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脸胀得通红,似要滴出血来,嘴掀了好几回,终是挤出声音。「呃……有、有有……有一张领收字据,掌柜的说……说、说……说得亲自交到您手上,因为……因为那个头发好长、生得好俊的客倌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字据交到『刀家五虎门』的二少夫人手里。」
「头发好长、生得好俊的客倌?」
「是、是!」小少年点头如捣蒜,要博得美人欢心似的,说得更详细。「那客倌穿着一袭青袍,额上有美人尖儿,掌柜的称呼他司徒先生。前些时候,他他……他与刀二爷一同上咱们古玩店,刀二爷相中了一件玩意儿,当场付款结清,因那数目不算小,按理咱们店家得开张字据以作证明,但刀二爷没提,咱们家掌柜忙着招呼他们,一时间也忘了。隔了两天,那位司徒先生独自一个上门来,跟掌柜的仔细吩咐过,要他将这字据送至『刀家五虎门』,还得直接交给您才成。」他从怀里掏出一只信封,递了过来。
杜击玉一听跟自家相公有关,自是好奇不已。
她接过信封,抽出里边一张纸,一瞧,眸光如泓,菱唇轻轻笑了,美至了极处,把初见面的无辜小少年又给「吓」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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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日,供养在门边的桃枝绽开,湘阴整个儿浸淫在粉桃香气里,春光更浓了。
「刀家五虎门」的大门前停下马车,布帘子一撩,随着主子上「观音寺」的两名丫鬟分别扶着自家的老夫人和二少夫人跨出。
「甜袖,我自个儿来便成,妳帮小翠扶老夫人下来。」杜击王先是「咚」地跳下,她一手抱着一只小花猫,一手则忙着推正摆在底下的踏脚凳。
刀母在丫鬟的搀扶下,优雅地跨下马车,二主二仆一同步入门内。
「击玉,待会儿得空,过来陪娘喝午茶。」
「娘不累吗?」
「不累。咱想听妳弹琴。」
「好。」杜击玉温顺地笑开,抚着怀里那团毛茸茸的小球。「我先帮小猫清洗干净,再喂牠喝些东西,一会儿就过去。」小猫是她在「观音寺」那儿捡到的,有些瘦小,但好可爱。
让两名丫鬟送刀母回房,杜击玉莲足轻盈,抱着小猫走回自个儿的院落。
刚步进月形门,耳边听见奇异声音,是错落的、一音又一音、未能连续成调的琴声。
她咬咬软唇,一丝笑意仍流泄而出。她步伐放得更轻,几乎称得上是蹑手蹑脚,如偷儿般挨到了廊道上,又偷偷摸摸地溜进门里。
若在寻常时候,刀恩海耳力绝佳,定是立时便能察觉房中已多出一人,无奈他现下正陷入「非常时候」,全部心神皆放在面前的「梦泽琴」上,被那七根安顺地横在那儿的古弦搞得头晕目眩、大汗淋漓。
他粗指往弦上一拨,按那手法,该要泄出一串清音才是,可不知是他力道不对,抑或姿态不好,那一拨,七音皆断。
淙、淙——淙、淙、淙——淙、淙——
有长有短,忽长忽短,还断得好不平均。
他宽肩僵硬,磨牙的声音传出,悄立在他身后的杜击玉听见他把指关节握得「哔剥」乱响。
以为他会放弃了,没想到他坚持得很,甩甩五指、深吸了口气,他宁神,又往古琴上当中一划。
