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看他酸得眯眼皱眉的模样,喜欢他温温和和的抗议声,抗议比赛不公正,他是个好男生,真的,很好的男生。
「结论是,它不是不好吃,而是非常难吃?」难吃到成为惩罚工具?
「它的味道有点像有机乌梅。」
「有机乌梅?不懂。」庚禹摇头。
眉目相对,他们对出一点点心动感觉,这个女孩很特别,特别到三年多来,他所认识的女人在脑海问自动退位。
「制作乌梅需要用很多的药剂,有的伤身、有的伤肝肾,但酸果不用加工就有了乌梅的酸滋味,所以它当然是有机乌梅。」
她详加解释,像小时候教他念书一样,他不笨,但别想叫他把不懂的知识死记,她必须给他逻辑、助他思考。
「通常我们打赌什么?」笑望着她,他喜欢她说话时的神采飞扬。
「很多啊。」
「举例。」
「打赌你隔天的考试,考不到六十分。」
「这种打赌不公平,你教我功课,自然很清楚我的程度到哪里。」他抗议,
「是不太公平。」她同意。
「还打赌什么?」
「打赌你没本事让校花杨依依离开你。」
这是她的小心眼,她想,也许可以借由赌约,让他们两人分手。可惜,她失败了,因为这个好男人不愿意让女人伤心。
「这更不公平了,为什么我要为一个打赌让女朋友离开我?」
「我同意,不公平。」书青点头,反正他好、她坏,他正直、她奸诈,从小时候就是这样。
「还有呢?」
「还有,我能不能在半个月里减掉两公斤?」
「这更过分,能不能减两公斤,你的嘴巴和身体是控制变因,为什么我和你赌这个?」
「对啊,所有的打赌都对你不公平,只不过……」她笑笑,猜测当年的他和她一样,对爱情很懵懂。
「只不过什么?」
「你被我欺负,欺负得心甘情愿。」而她为他,同样付出得心甘情愿。
他被她欺负得心甘情愿?什么时候他变成可以被欺负的男人?
他交往过无数个女朋友,她们觉得他不温柔,她们说他斤斤计较,对爱情吝於付出,她们的句句批评造就了分手结局,可是没和自己谈过爱情的小青,居然处处占他的便宜,并且教他心甘情愿?
「能让我心甘情愿被欺侮,只有两种情形。」
「哪两种?」
「第一种是我爱你,第二种是我怕你。你说,是哪一种?」
「又爱又怕罗!」她不明说。
低眉,书青在泥土里看见破裂的酸果,弯下身拾起,笑开眉眼。
「你找到了?能吃吗?」
「看看罗。」拨开果荚,她挖出一颗黑色种籽,酸果不只吃起来像乌梅,看起来也像乌梅。
书青轻咬—口果肉,…酸啊,酸的她眯眼。
庚禹没吃,两颊先发酸,突地,关於酸果的记忆跳进脑海……没有经过思考区,他接话:「它可以放在剉冰里,加炼乳一起吃。」
微张嘴,她错愕,「你想起来了?」
「我吃过对不对?」
「对,有一回你输惨了,要吃掉五颗酸果,你索性买来剉冰和炼乳,满满地加了整盘,才吃一口,你直说好吃,我忍不住抢过汤匙试试看。你没骗人,味道果真很不错,到最后根本分不清是谁受罚,我们分工合作把酸果炼乳冰吃光。」
「那次我赌输什么?」
「你赌我交不到男朋友。」
那年,肥胖还是她的重点特徵,他没说错,男生对林旺产生不出感觉,坏男生嘲讽她,奸男生远离她,她像块沾了大便的麻薯,走到哪边都是笑话。唯有他例外,不管别人的笑闹眼光,坚持和她一起上下学,一起玩耍嬉戏。
他是她童年、青少年时期,唯一的幸福。
「你交到男朋友了?」
吐吐舌头,她掹笑,笑弯腰,笑得前仆后仰。
「笑什么?」扳正她的上半身,他问。
「我作弊。」又笑,她笑进他怀里,笑得脸酣耳热。
「什么?作弊!」捧着她的脸,庚禹佯装生气,看来她很坏,难怪他选择忘记她。
「我付十块钱给五班的林承惠,叫他假装是我的男朋友。」笑容末敛,她的快乐写在眼帘。
「你真奸。」
「我早告诉过你,女人是难懂复杂而且狡猾的生物。」
「这句话是你教我的?」
「不错,你是好学生,知道你把我的话牢记,为师的甚感安慰。」
「我想,我受你的影响一定很深。」说着,他把她重新收回怀间,这样的亲密他一样觉得熟悉。
「受我影响又不是坏事情。」
「谁知道?」庚禹取走她咬了一半的酸果,放进嘴巴里,果然酸得沁心。
「好吃吗?」
「不好吃。」皱眉,他实说。
「很好,你的感觉没被那场车祸撞掉。」
突地,一个念头打进脑际,他是不是和她有承诺?他是为了她回来?
