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哪里来的人头?
此刻,若那两颗头颅的主人还能思考,怕是也要这么想。
白玉堂的动作太快了!快得令人根本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只是一时的得意,只有一刻的破绽,两人便命丧黄泉!
如同风过无痕,雪落无声。
虽然,这风是腥风,雪是红雪;并且,风雪并未就此停止,还越发狂烈!接下来,众人也不是惊愕,而是惊恐了!其中甚至还包括了痴癫挝在内!
血肉横飞!血光暴现!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得罪了,此时保命为先!」
除了这句如同梦幻般拂过耳际的冷冽话语,段思廉只看了一把剑,一把锐利的、白色的剑!那把剑呼啸着扑向他,在他的头脑消化掉那句话之前,生生将他和那痴癫挝分了开来!
逃离了!竟有人自痴癫挝下逃离了生天!
在最初的那一刻,段思廉全然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太快了!一股巨大无比的拉力之后,他的整个人便急速向后飞了出去,左肩后是一阵濡湿的凉意。这种感觉好生奇怪!身子明明在空中退得飞快,四周的风却似乎突然变得优柔起来,轻轻吹拂着,好象可以穿透肌肤,拂过内里的骨肉……
骨肉……
双眼连眨了好几次之后,众人才从那场心惊肉跳的梦中清醒了过来。即使已经清醒了,冷汗还是继续自额上涔涔冒出,心中暗暗道句:
好狠!
段思廉是硬被从痴癫挝上拽离开的,现在那块血淋淋的皮肉还留在挝上!尽管这是保下他一条性命的唯一方式,若再晚一步他必定人头落地;但能在一夕之间毫不犹豫地出手这么做的,二十一年以来只有白玉堂一人!
「坚持住,我送你到那边树上,你看准时机,避了此处找个地方藏身。」
说话间,白玉堂早已挟了段思廉落在一处高枝之上,迅速点中了他的几处穴道,暂时止住伤口大量流血。之后,无暇多言,人已再次箭一般飞了出去,回到战阵之中。
「白玉堂,我迟晓红佩服你!」
痴癫挝的双目瞠大了,并且绽出了血丝。他报上了本名,那个让非常引以为耻的本名!因为这个女人一般的名字,他自小受够了旁人的耻笑,直到十七岁那年,他练成了痴癫挝。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嘲讽他,也再没人喊过他的本名!现在,他主动道出名字的意思只有一个——
今日,迟晓红必杀白玉堂!
这样,他才能继续作他的痴癫挝。
「小红?」白玉堂呵呵低笑着勾起唇角。他的颊边沾了血,是适才打斗时溅上去的。此刻,倒让他一张森寒冷煞的俊脸更添了几分噬血的邪佞!「我干娘酒坊后院中干活架车的牲口却也叫这个名字;而你这烂杀无辜还兀自喊冤的疯癫恶魂,却连牲口还不如!」
「你——必须死!今日,我和你势必只有一人可以存活于世!」
从不曾有人这样侮辱过他!就连那些笑他似女人的孩童也不曾!
痴癫挝暴吼一声,吼得声嘶力竭,最后几个字吐出来已是沙哑得不伦不类,当真有几分类似牲口的嘶嚎。而就在他因为受到了如此的「奇耻大辱」,暴跳如雷的吼叫之时,白玉堂已然身形一晃,一跃飞上了九重云天,紧接着猛然俯冲而下,直取他的后心!
俗话说得好,「短一短,险一险」。痴癫挝铁链五丈,已算长兵中的长兵,若要与之对决,尽破其功,惟有设法尽量近其身侧,令对手纵有千般「长处」也难施展出半分!
不过,痴癫挝终究不是等闲之辈。他闪身躲了过去,还同时抖手狠狠抛出了他的铁挝。铁挝横飞而出,在半空划了一个圆周,挟风带势,扫向身后的白玉堂。而铁挝的前方三爪实际也已经碰到了白玉堂的手臂,只可惜慢了一步,扑了个空,只抓破了他的衣衫。
在收挝再攻之前,痴癫挝就已经知道自己这一击失败了。因为在他抛挝出手的刹那,背后传来了「哧啦」一声,还夹杂着一丝幽幽的痛楚。就是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痛楚让他颈背后那根大筋微微颤抖了一下,飞出的挝自然也就稍逊了一分力道和准头。只一分,白玉堂却赢了三分!他不仅躲过了一击,还用雪影划破了他一层油皮,留下了一条轻浅的血槽。
对一名武者来说,这伤甚至并不能算伤。
可是,再小的伤也会痛;
既痛,且怒!怒不可遏!
今日不杀锦毛鼠,迟晓红誓不为人!
痴癫挝在他手中疯狂地飞舞起来,如流星似游龙一般!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好象一条黑黝黝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毒蛇,白玉堂的身影到何处,挝便追到何处!有那么几次,锋利的铁爪就从他的身侧颈边擦过,险象还生!只要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他便可如此这般,逼得白玉堂根本无法出剑!
