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掌法的名字听来很是耸动,其实却是一种非常精巧细密的掌法。它发掌时拼的不是蛮力,是眼力;以眼力配合掌力,专门袭击要害——比如马车的各处接缝——令遭袭之物在一刹那间粉身碎骨!
这曾是一个女子最善用的绝招!那个女子就是他此生唯一一个对她付了心、用了情的人——
「弱水!弱水!我知道是你!我知道!离梦已经告诉我你出山了!你是来见我的!既然如此,为何还不现身?」
弱水?难不成这偷袭者是姜弱水?
白玉堂听到杨春愁的狂吼后一怔,在道旁屋脊上伏低了身子,决定暂时继续静观其变。
--上部完--
番外之——醉秋吟
玉堂……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是在什么地方?
醉仙楼……白爷爷就是去寻你这只臭猫的……怎么可能会忘记?
记忆深处那日……清朗朗的一片天……
手中是最爱的十八年陈酿女儿红……
轻轻一摇,橙红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轻漾……香醇甘洌……
面前之人,漆黑的一双眸幽幽对上他的眼……澄澈透明……
酒不醉人……人自醉……
………………
醉仙楼……我看到的是一只醉老鼠……那是玉堂第一次请我饮酒……
两杯轻轻相碰……那清脆的丁冬声仿佛还在耳际回响……
并非交杯酒……却注定了一生痴缠一世情缘……
………………
玉堂……还愿再与我共饮一回吗?
傻猫……我愿……与你交杯……
………………
仰头,含下一口女儿红;俯首,吻上那清凉的唇——
共饮……心相融……
既苦……也甜……
…………
昭……我要……与你生死相随……
………………
双唇轻颤,怀中之人,仍是温暖的,眼前却已一片模糊……
四周风起……
花落……叶飘零……
***
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中秋之后,天凉如水,夕露沾衣,夜风萧瑟,连月色也变得格外清冷。
皇城大内,琼楼玉宇,巍峨高耸,此时却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福宁殿外,列有禁卫三重,共一百零八名士兵,严阵持戈,紧守宋仁宗寝宫大门。
这一百零八人皆是精挑细选出的菁膺高手,训练有素,且都见识过大阵仗,但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敢有半点疏忽,个个精神抖擞、双目圆睁地凝视着前方,连眼睑都不眨一下。
「展护卫,你已经在此守了三日未曾合眼了,不如下去休息片刻,这里有我。」
「不必了,多谢张统领关心,我此时就是合了眼也不得入睡,圣上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展昭摇了摇头,对禁军统领张延霍抱了抱拳,双眼又警惕地望向高墙之外那一片沉滞凝重的暗黑之中——
三日之前被急召入宫,只因宫中得到密报,辽帝耶律宗真麾下杀手组织「秋叶飘零」已潜入东京城中,图谋伺机刺杀圣上,大举入侵中原。
他总有一种预感,今夜宫中危机四伏,敌人已到了身边——
心念动时,耳边忽然传来几不可闻的「飕飕」两声——
惊回首,风过处,叶飘零——
空气中,血腥弥漫——
那十名倒地的卫士,甚至未来得及出声呼叫,便已遭人暗器封喉,气绝身亡!
「刺客来了!保护圣上,不得有误!」
张延霍高声下令,四周立刻熊熊燃起数十枚火把,映红了整个天宇,照得禁宫院内亮如白昼!
「大家小心刺客暗器袭击!弓箭手听令,立刻瞄准西南方林内梢头放箭!」
展昭此时已顾不得再耽误时间与张延霍沟通,运起内力,一声清喝,万箭齐发——
必须逼刺客立即现身,近距离与之相抗,否则敌暗我明,必定损失惨重!
箭若流星,疾如骤雨,惊得林内鸦雀发出尖锐的嘶鸣,扑啦啦直冲天际。
二十名黑衣人赫然现身,形如夜枭,阴森狠辣,手中利刃寒光暴闪——
飞身过处,落地之前,转瞬又夺去数人性命!
紧接着,便是金戈相撞,声声震耳——
双方皆是拼死厮杀相抗,一时间只见鲜血飞溅,煞气激荡!
这二十名杀手,人人都可以一当十——
到目前为止,打斗之间,大内禁卫已死伤数十人;
而对方却只损失了五人,其中三人毙于自己剑下,另外两人丧命于张延霍刀口;所有杀手都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若仔细看去却可发现其中一人的与众不同——
那人不仅身法剑式高出其余杀手数倍,而且一身藏青、脸覆青纱,一双利目精光闪耀,阴寒慑人!
此人必是杀手头目——
擒贼先擒王——
若想速战速决,必须先打倒此人!
展昭心下一动,已长身而起,如大鹏展翅般陡然越过众人的头顶,直取那面蒙青纱之人——
运起真气,凝贯剑上——
第一剑便是全力出击!