「为什么不说话?发傻?」书青用手肘推推他。
「今晚我们睡哪里?」庚禹随口找出话回应。
「我家罗,你有你家的钥匙吗?」她勾起他的手,两人并肩走。
「没有,请锁匠来帮忙。」
他喜欢她倚在他身上的感觉,那是感动,是说不出口的幸福味道。
「你怎知你老家没被卖掉?」
「说的也是。」他点头同意她的话。
他们一路聊、一路前行,他们说着旧事,聊起旧时心情。她没问他在美国的生活,他也没提及她的近况,他们说说谈谈的全是两人共有的旧时光阴。
第六章
百盏灯光仿效着莱茵河的浪漫。
庚禹环着书青纤细腰际,她把玩手中的鬼针草,笑眼眯眯。
「这么开心?」他问。
「想到一件蠢事。」
「你的还是我的?」
「当然是你的,我怎会做蠢事?」她总在他面前骄傲,不管过去或现在。
「我做了什么?」
「小六那年暑假,你骑脚踏车载我到安平玩。」才两句话,她又忍不住笑开。
「然后?」她的笑容染出他的好心情。
「才骑到安平路头,你上气不接下气,满身汗水淋漓。」
「我的体能这么差?」
「不怪你,当时我的身材是巨无霸,你的个头比我小,载我当然吃力,我提议载你,你的男性自尊受伤,然后一语不发,死命踩着踏板前进。」
「可怜的我。」
「是啊,我同情你的可怜,想跳车,没想到用力过猛,把你连同脚踏车一块儿勾倒,我们两人趴躺在菩提树下唉唉叫。我叫一声、你喊两声,我骂你真笨,你说用这种方法搞谋杀的,我是史上第一人。我反驳,说问题出在你的重心不稳,你大声回骂:「你就是我的重心,你没坐稳,我当然会摔倒。」
他说这话时,没有太多想法,了不起是从物理学角度看事情,但十三岁的她却有了联想,从此,她为了成为他的生活重心而努力。
是女生比男生早熟吧,早熟的女孩虽不识爱情,却悄悄地将他捧入心,她对他的举动看法全数在意……
望住她低头沉思的表情,他淡淡的问:「过去,你一直是我生活的重心,对不?」
书青讶然的眼神抬起,从几时他们的心意相通至此?
「别用我不懂的眼光看人。」
庚禹莞尔,大手从她的腰际滑向肩膀,这个女人有时精明过人,有时迷糊,而迷糊的眼神常叫人心醉。
一次一次,假设他们的心思对上几十次,是不是她可以大声说,他们之间除了友谊还有其他更多更多?
靠在他身上,她甚至可以闻到他的汗水味,夏天的台南有点闷,但他的体温并未带给她不适的感觉。
「我只是惊讶。」
「什么事让你惊讶?」
「以前你常说搞不懂我在想什么,现在,你老是猜中我的念头。」
「换句话说,你的确是我的生活重心?」庚禹问。
笑而不答,她抬眼凝视夜空,浓浓的乌云压在头顶,明天会下雨吧,七、八月是台湾的台风季。
「又不说话?」庚禹勾住她的下巴,深邃的眸子望进她的眼睛,「我不喜欢这样,你的行为欠缺礼貌,以后,我问一句,你必须马上回答,听懂没?」
「听懂了。」她合作,因为他的「不喜欢」。
「那么,你曾是我的生活重心,对不对?」
「不知道,你从没对我说过重心之类的话,只不过,我们一起上课放学,我们相处的时间、对彼此说过的话,比对家人还多,」她坦白的说。
「结论——我们是很亲密、很亲密的朋友?」
「那要看你对亲密的定义是什么。」
「我们有超友谊的关系?」
「你胡说什么?本姑娘是二十一世纪为数不多的处女。」手擦腰,她将他的瞹昧眼光瞪回去。
「我是你的性幻想对象?」
「你想太多。」这个男人……忘记她穿几号鞋了。
「真可惜。」他一脸惋惜表情。
「可惜什么?」
「我以为你是偶像剧里的女主角。」他长手搭上她的肩,鼻子凑近她的发丝深吸气。
「你在说哪国鬼话?」分开太久,她抓不出他的逻辑。
「偶像剧里,男女主角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分手,男主角远走天涯,却没想到在异乡出车祸,丧失记忆。」
「故事太老套,那是五O年代的陈旧剧情。」
「老戏新装啊,京华烟云都换过好几个剧组了,时时有人翻拍。你别打岔,继续听我的故事。女主角在台湾苦等爱人回来,却迟迟等不到,后来孤伶伶地生下一个小男孩,他的眼睛像爸爸、鼻子像爸爸、嘴巴像爸爸,他全身上下都是强势基因,让人一见面便能猜出他的父亲是谁。」
「继续说啊,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荒谬剧情。」
「你……有没有一个很像我的……侄子或弟弟妹妹?」他意有所指。
食指往他额际戳去,她推开他的脑袋。
蓦地,他抓住她的手,兴奋的说:「你常常这样推我的头,对不对?」
很好,被抓包,他想起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被她欺负?!