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会儿确实是一串连响,可音不对,竟若鼓声。
「该死的!到底哪里出错了?」他一怒,五指再下,琴弦「铮」地厉响,他指上已被划开一道小口。
诅咒尚不及吐出,身后的人儿已发出惊呼。
他回首,怔怔地瞅着妻子疾步走来。
「受伤了?我瞧瞧。」杜击玉将怀里小猫往长几上一摆,忙拉起他的单掌,见他食指指腹渗出血珠,心一疼,凑唇含住了那道小伤。
见她探出粉嫩小舌,温湿感觉让刀恩海腹部一紧,熟悉的热气在体内翻滚。
「击玉……」他讷讷唤着,垂目瞧着她的白额。
「过来。」她拉着他,带着他走回榻边。「坐这儿。」
他被摆布得很习惯了,毫无异议地在她指定的所在坐下。
杜击玉从鸟木柜里取出一小盒金创药,用指尖挑了一点,再次拉来他的掌,小心翼翼地敷在那道新伤上,血立即便止住了。
她没放开他的粗掌,反倒轻轻握着、轻轻地把玩,然后轻移俏臀,直接且大方地坐在他左大腿上,直勾勾望入他的炯目。
「你偷偷学琴吗?」美脸儿有笑,笑得俏丽可人。
刀恩海脸皮燥热,喉结有些不知所措地蠕了蠕。「我我……唔……没、没有……」
「说谎。」她柳眉微挑,惩罚性地咬了他略方的下唇一下,倏又放开,见他脸庞不由自主地倾靠过来,像是渴望她继续咬着别放,她不禁笑了出来。
「我要听实话。」柔荑忙分别扯住他的大耳,不让他贴近。
刀恩海双目一瞇,盯着妻子的柔唇瞧了会儿,又移向那双慧黠的眼睛,磨磨牙,气息越来越浓,目中的辉芒清楚地流露出欲望。
杜击玉被他瞧得霜颊烧烫,心底好气也好笑。想来,要对付他的顽强,总是要主动一些、率性一些,拐弯抹角总是碰壁。
下意识揉弄着他厚实的耳垂,她状若无意地道:「唔……对了,我好像一直没同你道谢,你送我的『梦泽琴』,我很是喜爱啊!」
男人的表情仿佛一口气吞了七、八颗蛋,瞠目圆瞪,声音全给梗在喉头。
「你别又说那张琴不是你买的。」
「我我……那张琴……」
「喵喵……喵……」长几上的小猫突然发出叫声,神情好无辜。
「咦?妳拾回来的?牠莫不是又被许多只大猫围着欺负了?」
「刀恩海,你别想转移话题。」杜击玉忍住笑,从袖底取出几日前才收到的一张字据,摊在他面前。
「这是人家『精磬古玩』专程送来的丰据。」
见自个儿的姓名和结清款额明明白白地写在上头,辩无可辩,他不自在地抿抿唇,磨磨牙,跟着头一甩。
「是。琴是我买的。妳、妳……妳喜欢就好,道什么谢?」
击玉真不知该掐他一把,还是用力扑过去吻住他好?最后,她决定凑近小脸再咬他唇瓣一下。
「你买琴给我,却要司徒先生送来?干什么这么大费周章?你心里喜爱我,买古琴送我,难道我会不欢喜吗?」
他撇撇嘴,低声一吐。「那时,我怕太靠近妳,会动不动就想扑倒妳。我想妳快活些,妳那阵子总闷闷不乐,所以才让司徒送琴过来。」没料到那家伙私下带着自个儿的紫木琴过来,不仅送琴,还同他的小妻子玩起双琴联奏。
不想不酸,越思越觉胸中郁闷,暗暗恶毒地冀望,带走那家伙的小姑娘最好多教他吃些苦头,好生折磨他一番。
听到「扑倒」二字,杜击玉身子一热,颈耳都悄悄羞红了。
他们夫妻俩,近来常玩「扑倒」的「游戏」,有时他扑她,有时她扑他,有时,也分不清谁先扑倒谁……
喔……老天,她怎么越想越远了!