这一剑恍如来自虚无缥缈的九天玄界,寒芒惊现,化为无数条张扬飞舞的怒龙——
剑气光华眩目,遮天盖地,当头罩下——
那青衣遭到突来猛烈奇袭,心中大骇,连忙举剑硬挡,勉强接下了展昭这一击——
锵琅琅——
火星四射!
「好厉害!想不到宋主治国重文轻武,身边竟收有如此高手!」
青衣杀手阴阴冷笑两声,稳住脚下——
突然身形一旋,脚下步法迅速交错腾挪,身影也随之变幻移动,虚实不定间抖手挽出数十朵毒花,瞬间刺向展昭周身要害——
展昭目光一凛,手中三尺青锋飞旋激荡,震开青衣杀手一连串致命的进攻,反腕疾进——
身若悬空游龙,剑摇寒星飞点,光璨银蛇腾空——
锋芒尽显,快若飘风,凌厉无比!
白光一闪,石破天惊,剑锋堪堪扫过眼前数寸!
青衣杀手暗叫不好,收势横挡反拨,再顺势扫向展昭下盘;展昭矫健地一跃躲过,身似疾虹,运剑如风——
直劈斜点,风雷交击——
剑花翻飞,繁星飞洒!
剑气纵横,光芒耀眼!
剑起剑落,声声震耳!
高手相争,胜负惟系一念之间——
稍有闪失,便会血祭对手之剑!
「唔!」
青衣杀手低低闷哼一声——
一个偏差,狂涛骇浪般的锐利剑气已经呼啸而来,划破了他的上臂!
「可恶!」
这一个小小的失误,令他尽失先机——
虽然伤得不算太重,但仍会多少影响实力的发挥。
负伤再战下去,必败无疑!
眼神向四周一扫,手下还在战斗的只余六人——
此次计划,已然失败!
「该死——便是功败垂成,不报此仇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青衣杀手双眼一眯,杀机毕露!
手腕一翻,以左手射出数枚银针,令人防不胜防!
那银针细如牛毛,弹出后无声无影,不可捉摸——
展昭虽然刹那间有所警觉,但其中三支银针仍然突破了他的防线,狠狠刺入穴道——
若是普通人中招,此时必定已然倒地不起——
展昭功力深厚,护体的真气在银针射入之时卸去了不少力道,仍能持剑与那青衣杀手对峙——
在对方以为已经成功得手,必能将他击倒之时,
手起,剑落——
夺魄追魂——
毙敌于剑下!
蓦的,一声悠长的啸声响起——
分散在不同方位的三名黑衣杀手见头领丧命,立即收势回撤,聚拢在一起——
「啪!啪!」
十数枚弹丸连续掷出,在地面上迸裂开来——
烟幕四散。
风过后,影全无。
暂时,一切归于平静,杀戮之气逐渐烟消云散——
那暗器上喂了毒——
刚刚便已发现,只是那时毒性还未大肆发作——
这毒,相当凶狠——
被射中的三处穴道一阵火辣辣的麻痛——
展昭再也支持不住,只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开封府
猫儿……猫儿……
梦中,那焦灼的声音仿佛一直在耳边回荡……
掌心,那股熟悉而特有的湿暖还清晰可辨……
努力张开沉重酸涩的眼,却不见那抹纤尘不染的月白。
玉堂……
微微侧过头,想开口,喉咙干涩得吐不出半个字来,只见大人与公孙先生背着身,正在交谈——
「公孙先生,展护卫他情形如何?」
「……不好……」
「不好?」
「十分不妙……所以学生才特意将白少侠支了出去……展护卫中的,乃是辽邦奇毒『花落叶飘零』……」
「这——可有得解?」
「无解——」
「无解?无解……」
「无解。『秋叶飘零』这毒本为杀人,施了便不打算留活口,据说连他们自己都未配制过解药……学生只能替展护卫过穴,用药暂时压制住『花落叶飘零』之毒性,并……尽量延长他的生命,再寻找化解之策——」
「还有多少时日?」
「至多半月——」
「公孙先生,你一定要尽力——」
「学生明白,学生定当竭尽全力设法为展护卫解毒——」
一席话入耳,恍若置身冰窖——
辽邦奇毒……无药可解……至多半月……
多少次……
强敌当前,笑谈生死……
曾几何时,展昭变得如此惧怕死亡——
只因,一个人,一颗心——
缠住了他的念,系牢了他的情,
让他在世间有了万般眷恋——
一朝牵手,十世修来——
难舍这份缘——
「大人,展护卫他醒了!」
「展护卫,你感觉如何?展护卫?」
关切之声唤回了展昭的心神,递到嘴边的清水滋润了烧灼的咽喉,吞咽时,冲散了口中残留的血气,舌端尝到一股带着腥味的苦涩,但总算可以出声,在那人回来之前——
「大人,先生……不要告诉玉堂……不要告诉他我的伤势——」
「公孙先生,药抓回来了——」
话音未落,那道飞扬的身影已映入眼帘——
「猫儿,你醒来了?」
在抬头望向他的那一刻,那眉心的纠结荡然化开,脸上的焦躁被莫大的喜悦取代,一双黑玉眸璨若星辰,亮晶晶的——
高兴时,愤怒时,神伤时——
每当情绪有重大波动起伏时,他那双眸子就会格外亮格外炙——
决不能让他,为他折了翼!
