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NNIS…要有关系…并不难,只是,它必须要付出代价的…只要付出代价,就会有的。」
「什麽意思?」潘其钦阴冷道。
「如果,你在任何场所都公开著彼此的感情,大家自然会知道彼此的关系,这时,就不需要什麽白纸黑字来证明…而如果你想保有这份隐私,那麽,这层关系,当然也是见不了阳光的…」
潘其钦总算坐起身,胸膛起伏,活似压抑著满腔怒气:「你现在半夜三更跟我吵架,就是要我公开和你的关系?」他不可置信的瞧著眼前这男人,觉得这家伙是疯了吗?
「你觉得我在设计你吗?」
潘其钦心一吓,有点意外这个一直表现「单纯」的林敏伟怎麽突然变得如此敏锐。
林敏伟悲哀的垂下眼神,虚弱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为何总走不出去过去的伤口…你这样迟早会毁了自己!」
「你不能单凭这点来评断我人生失败!」
「我不是说你人生失败,我只是希望你…忘了他,以得到救赎!」
潘其钦冷冷一笑,面露不屑道:「高材生,你又知道什麽才是救赎?」
听这牙利森森的讽刺,林敏伟鼻一酸差点就缀下泪,可他终究还是忍住,只是没再说话,下了床,开始找起衣裤穿载起来。
看他这动作,潘其钦猜想他下一步恐怕要转身出去,不禁有些震惊,便也落下床,抄起衣服边穿边道:「你现在算什麽?跟我摊牌吗?你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原来一直好好的,怎麽我去一趟香港你就发起疯了!」
林敏伟穿好衣服,背著他呆立半晌,终於用著疲软无比的声音:「当意识变的越来越清楚,就表示你已得到救赎…」
「我的意识哪里不清楚?」潘其钦突然发觉,现在,竟半句也听不明他在说什麽。
「你的意识不纯粹,有影子!」林敏伟回过身,红著眼眶面对他:「你教我要懂得生气,自己却不知怎麽愤怒,你以为你表现的恨他就可以清醒,你以为你把我带到床上就是报复,却不知道,这根本是自毁…」
潘其钦心一愀忽然有些恍然大悟:「你…看了我的电脑日记?」
林敏伟咬著牙,不否认:「那不难的,密码是他的生日嘛!随便猜就猜到了!」
「阿伟…你…」潘其钦真是傻了,他想也想不到林敏伟竟然毫无歉意的说出这种话!
林敏伟像早料到他的反应,只转开脸,淡淡道:「对不起…」说罢,他走向书柜,翻了翻,拿出个牛皮纸袋…
夜黑的卧室,潘其钦瞧不太清他的表情,却感觉出一股异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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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一亮,潘其钦已看清了手中的小饰品。
林敏伟看他怔怔的瞧著手心发抖,一手掩起嘴,眼眶渐渐泛红,心就直落而下。
一个月的同居生活,一个月的性爱交缠,一个月的甜言蜜语,完全比不上几根闪亮的银针和戒指。他知道,和潘其钦的关系,全部又回到原点了。
「还有这个…」林敏伟觉得万分虚脱,有气无力的拿起「遗书」给潘其钦。
潘其钦急急的收敛心神,将信封打开,拿出一张已显皱折灰黄的纸。
上头只有短短两句英文。念了一次,潘其钦就明白这是一首耳熟能详的西洋乐曲Somewhere out there的开头,第二句词则只写了一半,然而,那字是如此熟悉,教他双肩莫名发麻。
潘其钦强压震惊,疑惑的抬眼看了林敏伟,止不住的颤声:「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刘…邦奇…」林敏伟有些犹豫的说著。
「…静羽留给邦奇的?那…你怎麽把它拿来?」
「他要我拿给你…他还说…这一封…」林敏伟瞧了他一眼,眼神满是空洞道:「…是他留给你的遗书。」
「你…说什麽!」这句话真令潘其钦有些心惊肉跳。
「那真的是他留给你的。」林敏伟深吸口气,坚持道:「刘邦奇说,这张纸沈静羽死时一直以手压在胸前,虽然没有属名,不过,他知道这该是留给你的。」
潘其钦当场指著林敏伟,很想粗口反驳,但不知怎麽一股汹涌的暗潮却在血液中翻腾著,让他一开口,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邦…奇…早拿给我了!」
看他如此激动,林敏伟还是难掩心里的微微妒意,可是,却还是温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他现在才要我拿给你…但我相信这确实是留给你的。」
为什麽现在才拿给我…为什麽?为什麽!!潘其钦很想再追问,然而内心深处,却已有些意识到答案了。只是自己似乎不想去承认。
刘邦奇想占为已有!!他知道,深深知道!