她可爱地叹气,连忙宁定心思。
「那一阵子不快活,还不都是你给害的?你还好意思说?」
刀恩海单臂搂住她的腰身,被她扯着耳朵的脸仍往前倾,宽额抵着她的。
「对不起……」
「不准你再道歉了。」小手改而捧住他的峻颊,柔抚着,她轻声问:「所以……是司徒教你弹琴?」
他苦笑。「我只有单臂,五指无法成曲,司徒教了我一些琴理和手姿,但好难……」
她软软笑出,安慰着他的苦劳一般,嫩软掌心抚呀抚的。「你向他学了许久时候了吗?」
他在她的抚慰下,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皮。「与妳成亲不久后才开始的。白日忙,没能过去,总要利用晚上时候。」
闻言,她眉儿又挑,有些恍然大悟。
她忽地抬起小脸,拉开一小段距离瞅着他,屏着气问:「所以……你先前晚归,都是因为跑去学琴了?」
「嗯。」
他随意地应了声,但杜击五却发现他黝肤发烫,暗红暗红的,真的好烫呵!
关于他无数夜的晚归,她一直不曾问出。他的心意,她深刻体会到了,两人既已相知相许,她便不再疑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等他亲口对她言出,而如今,真相大白。
学琴吗?又送琴、又学琴……唉,她嫁的这木讷相公,原来也有这般温柔情怀呵……
心湖里起了一圈圈涟漪,她柔嗓略沉,像要蛊惑谁。「是为了我吗?恩海……因为我,所以你才兴起想学琴的念头?是吗?」
窝在长几上的小猫再次喵喵轻叫着,她以为他又想借机转开话题,却见他方唇掀启,低语:「以往,妳有妳九师哥陪妳琴箫合奏、谈论乐理,嫁来刀家后,这儿没谁再能那般伴着妳。击玉,妳嫁了我这个粗人,而我什么都不懂,只识得武。」
略顿,他目光深邃,将她整个包容,那被她连咬了两下的唇浅浅勾勒。「我想妳一辈子开心快活,永远不后侮嫁我。」
泪就这么涌出来了,那双美丽的、美丽的眼睛,在听过他的话后,泪如珍珠串儿,喜极而泣地纷坠。
「击玉?」
「呜……」她扑抱住他,湿颊紧贴在他颊上,和泪嚷着:「笨恩海、傻恩海……谁说你什么都不懂?你懂的!你听出了我的琴,你总能听懂我指下的声音,那些欢喜的、悲伤的、烦忧的、快活的,你全都明白!我喜爱你,这么、这么的喜爱你!嫁了你,我就一辈子开心快活,永远、永远也不后悔,你难道不知吗?又哪里需要向谁学琴?」
琴声虽可状,琴意谁可听?
她寻到能听出她琴意的人,她的心上人,这情如此珍贵,她求之、得之、惜之,怎可能后悔?怎可能?
刀恩海心中大动,浑身颤栗。
「击玉!」心窝发疼,甘之如饴地痛着。他侧过脸搜寻她的唇,脸上沾满她的温泪,他合起的眼似也湿润了。
「我心爱的,最最心爱的……」他抱紧她,感觉她更用力地回抱,两颗心交相激荡,印在一块儿了。
「喵喵喵……」长几上,小猫咪蜷作一球,慵懒地舔舐着自个儿。
斜照进来的午后曰阳淡淡的、暖暖的,也有春的浓浓味儿……
尾声 又是春浓
一年后
夜风幽幽,香息浸溶,四月的春月夜不冷不燥,静阑美好。
玄黑的高大身影刚在后院井边冲了冷水澡,好生清洗过。他未着外衫,黑色衬衣微敞着,露出部分结实的胸肌。沾着湿气的散发全教他拨到肩后,一张黝黑的峻脸随着大脚的移动,在月夜中忽明忽暗。
已过了中宵,宅里宁静,大部分的人都已睡去,他今儿个与由衡阳前来的贵客上东门道的小酒馆畅饮谈事,回来晚了,想必妻子也已睡下才是。
走过回廊,步进月形门,沿着青石板小径回到自个儿的院落。
