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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四) page 5 作者:慕容

  “……你现在真的不开心?”

  话一出口,我自己先当场怔住。我应该问祁烈的问题有一大堆,比如,为什么不杀我,萧冉在哪里,乐言会不会受惩罚,还有……他会对我,如何处置?

  可我却莫名其妙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祁烈也是微微一怔,紧接着,唇角的线条绷得更紧,冷冷的目光扫向我。

  “不会比你现在更难过。”

  我苦笑,低头看一眼被钢圈禁锢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自己。

  “还不是拜你所赐?”

  祁烈骄傲地扬一扬眉。

  “我说过一定会赢你的。”

  我撇嘴。“这好算你赢了我?只不过你运气好,捡了个现成便宜吧。”

  祁烈不屑地冷笑一声。

  “运气?只有无能之辈才指望运气。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好巧不巧地偏偏赶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出现?”

  我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这件事……原来你也有份?”

  “你以为呢?”祁烈淡然反问。

  “拓拔明和萧代就算是白痴,也不可能傻到相信你。”我冷笑。“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你不可能参与他们的密谋,最多他们中间有你的人罢了。有什么好稀奇的?”

  祁烈不出声,这应是他默认的表示了。

  “谁是你安排的人?聂正?还是那个从不露面的暗器高手?”

  祁烈目光一闪,眼中露出几分意外。“为什么会猜是他们两人?”

  我笑了笑。“要在别人的地盘上兴风作浪,总得拣得力的人手吧?安插三两个扫地做饭的打杂管什么用?非常时期,当然是能人异士最投其所好,也最容易受重用。你麾下延揽的江湖人物一向不少,还怕找不到可用的人么?”

  祁烈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最后也只是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却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因为……我需要知道多一点信息、线索、资料,什么都可以。

  知道的东西越多,扳平的机会就越大。不到终局,不言胜负。就算已落在祁烈的手上,我也不能听天由命地任他摆布。

  所以,我才要千方百计地逗乐言开口,才要设法把祁烈引进屋子。否则若只是老老实实地躺着不动,机会难道会从天下掉下来?

  不过,无论心里有多着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如果打探的形迹太明显,给祁烈看出我的目的,就更别想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你真的要惩罚乐言吗?”

  看看祁烈无意回答,我也就及时转开了话题。

  “当然。”

  “可是……他不是故意要违抗命令,是被我骗得开口的。”

  其实又何必要我解释,当时祁烈就在外面,他应该听得清楚得很。

  祁烈淡淡地瞟我一眼。

  “对待下属要赏罚分明,令出必行,这还是当年你教给我的吧?”

  “……”没想到祁烈会用这句话答我,我顿了一下,虽然想替乐言求请,却没办法再说下去了。

  “……没想到,你倒把我的话记得挺清楚?”

  沉默了片刻,我才轻轻地叹息着问祁烈。

  “我还以为你很恨我呢。”

  这不是猜测,而是我的直觉。从重逢之后第一次见到祁烈,我就隐隐感觉到,在他平静冷峻的外表下,似乎潜藏着一股莫名的恨意。并不鲜明,亦不尖锐,但是强烈而持久,仿佛曾经过岁月的磨蚀,锋芒已经被慢慢磨平,却被酝酿得更加浓烈。

  我的直觉很少出错。但这个崭新的发现却让我暗暗心惊,情愿是自己感觉失灵,无端端疑心生暗鬼。

  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

  我闭一下眼,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

  祁烈没有出声,沉默地冷冷注视着我,目光异常复杂,融进了太多说不清的东西。即便是对他熟悉如我,也不能一一详细解读,只能凭着感觉小心推测。

  祁烈从小就不是个爱说话的孩子。有一点冷,有一点骄傲,聪明绝顶而过分早熟,与周围的人总始保持着一段距离,甚至连父皇都不大肯亲近。唯独在我面前,他才会展露出属于孩子的天真一面,高高兴兴地缠着我干这干那,就连读书习字时都分外活跃。

  看惯了祁烈信任依赖的热烈眼神,再面对他此时的冰冷目光,心里只觉得隐隐苦涩。

  “……外面的情形怎么样?是不是闹得很厉害?”

  我叹口气,第三次把话题转到别的方向。

  “你很关心吗?关心的又是哪一边?”祁烈不答反问。

  “不会比你更关心。”我淡淡回答。“现在你才是西秦国主,敌国的兴衰成败是你应该关注的目标,不是我的。我虽然身在局中,心却在局外,不过是一个看客而已。”

  “是么?”祁烈锋利的目光迅速从我脸上扫过,眼中充满不信和探究,显然想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什么言不由衷的地方。

  “我还以为你早就在北燕呆得乐不思蜀,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呢。”

  听到这句充满讥讽的反问,我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生气。

  “你就那么希望我回去?去跟你争个你死我活么?”