白玉堂无法出剑,痴癫挝却也没能如愿以偿地直接从他的心窝掏出他的心脏!愤怒给了痴癫挝无比的力量,可也焚烧了他的理智。他竟连最基本的一点也忘了。他的兵器看来凶狠,使得却应是巧力;看准机会,投机取巧;最关键之处不在于挝抛出的力有多大多狠,而在于能否击中对手,刺入他的皮肉——
哗啷啷!
只听一声脆响传来,飞出去的挝竟被白玉堂一脚踢了回来!
痴癫挝连忙躲闪,疾速后退,收住了铁链的走势,巨大的回力却也同时震得他虎口发麻!
这次,他无论如何也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白玉堂——或者该说,是他的愤怒把他逼向了极点!他使出了绝势的一招——
咆哮癫狂!
招如其名,名若其招!
那挝,那链,仿佛在一瞬之间都生了双目、有了生命似的,狂舞着发出阵阵轰鸣般的脆响,几乎震耳欲聋!
而事实上,这一招仍然走的是投机取巧的招数——利用声响,震撼对手的耳膜,使对手下意识地注意力转移,再一举向前侵袭!
啪!
噗!
血色绽放!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他抓到了白玉堂!
铁爪陷入了他的右小腿!
这次他是插翅也难飞了!
痴癫挝的面孔在那一刻扭曲起来,高兴得连面皮之下的肌肉都随之痉挛不已!
于是,他高昂的士气立时本能地卸下了三分。他以为白玉堂适才的狠厉是只对他人,不对自己。
但可惜的是,他料错了。
那只是比眨眼更短的一刻,铁爪还未来得及完全收紧,铁链还笔直地横在半空,白玉堂竟带着陷入肌肉中的痴癫挝,踏着脚下链条而至,直逼他的面前!
痴癫挝大骇,手上慌忙用力,欲收紧铁链,顺势将白玉堂甩飞出去。可在链子重新着了力、可以轮起之时,他的人头也已凭空飞起!
他的双眼大张,连咬牙切齿用力的表情都还僵在脸上!而他的身体,已经颓然倒下,自半空坠落。
从此,世上再无痴癫挝,只有无了头的尸身迟晓红。
不过,那之后,尸身只坠到了一半就被白玉堂拉了回来。因为迟晓红的手还死死握了那铁链舍不得松下,前端的铁爪仍咬合在他的腿上。直到拖着那尸身落了地,他才一咬牙,将其拔出。好在,刚刚那一击并没有迟晓红所认为的那么深,只掀去了面上薄薄一层皮肉。
「恶贼!但凭你,还不配在白爷爷面前自称阴曹地府的来使!」
白玉堂冷哼一声——只这般疼痛,又如何比得了当初在冲霄楼中几乎被射得千疮百孔的万分之一?
卸掉那挝后,他站了起来,四下望去,却觉得有何不对。贪棍此时已经丧命在幽鹭手中,嗔刀也已被赵珺刺伤,只是他们一时半刻还难以完全摆脱三冤魂带上山来的手下杀手。可是,此前同痴癫挝一起围击他的那剩下八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好!有诈!」
他们必是趁机欲抢头功,追杀段思廉去了!
暗骂一声,白玉堂立即纵身而去,沿着途中血迹,一路追入姜弱水宅中。
但了屋后,果不其然!
段思廉已被他们逼到了密室门前,人早面色苍白,耗尽了力气,动弹不得。他手中的刀上有血,正滴滴嗒嗒地流下来,脚下横着三具尸体,想是被他杀死不久。另外五人则正与那两名孪生少女杀得你死我活!
那两名少女武功并不算高,而且都负了伤,只凭一股意志支撑,拼死不让那五杀手继续向前,靠近密室半步。她们并不知段思廉是何人,只是一心要保护主人姜弱水。因为,她是她们的救命恩人!
若不是她们,恐怕此时不止段思廉,连里面的素月玄女与展昭都会受到惊扰,丢了性命!
想到此,未到跟前,白玉堂已是双眼绯红,自喉中发出一声低啸,直冲上去,雷厉风行,一气呵成,再次掀起了一场血红色的风暴,将那五名杀手斩了个干干净净!
