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对我来说,多一个提行李的小弟显然没什么坏处。当然,如果能用胶布把他的嘴贴得严严实实就更好了。
刚走下楼梯,我便发现原先安宁的1号候机厅里一片混乱,而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熊熊的火光照亮了阴郁的夜色。
一阵恶寒从我的背部直涌而上。
——那架失事的飞机正是我原先要搭乘的BR746航班。
NARAKI显然也惊呆了,好一会儿,他才下意识地开始喃喃自语,“……看来命中注定我们不会丧生在这里,不然我也不会刚巧在这时侯胃病发作……”
刚想转头阻止他的聒噪,一个石化在大理石柱边的高大身影忽然定住了我的视线。
他背部的白衬衫上隐隐透出的血迹渐渐扩散开来,然而他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似地纹丝不动,笔直地站在那里,看着窗外那熊熊燃烧的飞机残骸。在他的身边,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似乎在说着什么,可他仍是置若罔闻,一如千百年前就矗立在那里的一座石像,没有知觉,没有感情,没有生命,也没有灵魂。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驱动着我向他走去,缓缓地,一步一步地靠近,直到他的眼前。
“为什么不在医院里躺着?”无厘头地,我质问他,然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双近乎死寂的眸子。
但下一秒钟,我就被狠狠地嵌入一个有力的胸膛。在那一刹那间,竟紧窒得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因着身体毫无缝隙地紧贴,即使没有言语,我也能清晰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那是仿佛失去了灵魂后的痛彻心扉,又是失而复得般的发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
我伸出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背部,听着他由狂烈慢慢转为平静的心跳。
“……我没事,修聿,真的。”
依然没有松手,但力量明显地减轻了不少。可是,不看我也知道,他背部的衬衣已经红了一大片。
“去医院好不好?”我仰起头看着他已恢复生气的眼。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苍白却俊美的脸庞却在下一刻以放大的影像出现在我的瞳孔里……
……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三个吻,但却跟以往的都不同。
……火热,柔软中带着些许不令人反感的强硬,在轻啮过我的唇后,他的舌撬开我的齿关,探入其中……
……即使是在模糊不清的意识里,我也知道这才算得上是个真正的恋人之间的吻……而我们之间,会因为这个吻改变……
第七章
上了车,向修聿才像是彻底脱力了那样,恢复成一个重伤病人该有的样子。他安静地躺在由我任‘主要部件’的‘固定支架’上,而倒霉的NARAKI则充当‘次要部件’的角色。
对飙车有变态嗜好的莫晟茗此时将车开得意外得平稳且不失速度,他的出色表现却让我有忍不住想要狂扁他一顿的冲动——详情请参照他上一回载我们的恶趣味。
“俞虞,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说你对欧吉桑有兴趣了……”
当车子开出开罗机场约十五分钟后,将修聿从头到脚端详了N遍的NARAKI苦着雌雄莫辨的美脸蛋喃喃自语道。
“哦?哦——”听觉可媲美犬类的莫晟茗随即发出暧昧的嘘声。
“NARAKI,你现在就算不说话也不会有人把你当成有语言障碍的残疾者。”
“我说错了?”NARAKI很可耻地装无辜。
莫晟茗空出一只手掏了掏耳朵,并多此一举地解释说明,“俞虞的意思是,你不该在公共场合大声戳穿他的秘密。”
“哦,原来如此。”‘幼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但随即又变了脸,“呜,这么说来,我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除非……”莫晟茗笑得邪恶,“你现在就把修聿推出车外,让他一命呜呼。”
“哈?”
“不过,这么做的后遗症很可怕就是了。”
“……我怎么觉得,你可以跟教唆犯这个专有名词划上等号。”‘幼齿’难得说了句有思想,有内涵的人话。
“而你就是少年罪犯,虽然目前还处于未遂的状态。”
嫩蒜头与老蒜头就此展开了一场有关于犯罪艺术的辩论。基于两人的话题毫无营养价值,我决定自动忽略噪音。
“觉得怎么样?”
