。但随即他便没有异议地按照我的要求暂时充当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病人。

  微妙的暧昧感缓缓地在我们周围弥漫开来。但我深信即使是如此亲密的动作,在心无邪念的人看来只不过是小辈对于长辈的一种孝心侍奉而已——至少在我身后两老的眼中是如此。

  所以,我那绝对算不上好的演技必须在此时超常发挥,以期维持正常的表象。

  虽然表面并无异常,但我的心跳频率似乎有不正常的加速倾向。这种突发状况导致我将第一勺烫口的粥直接送进向修聿嘴里。

  下一秒种,他的眉头果然不受控制地紧蹙了蹙。

  “抱歉。”我放下碗,近距离观察我的失误是否造成了比较严重的后果。

  “问题不算很大。”他舒展开眉头,“至少不妨碍说话。”

  “哦。”

  既然没有什么大碍,我便拿起瓷勺继续履行临时看护的职责。

  “想不到开罗的中餐馆现在也有卖鱼粥了,而且味道居然还是出人意料得好。”向修聿的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赞赏之色。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我舀起第二勺粥,让它在空气中自然冷却。

  “哦?餐厅的名字是什么?”

  “俞记鱼粥。”

  先是一怔,但随后向修聿的脸上便露出了然的笑,“确实是天下无双的鱼粥。”

  “有没有感到很荣幸?”

  随口臭屁了一句,不料他的回答却异常认真。

  “有。”

  “那就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我随口作答。

  “想不到你在料理方面也颇有一手。”

  我扬了扬眉,“从前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因为饮食不习惯,所以经常自己动手做饭。”

  “然后你就发现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向修聿颇有兴味地凝视着我。

  “对。”

  没有刻意避开他的视线,我镇压下有些紊乱的心律直率地回望着他。当然,手上也没有停下目前的工作进度。

  “修聿和小虞的感情真不错。”两老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来一往,“很少能看到翁婿之间有这么融洽的氛围啊。”

  “这都是小语的功劳。”向修聿温和地微笑。

  “小妮子古灵精怪。”两老十分赞同地呵呵直笑,“有她在的地方,处处都是一家亲。”

  “是啊。”吃完最后一口粥,向修聿露出了满足的神情,“很好吃,谢谢。”

  “不客气。”

  借口将空碗拿去流理台清洗干净,我终于暂时得以松口气。

  冰冷的水冲刷过手腕,也带走了些许莫名的焦躁。

  我发现,向修聿的魅力就像是埃及幽灵的双眼,靠得太近症状就如同中毒,身不由己的状况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因此,保持一定的距离实属上上策。必要的话,还可以在脖子里挂上纯银的十字架或者是银子弹以确保绝对安全。如果这样还不保险,相信佐罗的面具或者是海盗的宝石眼罩会是最好的选择——……唔,扯远了。

  为洗干净的碗找了个地盘安家落户,因为暂时没有想要出去‘享受’一下中毒滋味的欲望,所以我干脆背靠着流理台悠闲地哼起了‘Only  At  Night’的旋律——单调的声音虽然无法比拟管乐多变的音律,但曲子里那种无人时分才会有的不羁、放肆和无拘无束倒是被我发挥得淋漓尽致。

  形体的自由固然重要,但精神上的自由我却更乐于掌握在手中。到目前为止,音乐和无所累的生活已让我享受了二十六年玫瑰色的人生。如果可以,我完全不介意就这样自由散漫地过一生。

  比较一下,张雨生可以算得是一条一天到晚奋力游泳、追寻真爱的鱼,而我却是一条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的鱼,这两者的差别何止十万八千里,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呔,我的人生多么美好!

  就在我的思绪天马行空、遨游宇宙之时,向修聿那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忽然出现在门口——

  “俞虞,你掉下去了吗?”

  从流理台边直起身,我走到那个人类蒙受自然召唤时所必备的工具旁边,不怀好意地答道,“对,掉下去了。”

  带笑的眼于下一刻在门口出现,“需要我用绳子把你套上来么?”