他浓眉不禁挑了挑,因屋中的烛光仍淡淡地透出窗纸,映出妻子朦胧而纤瘦的翦影。
静疾的几个大步,他人已来到檐下,伸手推开两扇门。
「啊?!」屋中的人儿似乎有些儿受到惊吓,轻呼了声,随即响起一串足音。
当他跨进屋里时,恰巧瞥见妻子奔回榻边,匆促地将某物压在鸳鸯枕下。
她迅速转过身来端坐着,握成小粉拳的手搁在紫藕裙上,美脸儿白里透红,眸子亮品晶的,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又坏又刺激的亏心事。
「你你……你和九师哥喝完酒、聊完天啦?」杜击玉试着要忍住笑,但柳眼梅腮的,心虚和羞赭还是泄漏出来了。
刀恩海深目微乎其微地瞇了瞇,轻应了一声。
今日裴兴武带着成亲已一年的妻子殷落霞上「刀家五虎门」作客,同行的尚有一位名唤阿大的断臂少年。阿大是山里的孩子,娘亲早丧,与父亲李哥儿在桃谷村相依为命,一年多前因毒蛇噬咬、延迟了救治,是殷落霞为他做下断臂的处理。
如今领着阿大前来「刀家五虎门」,便为了要让阿大拜刀恩海为师,学习那一路独臂刀法。
「对啦,我今儿个见过阿大那孩子了,很喜爱他呀!」颊边红晕如花,杜击玉抿唇一笑。「我觉得……那孩子瞧起来像你。」
刀恩海浓眉又挑,状若无意地跺近了几步。「哪里像我了?」
「唔……木讷、严肃、不爱说话、面无表情、笑也不肯笑。」她晃晃小脑袋瓜,如数家珍般地扳着玉指。「还有啊,有时愣头愣脑的、默默的、傻傻的、笨笨的、蠢蠢的……哇啊啊~~」
她惊呼,又叫又笑,因自家相公突然将她扑倒,知她怕痒,他五指顿成「魔爪」,往她最受不住的地方招呼过去。
她在他身下拚命扭摆,鸳鸯榻上长发散乱,她逃不过,只得尖叫着讨饶。
「不要了,呵呵呵~~啊!不、不要了啦!哈哈哈~~救命!好人、好恩海,你最好了,我最最喜爱的……求求你,不要了啦,呵呵……」她喘息的笑语止在丈夫温热的唇舌中。
她这木头相公啊,经过她费心「调教」后,真是越来越「野气」喽!
两情缝蜷,爱意浓蜜,她被吻得轻飘飘,不自觉地嘤咛着,而脑袋瓜里除了他的热舌和煨人的体温外,啥儿也没法多想。
蓦地,刀恩海放开她的小嘴,翻身坐起,掌中竟多了一物。
「唔……」杜击玉先是怔了怔,眨动雾般水眸,直到瞥见那东西稳稳落进丈夫手中,才整个醒觉过来。
「哇啊!那是人家的啦!」他他他……他竟然趁着把她吻得意乱情迷、分不清东南西北之际,偷偷取走她适才藏在鸳鸯枕下的戏秘图册。她也翻身坐起,娇软身子扑来挂在他身上,伸长藕臂,可惜还是沾不到那图册的边边。
「妳……妳妳……」精装图册里,以绝妙刺绣构成的戏秘图展现在前,男女交缠,栩栩如生,刀恩海轻抽了口气,面皮晕热,细瞇的炯目瞪向小妻子,以一种几近磨牙的粗砺声音,一字一句地问:「妳特意把它翻出来瞧,看得津津有味,连觉也不睡,还藏着不教我看见,别告诉我,妳、妳……妳正打算拿着它找谁参详去!」
唉唉,眼见是抢不回来了……杜击玉一双柔荑干脆攀在丈夫的粗臂上,美脸儿仰起,圆溜溜的眼珠子灵动闪烁。
见那无辜模样,刀恩海内心一凛,头皮发麻,暗暗叫糟,果不其然——
「呵呵呵,今儿个,你和九师哥饮酒谈事,说些『男人心底话』去了,落霞姊姊也来这儿听我弹琴,与我聊了好些『姑娘家的心底话』。恩海,我没打算找谁参详呀!因为下午时候,我已经同落霞姊姊一块儿参详过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