「白少侠辛苦了,药交给我吧,我马上去煎。」
公孙先生接了他手中那几包药,转身便要同大人一起出去,却被他一把拉住——
「先生,猫儿的伤势如何?」
「展护卫他……他没事,只须细心调养,很快便可恢复。」
「我就知道不会有事!我早说了,他是九命怪猫!」
「你这臭猫好能睡,一睡就是两天!」
听完先生的回答,他极明显地松下一口气,嘴硬地念念有词,一只手已经搭上了他的额——
手心透出温温的暖意,带着微微的潮湿气息——
象个孩子……永远不变的率真……
比任何人都性烈,比任何人都骄傲……
也更易受伤——
虽然时日所剩无多,但仍要,保护他,保护此生唯一所爱——
「玉堂,我没事了,只是没什么精神,还想再睡一下,你也回房去休息吧。」
看着先生和大人走出去,他甚至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只说了一句话,便重新合上了双眼——
语气不温不火……疏离……冷淡……
只有半月时间,能否斩断他的情丝——
情浓,情淡……
缘浅,缘深……
长久的静默之后,额上那轻轻一吻,已说明了全部……
然后,听他吹灭了烛火,悄悄带门出去。
在黑暗中睁开双眼,房中还留有他的气息——
经年如梦,岁月如梭——
已经记不起是从何时开始,每每他死里逃生之后,他都会守在他身边,等他「睡着」,偷偷在他额上轻点一吻……
柔软的唇触……无尽的温柔……
他都知道……只是未曾挑破……
他以为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两心相许……守护一生……
………………
但……如此也好……
陷得浅些,便伤得轻些……
………………
心脏狠狠抽搐,眼角一片温热……
「笨猫……」
习惯性地低喃了一句,白玉堂小心地替展昭掩好房门,来到院中。
秋风起,秋意浓,秋叶自飘零……
抬手拾起飘落在肩头勾挂在发丝间那片伤了夜露的黯淡残红,那两道墨黑上挑的眉不禁又皱了起来——
红色——
他最不爱的颜色!
猫儿的官服就是红色,还有鲜血,也是红色!
一月月,一年年,
只觉得那官袍的颜色越来越刺目……
也,越来越揪心!
是官袍染血,还是血浸官袍?
这究竟是第几次看他游走在生死一线之间?
此次回陷空岛本是准备替珍儿(卢老大的儿子啦~不要砍~)庆生,却被一阵阵莫名的心惊肉跳扰得坐立难安;
只三日,便再也忍不住,宴席之上送了贺礼就连夜匆匆赶回;
而他,就在这三日之中入了宫,护卫一国之君的安全。
展昭的剑,从来不会令人失望,即便是辽帝麾下首席杀手也休想胜过巨阙、刺穿大宋河山的心房——
但是他可曾想过,他也并非刀枪不入的刚筋铁骨,而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啊!
「笨猫笨猫!你何时才能学会替自己考虑一下?你就当真如此无牵无挂么?」
手掌下意识地握紧成拳,将那抹残红碾碎成尘……
随风消散……
***
又是一天,黄昏日暮——
人生一世间, 如白驹过隙耳……
这十日的光阴究竟是短是长?
公孙先生几乎不眠不休地查遍了所有的医书,仍未寻到解毒的方法;明知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失,却要刻意躲避那个便是守了一生一世也嫌不够的人——
如今,已经逃避不得了——
必须,快刀斩乱麻——
断情——
「玉堂——」
话一出口,如同覆水难收,脑中空白一片,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惟见对面那人,面色已是铁青,笑容凝在脸上,一双幽黑的眸亮晶晶的——
隐隐的,有两簇火焰在烧——
「你说什么?你要回乡做什么?猫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开这种玩笑了?」
白玉堂一步步向展昭逼近,对上他的眼——
猫儿的眼,是最澄澈清亮的,从不曾对他有所隐瞒;
但此刻,那眼中蒙了一层薄雾——
看不透,猜不透——
为何仅仅一夕之间,他与他的距离竟变得如此遥远?
「我没有开玩笑。终身大事,岂容儿戏?我此次与包大人告假还乡,一是为了祭祖,还有就是为了成家完婚。」
转过身去,不再看玉堂的眼,他才能坚持把这些绝情绝义的话说完。
「展小猫——你……此话当真?」
他的声音一沉,语气中已结了一层霜。
「当真。玉堂——你我兄弟朋友多年,知己一场,你——不祝贺我么?」
每一个字出口,皆如同利刃割在他的身上,又何尝不是痛在自己心头?
亲手斩断情丝——
凌迟刀绞,也不过如此——
「兄弟?朋友?好啊……展昭——你给我回过头来,白爷爷就好好祝贺你!」
白玉堂此时已再按捺不住心头翻涌的情绪,一把扯住展昭的手腕,逼他回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