「我想,沈静羽是想写下Somewhere out there的歌词,只是…」
只是,没有力气写完就死了。林敏伟没有说完,潘其钦却也了解了意思。
因此,他只是垂下眼,抖著手,细细的看著这手歪歪斜斜,却又令他刻骨的字迹。
Somewhere out there Beneath the pale moonlight Someone’s thinking of me
And loving me tonight
Somewhere out there Someone’s saying a pray That we’ll find one another ─
(就在那里 在苍白的月光下 今晚有一个人正想念著我 爱著我 就在那里有个人正在祈祷著 我们都将会找到对方 … )
「…他…文笔很好…可以自己写给我的嘛…又何必抄歌词…这不可能是…他的遗书啦…这应该是他大学时…写来…练唱的…」潘其钦喃喃念了几次,已掩不下激动,终於失声的哭了出来。
是吗?或许吧!听他这一说,林敏伟也不肯定刘邦奇的话,然而却已下不了决心再去商榷真假。因为他知道,真相,对潘其钦来说,或许都不是很重要了。
「相信,比怀疑…更快乐!」林敏伟眼圈也红了。
第十章
潘其钦不想跟他争执,可是,嘴巴却又不自觉得道:「我很想相信,只是…他并不信任我…所以…压根都不认为我会陪在他身边!」
「他离开…跟信不信任你没有冲突…他只是不相信自己而已…」说罢,林敏伟像又想到什麽,忙一转苦笑,自已抹抹泪道:「他比你脆弱,比你心灰。他不敢面对渐渐要离开你的事实,那日日等著死刑宣判,真的很痛苦。他也在熬日子啊!只是,他熬的是一个,明知道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的结果。那想起来真的很残忍的…」
看来,他真的把日记全部看透了。连沈静羽得病的事也有数。
潘其钦怔怔望著他,泪如雨下,却还是咬牙摇头。尽管,他知道,让林敏伟说出这些话很残忍,因为他得帮著那无形的情敌说话,所以每句话都如同两刃刀,一刀划著自己的心,一刀也划著他的心。
明知他傻气至此,潘其钦还是忍不住红著眼反驳著:「爱…滋病…又不是马上会死…有的人也活了好几十年…」
「是啊,可是有的人却走的很快,也走的…很丑…他或许是不想要自己…」
「丑!那又怎麽样!!」潘其钦忽地暴怒的抓住林敏伟双肩道:「你可知道,他最後死在哪里?」
林敏伟抿紧嘴,瞪大眼望著他。
潘其钦没等他「猜」出来,已大声哭吼道:「他…跑到那…那…什麽山里的一间破棚子里…自杀…一个多月才被人发现…」
天啊!我要怎麽去忘啊!他死时,是怎麽样的心情,怎麽样的绝望,他…好像是绝食而死,什麽东西都不吃…这麽熬著几天…死的…
那腐烂的尸体─我没有资格被通知去认。因为我跟他毫无关系。但同时,也没人敢通知我去看─所以,我就这麽被人瞒了整整一年,那渡日如年苦心熬煎的一年啊!
我的心…早就跟他一起腐烂!烂透了!
林敏伟呆呆的听他哭完,张大嘴惊的说不出话…
或许,沈静羽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被发现吧!所以才走到那如此舆世隔绝的地方,用这样的方法弃世。
然而,人,毕竟不是水,不可能这麽蒸发掉。结果,破体残骸,对在世的亲人反而更伤害。
「你相信吗?我跟他,在世上竟然毫无关系?」潘其钦疲累的坐倒床头,轻轻将林敏伟拉过身前,抬眼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执著什麽…可是,我不想要觉得我和他没有关系…我…很爱他的…很爱的…这辈子我没这麽爱过一个人…可是…我却和他没有关系…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我想要和他永远有关系,我想要有人想到他…就想到我…想到我…就想到他…永远一起…」
他的容颜,总是宛然在目,那破损的声音,亦绕耳不绝,室迩人遐,根本不可能说忘就忘。我甚至永远记得,那时,我们两人都被来日将尽的压力紧紧的绑缚,夜垂人寐中,还会莫名其妙哭起来…我们应该要共生共死的…
「你要关系…我给你啊!」林敏伟听他大剌剌的对沈静羽告白,整个人几乎要脱力,但仍忍不住虚弱道:「我可以给你…我…去想办法给你…」
「我不要…我只要他给我…」潘其钦听到他的话,却只茫然的摇了摇头…紧紧抱住他的腰,将整张脸埋入了他肚子里。
低沈的哭声,压抑的在腹部颤动,林敏伟却被他这句话戳的心碎遍地,若非紧紧咬著牙,否则真会嚎啕大哭。
那个男人从他生命消失的太急促,急促到他来不及反应。他的欲望,他的感情,他的一切,只能随著那个男人瞬然消失,随之静默。
这是林敏伟第一次感受到,当失去了生命中很最重要的人时,那几乎可以粉碎灵魂的压力。
「钦…」