其后再看,竟无一人留有全尸。
※※※
七月二十三,申正,一战方结。
这一战,几乎每个人都挂了彩,不过惟有段思廉伤得最重。他的左肩后多出了一个黑乎乎的血洞,几乎深可见骨。虽然铁瑛用了「洱海月」的独门奇药为了他疗伤,但到底他失去的是一块皮肉,而不仅仅是那染红了整个背部的血。说来,无论如何也要两个月方能痊愈。
不过,段思廉并没有为此而感到沮丧。反之,他很高兴,差不多可以说是心情舒畅!因为,付出了这一点点代价,他得到的却足够多!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得到了赵珺,让他不得不陪伴在自己身边。赵珺本不想来——
「除非哪日无人替你收尸,否则休想我再与你共处一室!」
这是他给他的回应。但是,他也在同时给了一个答复——
「我今日受了这伤,你总要负些责任——」他说着,强拉住他的手触向自己腹侧那条伤口,「别忘了,昨夜可并非全然是我勉强你;你刺伤我,也不过是不愿面对自己仍会沉迷于这段情的事实。但你是大宋的王爷,这个责任自然无人会叫你来负;你若不负,就惟有白玉堂来负。虽说他的果断救了我一命,我很是感激;不过,我同样也还了他一条命。我若不出手,单凭那两个丫头是对付不了那八名杀手的,她们根本撑不到白玉堂前来。如果受到了惊扰,姜弱水与展昭此时恐怕早已没有命在!」
「你究竟想要如何?」被段思廉一激,赵珺脑中立时乱作了一团,根本无法静心细想那番话中究竟有何破绽。
「只要你肯不要总是对我如此疏远,我也只不过是欣赏白玉堂此人。他不仅武功高强,能谋善断,而且关键之时足够狠厉,恰是能做大事之人。若是加上展昭,便更是好上加好!他沉稳内敛,遇事不焦不躁、深谋远虑,平日看似温文,御敌却毫不手软。如今,我倒并不仅仅是为了你,而是真心希望他们这样的人材能够为我所用。」段思廉握了赵珺的手笑道。
而且,倘若顺利,他得到的还不止如此。保下性命的不光展昭,还有姜弱水。三十年前,素月玄女美丽而多情;三十年后,她早已不再美丽,却仍然多情。这情并不单指男女之情,还有其他。她是个恩怨分明,重情重义,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的烈性女子!
杨春愁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他,对她有救命之恩!
当然,这些话他自不会说出口给赵珺知道。
心中正如此想着,忽听铁瑛在门外道——
「爷,展大人前来探望您的伤势了。」
「快请。」段思廉道了一声,冲赵珺微微一笑。
这时,展昭已跟在铁瑛身后走了进来,先躬身抱拳,对赵珺说了声——
「属下见过王爷。」
之后,才转向段思廉,却只抱了抱拳,并未躬身——
「展昭见过段爵爷。」
第九章
这分别,倒也真是有趣!
段思廉挑了挑眉,就了赵珺的手撑起身来,笑道——
「这里是私下,又非朝堂之上,我们一路上兄弟相称,怎么展兄今日倒突然如此客套疏远起来了?」
「展某并非刻意客套疏远,只是身在公门,便要遵守公门的规矩。展某与王爷相识多年,亦要先君臣,后好友。在爵爷面前,自是更不可失了规矩礼仪。否则,不但有辱我大宋官员声名,对爵爷也是大大不敬。」展昭再次抱拳颔首道:「何况,展某此时是来请罪的。」
「请罪?」段思廉一愣,「展兄何罪之有?此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今日位能保护爵爷,原本已是失职;其后反让爵爷带伤救我一命,确是大大的罪过了。因此,展某特来请罪。」展昭微微垂首答道。
请罪——这一句话,倒把段思廉僵在了当场,半晌才道:
「展兄说哪里话来,今日战阵之上,若不是白兄果断,救我性命,恐怕我此刻早已人头落地。若说起来,还是我应感谢白兄相救才是。听说白兄也被那痴癜挝所伤,此时可还好吗?」
「敷过了药,已不妨事了。不过玉堂救爵爷,自是尽到了他的责任;展某失职,罪却还是要请的。」展昭再道。
「这——展兄若不嫌弃,还愿当段某是朋友,就不要再如此客气见外了。便是展兄定要请罪,能定得这罪的也是柏雩,而非段某。苟嗡剂叩溃咦蛘袁B:「柏雩,看来此时倒定要你来说句话了。」
「既然段爵爷不怪,本王自然也没什么好说,展护卫就不必再自责了。本王此时还有事要与爵爷相商,便请展护卫代本王问候白护卫吧。」赵珺说罢,便未再开口,只看段思廉如何举动,一只手在被下被他握得发麻。
「如此,展兄便可放心了吧?段某不求其他,只是欣赏展兄与白兄的人品气概,真心想与二位交个朋友。白兄处,也还请展兄代为转达段某的问候和谢意。」段思廉说罢,似是突然不支,颓然倾倒,几乎当场将赵珺压倒。
展昭见状眉锋微蹙,正欲上前,却见赵珺对他使了个眼色,便立时止住了脚步,道:
「多谢爵爷不怪,爵爷的恩情展某自当谨记在心,此时便不多打扰了。」
待展昭转身离去,段思廉方才侧头在赵珺唇边蜻蜓点水般烙下一吻,低语道:
「展昭前来『请罪』,是要告诉我,便是有所亏欠,欠了我的也是他而非白玉堂。他的性子,似乎又比我所想的刚硬上几分。如此相濡以沫的深情真是令人羡慕……柏雩啊,你当初明明曾说欣赏的就是我这般大志。如今,却当真怎么也不肯谅解我的难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