用纸巾擦去他因强行忍住剧痛而渗出额头的冷汗,我低低地在他耳边问道。
“……唔……”想说些什么,却又无力说出口,他的神情苍白而又无奈。
“……不用勉强。”
淡淡的血腥味和只属于他的气息包围着我,让我焦躁的同时也让我安心。
“……嗯……”
“如果你支持不住的话,我倒是刚好可以掉头回机场,然后坐下一班飞机去法国。”
“……别……想……”
人在意识最模糊的时候吐出的往往是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话语。身为一个父亲,他在清醒时诚实坦言的可能性趋向于零。
发现他企图用力禁锢住我的手,担心他背部的伤处因此而撕裂得更深,我下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紧紧地,直到他不再做徒劳的努力。
而路人甲和路人乙此时也很识趣地继续着要如何妨碍社会治安的话题,只是偶尔会瞟上我们一眼,然后露出暧昧的笑。这种行为可以被归结为一个原因——无聊。
漫长的路程在我们二对二的双人活动中慢慢接近尾声,稳稳地踩下刹车,车准确地停在了入口处的台阶前,才一拉开车门,早已等候多时的护士和医生们推着滑轮担架迅速向我们走来,并在五分钟内利落地将修聿抬上担架直奔手术室。
“修聿今天真是多灾多难啊。”莫晟茗将从租车公司高价租来的BMW随意地停在一边,语带同情地大放厥词。
“如果你可以少炫两回车技,多干两次保父和心理医师的工作,他显然不会落到现在这种破烂又凄惨的地步。”
“未必。”莫晟茗挑眉,“失去爱情得到健康,和失去健康得到爱情——无论哪一种对修聿来说都是一种痛苦。权衡之下,精神的痛苦显然更甚一筹。”
“性命不保哪来爱情?”微讽地牵动了下嘴角,我朝手术室走去。
“以欧吉桑刚才的状况来看,虽然失血比较严重,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跟在我们身后的NARAKI不失时机地趁机插上一句。
“敢问阁下是医生?”
明知他说得是事实,但在我的理论里,不吐槽他两句缓解一下情绪显然没有达到‘物’尽其用的目的。
“目前还不是。”NARIKI露出谄媚的笑容,“但在考虑转行,反正我在进入演艺圈之前念的就是医科。”
“那就加油吧,未来的名医。”
在手术室门前的长椅上坐下,我凝视了代表‘手术中’的刺目红灯好一会儿,才转开视线看向窗外。
“俞虞,吃过晚饭了?”莫晟茗靠在自动售货机旁边问道。
“没胃口。”
“那可不行。”无庸质疑的霸道口吻让我不悦。
“如果让修聿知道了,他可是会心疼的哦。”
早八百年前就用烂了的肥皂剧台词让我全身直起鸡皮疙瘩,超级恶心的平方远远不足以形容我现在的感受。
“中式便当或者三明治,哪一种都可以。”为了避免更恶心的台词出炉荼毒我的听觉细胞,我暂且‘投降’。
“我也饿了!”NARAKI连忙举起手。
“三个中式便当或者六个三明治,No problem!”
莫晟茗转着手中的车钥匙优游地向门外走去。
吃完用来填饱肚子的三明治,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也刚巧暗了下来。门开了,半死不活的名模终于被推了出来。
“我想郑重警告向先生的家属。”
走在最后面的医生在我的身边停了下来,愠怒地看着我。
“如果您不想再延长向先生的住院期的话,请务必不要再捅出什么娄子,否则我们就要强制性地把向先生锁在病房里直到他康复出院为止。”
“对不起,我明白了。”我诚实且略带反省之意地表态。
“如果向先生再恣意而为的话,他背部的重伤很有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并发症和后遗症。”
“我会注意的,很抱歉给您添了麻烦。”
“这是小事,重要的是你明白该与不该让他做什么就好。”
充满责任感的严肃医生终于满意了,转头示意护士将修聿推进原先一直居住的单人病房,我随即尾随而入,并随手将路人甲乙屏弃在门外。
“向先生因为伤口迸裂较严重,所以引发了高烧,请务必每隔一小时用棉签蘸水拭擦他的嘴唇以防止他大量脱水,还有,请每隔两小时喂他服一次药。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还可以提供冰袋。”护士小姐温和地交代事项。
“谢谢。”
在护士走出病房的同时,我探出头朝路人甲乙吩咐道,“冰袋。”
面面相睽,十秒对视,败阵的是嫩蒜头。于是,NARAKI边大呼流年不利,边心有不甘地跟着护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关上门,我拉过椅子坐在他身边。
老实说,我对照顾病人极度没有兴趣。因为对象是他所以另当别论。对乏味的事物维持不了太长时间的兴趣,这是双子座人的典型个性。四周单调的白色给我的感观也是一样,即使它布置得十分人性化。
看多了他受伤痛折磨的脸庞,令我的创作灵感渐渐有了枯竭的倾向。在这种时候,难免会怀念起他风趣随和的音容笑貌——算来也足有一个星期没看到了。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室内的平静有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我拉开门,从NARAKI的手中拿过冰袋。
“我和莫晟茗打算回他投宿的酒店,暂且不打扰你们了。”NARAKI眨眨眼,眼里有着暧昧。
“不送。”我企图关上门。
“明天中午我会过来替你。”莫晟茗及时地插了一句。
“谢了。”
室内再度恢复了安宁,我回到床边,将冰袋调整好位置放在他的额头上。不知是因为麻醉剂渐渐失去作用还是被过冷的冰块刺激到了,他在睡梦中蹙起眉。
“……别走……”
“我在。”握住他的手,我低声道。
因为失血过量,他的手呈现出冰冷的状态,透过肌肤传送的温暖让他安静了下来。
凌晨三、四点,模糊的意识感觉到了手被反握的迹象,我睁开眼,发现他果然醒了。
“痛得厉害?”