「哪有!」打死她都不承认。
低下头,他仔细观察她,「你一定有。」
「没有。」
谁会对一个失忆症患者承认自己的罪行,又不是头壳坏去!
「你有。」
他说得笃定,脸凑近她,红云又飘上她脸庞。
「我没有。」
飘开眼,这男人越来越过分,过分到不晓得对女生逼供该适可而止。
「你有。」
她在退缩?有趣!他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连重重警卫封锁,她都敢闯进来不是?
「你凭什么说我有?」
「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在说谎。」他指控。
「你的眼睛是测谎机吗?」书青伸出两手,抵住他的胸膛。
「嗯,人性化测谎机。」
不理会她抵在他胸口的小手掌,他往前两步,她向后退三步,一退再退,她退到菩提树干上。
「什么叫作人性化测谎机?意思是准确度很低?」
讲来讲去,她就是不承认自己曾经欺人。
「不对,意思是我不会对敌人赶尽杀绝。」低下头,他的唇凑到她额上。
这回,他不再用视线寻找熟悉点,他用鼻子、用嘴唇,寻找旧回忆……
是的,他的唇印上她额间,那是荣莉花香,是他记忆中久违的味道,缓缓地他的唇往下滑,他触到她的唇,柔软甜蜜。
轻轻触、轻轻吻,不激烈,却燃起温柔文火,同时烧上两人心问。
闭上眼,他拥她人怀,圈住她,身子轻轻摇摆,不自觉地他唱起歌,不是情歌,没有撩人爱语,有的只是甜甜的温馨。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哑,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茉莉花……
当了歌星果真不同,印象中,他的歌声没有这般低沉醇厚,今天的他,声音像磁石,吸引着她的心思。
轻轻地,她的记忆飘回远古时期——
那个下午,那个蝉鸣声震人耳膜的下午,他们为什么事吵架她忘记了,她只记得他捧来满手的茉莉花,歉然地对她唱起同一首歌。
芬芳美丽满枝哑,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茉莉花……
从那个时候起,她爱上茉莉花,甚至养成习惯,相邀茉莉花香伴自己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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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猜错,隔天果然下雨,她在小弟的床上将庚禹摇醒。
「今天有通告?」揉揉眼睛,一看见书青,他有点晃神,然后想起精采的昨天。
「你还没清醒?」
「不,我醒了。」
说着,庚禹伸出两手,一勾一拉,将她拉倒在身边,不顾她的惊呼,翻身将她压在下面,两个浅浅的啄吻,吻开一天的序曲。
没经过女士的同意,做出这等动作,很差劲吧?没办法,遇见书青,他的绅士风度掉入外太空。
「你做什么?」亲她亲上瘾了?得寸进尺的坏庚禹。
「我在回忆。」
「回忆?」
「我想我们以前一定常常在清晨时……」
话没说完,书青截下,迅速转移话题:「我们没有,起床吧。」
「下雨了,哪里都不能去。」
他们本来计画去孔庙找那棵土芭乐,尝尝酸溜溜的原始风味,再去延平街买好吃到不行的蜜饯,然后登上安平古堡的高塔,远眺安乎港湾。
「我们去搭帐篷。」翻身,她下床。
「下雨天露营?很奇怪。」
「才不会,到顶楼吧,趁现在雨小,快把帐篷搭起来。你先刷牙洗脸。我把帐篷搬到楼上。」
书青的提议很奇怪,但他没出声反对。
他起身,套上昨天两人同买的休闲服,他在最快的时间内上楼。庚禹不记得自己曾搭过帐篷,但他讶异自己对这工作的熟练度。
最后,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帐蓬搭好。
帐篷里,两个人屈膝对坐,两两相望,半晌不发一语。
看看上面、看看外面的斜飞雨丝,对,有感觉,同样的事,他似乎做过无数次,这种熟稔让庚禹心情开朗,彷佛遗失的记忆正一点一点回到自己身土 。
书青打开两把手电筒,摇晃光圈,光影飞掠,在他眼前相互追逐。雨声打在帐篷上,滴滴答答,清脆响亮。
「我不知道雨声这么好听。」语毕,他顿了一顿,想起什么似地,拉住书青,止下飞掠光影。「同样的话,我说过对不对?」
「对。」她点头,和他一起笑开怀。
「告诉我,把所有的事统统告诉我。」
他的兴奋引发她的快乐,书青歪歪头,想着该从哪里说起。
「最早,是你发现我常在教你数学时发呆,你得意的说:「原来你也有不会的时候。」
「你不是不会,你是在倾听雨声。」他愉悦地接出句子。
「你想起来了?」这回轮到她抓住他的手问。
「只是一些画面,片片段段不成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