  “不必了,我刚刚自救成功。”我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哦。”笑意在那双深邃如夜,明亮如星的眼里凝结得更浓了,“看来我丧失了一个好机会。”

  伤得七凌八落、包得严严实实居然还有办法蜗行着四处游荡,这足以让人对‘木乃伊’的神奇深信不疑。

  “你目前的状态证实了埃及‘木乃伊’的实力确实有够坚强。”

  我靠近他,但却对他的缓慢行动袖手旁观。如果古人们看到我如此的蛇蝎心肠,也许会有从棺材里爬起来把那句谚语改为‘最毒男人心’的冲动。

  “你想做什么?”我双臂环胸,看着向修聿略显艰难地朝流理台走去。

  “洗脸。”他微微一笑,丝毫也没有把我效仿路人甲的漠然态度放在心上。

  然而,就在他想要牵动背部肌肉,以高难度的动作伸出手准备去取毛巾时,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的目标物夺走,浸湿后拧干。

  “可以了。”

  我将毛巾还给他,他微微错愕的神情则让我觉得分外愉快。

  “谢谢。”

  向修聿接过毛巾,从容地拭擦着脸庞。片刻之后,他道:

  “俞虞。”

  “干什么?”

  “给。”将使用完毕的毛巾交回我手上,向修聿自得的笑中带着一丝坏,“全套的服务果然舒适到家。”

  正所谓姜是老的辣,蒜是嫩的香,向修聿对我的无聊挑衅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泰然自若到令人敬佩的程度。

  “我会记得在你的帐单上做好记录的。”

  将清洗完的毛巾归于原位,我借了他半个肩膀用以充当拐杖——当然,这也是要记录在案的。

  下午,因为向修聿的病情已稳定,所以两老安心地回去休息了。偌大的特护病房里再度只剩下我们两人。

  午后的阳光撒进病房,透出一室的宁静和祥和。偶尔会带着阳光味道的清风拂过,惬意地让人昏昏欲睡。

  右手穷极无聊地转着一支铅笔,我坐在靠近阳台的地方有一个音没一个音地写着曲子。而他则是靠在柔软的枕头上专心地阅读最新一期的航海杂志。

  突如其来的‘Sailing’碰碎了室内的宁谧,拿起放置在书报架上的手机,向修聿单手翻开通话盖。

  “晟茗,是我。”

  “……没有那么严重,至少我能还活着跟你通电话。”

  “……对,所以对于爸妈,我觉得很愧疚……他们的两个女儿都走了……”

  淡,却沉重,是向修聿现在的眼神和口吻。

  “……小语已经去法国参加绘画展了。”

  放下杂志,他看了我一眼。

  “对,俞虞在我身边……”

  从他唇边的那一抹苦笑上,我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到莫晟茗在说些什么。

  “……幸福和痛苦只是一线之隔而已。”

  两位当事人显然并不知道我早已洞悉了一切,只是含蓄而又平静地继续着对话。

  手里的铅笔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单调地周而复始,始而复周。我的闲适中带着些许烦躁,不经意中带着若干阴谋的味道。

  “……不知道。也许,会是一辈子吧……”

  向修聿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几近虚无的苦笑。

  我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一辈子’是不是与我有关。

  倘若我的自作多情确有其事,那我确实该好好地阴谋一番,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远离这个枷锁。

  合上电话盖,向修聿重新拿起航海杂志。但我能感觉到他眼角的余光偶尔会停留在我的身上,悠悠地驻足片刻。

  抬头仰望埃及晴朗的天空,我佯装不知蓝鲸在后——黄雀有害,蓝鲸温和。我是鱼类而非鸟类,所以我的运气显然要比那只倒霉的螳螂好得多。

  ——如果把我比作大内密探的话,那向修聿毫无疑问就是苏联间谍。

  中国人的狡诈历经五千年历史长河的千锤百炼,可谓青出蓝而胜于蓝;而苏联人的成功则是取决于无孔不入的蚂蚁精神和屡试不爽的古老兵法——美人计。因此,究竟鹿死谁手,不到最后恐怕很难见分晓。

  “俞虞。”向修聿忽然开口唤我。

  我转头望向他。

  “你会不会担心小语?”放下杂志,他凝视着我。

  “有一点。”

  准确地说,我是担心她屡教不改。根据以往的经验,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会在法国下船时照样凭着自己‘短小精悍’的身材把那幅巨大的作品从‘椰子号’上运到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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