「别叫我…钦…叫我Dennis…」潘其钦抱著他的腰,侧著脸,靠著,眼睛,好痛好酸,好朦胧,泪却还是不停的流…完全无法控制…
钦…对了,那个男人都这麽叫他的。林敏伟垂下眼神,屈服了他的要求。
「DENNIS,我们…去…看看他吧?」
「看…他?」
「嗯,那个…沈静羽…」
只是听到名字,潘其钦的心还是狠狠的抽了一下,不行,还不行…他轻轻的摇著头,泪如泉涌。
「那麽,你…放开我吧…」林敏伟虚弱道:「在你心里,我…替代不了他的…无法在你身边了,因为,再这麽下去,我也会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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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前,林敏伟递出辞呈。TOM几乎是火速的召来潘其钦。
「别跟我说,他辞职和你有关…」TOM夹弄著辞呈,皱著眉,松靠椅上。
「…或许有关吧…」潘其钦双眼无神的坐在沙发上,低声说著。
「你们有磨擦吗?都不是小孩子了,怎麽会让私事影响到公事?」TOM第一次对潘其钦泄露不满:「ANDY拿到辞呈时快急疯了,最近研发缺人,很多案子就转给阿伟来修缮了,他起码半年动不得!」
「他有说是什麽原因吗?可…不可以请ANDY暂不准他辞?」
「他说他家人帮他申请保留学位的时间到了!他非回去不可,你说,可以不准辞吗?」TOM将辞呈摆向前:「当时他转到研发,也没想要他签合约,谁知道他会突然来这套?」
保留学位的时间到了也许是真的,但,潘其钦却更相信他是想离开这里,离开台湾,离开自己。可难道就为了昨天的事情这麽决绝?
「你要不要出面处理一下?」TOM深吸口气:「我知道,动用到你的力量,对你和他都很抱歉,可是一来,研发目前真的少不了他,二来,因为私人争执而情绪他的辞职实在不好,三来,我希望你们也沟通一下,怎麽才短短一个月,就闹成这样?」
潘其钦把辞呈拿上手,翻看著,好半晌才无力道:「我…今天…和他谈谈…」
「DENNIS…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怎麽了…」TOM站起身,走向他,轻拍他肩头,缓叹一声:「也明白感情无法勉强,可是…礼物…上帝不会给第二次,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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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起床,发觉自己睡在床,盖著被,林敏伟却窝到沙发上。有一刹那间,几乎要忘了发生了什麽事,直看到手边的「遗书」和饰品,才想了起来。
看来,昨夜自己已完全失控,尽管脑中完全没印象说了什麽话或做了什麽事,却可以清清楚楚忆起那泉涌的泪水和几乎窒息的痛苦。
叫起林敏伟,但见他满脸疲累的朝自己傻傻一笑,随即整饰自己。
直到两人走出门,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低盪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公司。
结果,下班前,现在,来自林敏伟无声的抗议终於浮出水面。
他,递出了辞呈。在没有和自己商量过的情况下,决定。
「DENNIS…你…回来啦…」平常都是自己比较早到家,一看到潘其钦坐厅里,林敏伟有些错愕。
「嗯,今天推掉了些应酬…」
「哦…那…你吃饱了吗?」
潘其钦温和瞧他一眼,淡淡笑道:「除了吃饭,你没有什麽事要跟我商量吗?」
林敏伟垂下眼神,知道他指的是今早递「辞呈」的事,登时默不吭声。看他这样,潘其钦不由得叹一口气:「如果你是因为我们之间的问题要离职…那大可不必…我以後…不去找你就是了。」
林敏伟抬起眼瞧他好半晌,潘其钦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正想开口问,他已语带失落:「一直以来…都是我去业务部找你…你…从也没来找过我…」
潘其钦一怔,有些失笑,不禁朝他招招手:「过来…让我抱抱你…好不好?」用这招对付他往往屡试不爽,谁料这会儿,林敏伟动也没动,只摇摇头,低声道:「…我…要收拾东西了…」
「你…今天就要搬回去?」潘其钦有些吃惊,忙站起身。
「…明天…我可以明天再走吗?」
潘其钦疲累的翻翻眼,深吸口气:「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何必回答的好像我在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