无意抽回手,我假装不知道我的手正处与被‘俘’的状态。
“有点。”
他的表情看起来就不太赏心悦目。
“最深的一条伤口原先只有6寸长,现在是9寸。”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显然昨天下午的那场闹剧还不够搁倒你。”
“……能看见你的一分一秒对我来说都珍贵,尤其是昨天。”他淡淡地苦笑。
“痴情种在这速食爱情的时代已经不流行了。”我单手拿过水杯和药,将药放进他的嘴里后让他喝下小半杯水。
“流行的未必适合我,虽然我曾经是流行的代言人。”他的眼神温和而真挚,“感情和时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物。”
“我似乎生来就与这两种东西没什么缘分。”并非是变相的拒绝,我只是如实地道出我的想法。
“永远走在时代尖端的时装并非是每个人都合适,有些人穿着简单朴实反而能突现自己的特色。”
——感情也是一样。
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我却知道下半句的涵义。
“你代言的是流行,自诩的却是古董。”我翻着卡罗琳·贾德的《航海日志》。
“对。”他低低地笑,一语双关,“现在感觉自己像是个半截式的木乃伊。”
“你不是吗?”我漫不经心地反问。
“应该还不至于那么糟吧。”他闭上眼感觉了一下上身密密的绷带,片刻之后,他不得不无奈地承认,“……唔,确实是……”
“知道就好。”我又翻了一页,但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
“现在几点了?”看了眼窗外,他问道。
“四点三十。”
“要不要再睡一下,你累了整个晚上。”
我单手撑着腮部,“也好,下一次吃药是两小时后,记得叫醒我。”
“好。”
片刻之后,我睁开眼,“看了这么久不觉得腻?我可不是什么帅到没天理的美男子。”
他凝视着我好一会儿才道,“因为……还是不太相信你会真的在这里。”
本想反驳,但一转念,我的脑海中突然萌生出一个更直接的办法。
“想确认?”
他看向我的视线中多了几分疑惑,但还没等他理清思绪,我已封住了他略显干燥的唇……
片刻后——
“现在相信了吗?”
感觉出唇与唇的相触带着些微恶作剧的味道,他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喜悦。
“不相信的话,再一次也无妨。”我扬眉。
……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吻,而且是深吻,一如我们在混乱的机场里相拥的那一刻……
“两个吻,等于提早康复两天,加上利息一天。”
回到椅子上,我游刃有余地‘缁铢必较’。
“利息还不算太高,我应该还得起。”他笑。
“如果以后有类似情况发生的话,也做如上处理。”
“明白了。”他非常合作。
“很好。”
“俞虞。”
“嗯?”我抬眼看他。
“Te Amo。”
照料他康复的日子是薄荷糖的味道,不太甜的甜,清凉中带着些微的热。对甜食不存任何好感的我难得地不讨厌这种味道。
我们之间的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默契让我们不约而同地绝口不提任何关于小语的只字片语,即使是在我接听她的电话时,他也只是静静地聆听,然后将听到的一切沉入他心里的那片海洋深处。
“巴黎会展中心的场地还在布置中。”关上手机,我淡淡地提了一句,“至今为止,那边的一切还算顺利。”
他无言地挑眉,然后颔首,“在你听电话的时候,晟茗和NARAKI临时决定出去到处逛逛。”
“他们在不在没有多大差别。”坐在他身侧,我审视着他脸上的伤处,大部分都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那一对也需要自己的时间。”他的口吻兼俱调侃与理解。
我有些愕然,不过随即又习以为常。因为对我来说,除非必要,否则我很少会对周遭事物持兴味的态度。
他低低地笑,“虽然他们掩饰得确实不坏,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得出蛛丝马迹。”
“蒜头家族联姻没什么坏处。”
莫晟茗和NARAKI,等同与狐和狸,锅和盖。正所谓一丘之貉,同类相吸。
“蒜头家族?”他顿时失笑。
“出自莫晟茗本人发明的典故。”我倒了杯水,并将药丸递到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