  “……”祁烈冷冷地瞥我一眼,却没有回答,反而把脸转到了一边,没有给我一个答案。

  ****************************************************************

  祁烈果然言出必行。

  第二天乐言再没有出现,换了个象木头一样的冷面人。方方正正的一张脸,五官倒也尚称端正,却平板得象是戴了面具,不说不笑也没有表情,不管我跟他说什么,他都象没带耳朵一样听若不闻,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只有一次例外。

  我向他问起乐言的情况,他没回答,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副替乐言不平的模样。

  我心里有些隐隐不安。看他这样子,乐言不会真的受了什么严厉的处罚吧?尽管现在的立场已截然相反,我在心里还是把乐言当成朋友的,而乐言也是一样,否则他就不会明知道犯错还主动回答我的疑问。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害了乐言。

  “祁烈呢?我要见他。”

  木头不说话,继续自顾自地给我擦药。擦完掉头就走,看都不肯多看我一下,态度干脆得让我怀疑,他会不会根本就不去理会我的话。

  不过到了晚饭后,祁烈还是出现了。还是冷着一张面孔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犀利,象要在我身上找出什么破绽。

  “乐言呢?他怎么了?”

  明知道若是在祁烈面前沉不住气,就只能被动地落于下风,我还是忍耐不住地先开了口。

  果然,祁烈只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我的侍卫,还用不到你来替我关心。”就直接把我堵了回去。

  “可乐言不光是你的侍卫,我一向都拿他当弟弟看待。”

  这句话却不知怎么惹恼了祁烈,惹得他目光一寒,一脸不悦地瞪向我:

  “你好象就只懂得拿人当弟弟一样看待?”

  ……我无言。这又有哪里惹到他啦?他怎么越大越喜怒无常,比小时候还要难对付?

  “小烈,你应该知道。”我叹了口气,抬头凝视着祁烈的眼睛,放软了声音道,“不管我对多少人好,可一直以来,你都是我最在乎的一个。”

  祁烈的脾气一向吃软不吃硬,好好地软言相哄果然管用。听了我的话,祁烈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抿抿唇,脸色微微缓和了一点。

  “放心,我没有拿他怎么样。只是罚他面壁思过三天而已。”

  “就这样?”

  我怀疑地问。这也未免罚得太轻了一点,可不象祁烈一向的作风。

  “跪着。”祁烈故意转开目光不看我。

  “跪在哪儿?”心底的疑惑渐渐加大。

  “……”祁烈不说话。

  “是……修心桩吧?”

  “……”祁烈还是不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默认了。

  “你……”我脸色微变,“乐言哪里撑得了三天?你这不是要毁了他吗?”

  修心桩原本是西秦边境一派秘教僧侣苦修的工具,是在两根木桩的顶端布满尖钉,供人跪在上面诵经之用,以痛苦磨炼修行者的忍耐精神,亦表示他们对神的虔诚。后来渐渐流传到民间,竟成了一种惩罚甚至施刑的工具。

  如果承受者有一定内功底子,便足以抵受尖钉给身体带来的伤害。虽然一样要忍受痛楚,却不会伤及筋骨,反而会因为全心运功与尖钉对抗,提高修习内功的效率。只不过通常很少有人会自讨苦吃地采用这种办法增强内力,最多是各门各派对犯错的弟子加以惩戒时,才会使出这种手段。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存心想废掉这名弟子,罚跪的时间总不会超出他承受的极限。罚跪三天的处置已经超出了惩戒的范围,应该算是一种严厉的刑罚了。

  “小烈,错归错,罚归罚,你总不能真的废了乐言。以他的功夫,撑上两天已是极限,最后那一天,你就开恩饶了他吧。”

  祁烈冷着脸不理我。

  “乐言犯错是我害的,追究责任,我也该替他分担一半。如果你一定要坚持令出必行,那就让我来替他跪一天半好了。”

  我这句话不知怎么又惹恼了祁烈。他脸色倏地一沉,冷冷地扫了我一眼,突然起身拂袖而去。不管我再怎么叫,他却连头都不肯回。

  唉!我无奈地闭上眼。现在果然已不比从前,祁烈的气势威严越来越足,心肠也越来越冷硬,看起来大概是再也听不进我的话了。

  ****************************************************************

  囚禁的日子并不痛苦,却过得十分漫长而寂寞。

  不管祁烈心里作何想法,他并没有在物质上苛待我。每天有医有药,衣食无缺,供给简单却质量上乘,即便我不是囚犯而是位客人,也找不出什么可挑剔的。

  但是除出物质以外,我的生活却贫乏枯燥一如沙漠,孤寂得令人难以忍耐。

  不得不怀疑这是否祁烈刻意安排的精神折磨。如果是,那么祁烈的心机与对我的恨意已远远超出我的估计。

  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待遇——四肢被沉重的钢圈牢牢禁锢在床板上,令整个身体无法移动分毫,逐日逐夜,我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除了眼睛,只有大脑可以自由地活动。狭小的石室没有窗子,只要关上厚重的铁门,屋子里就是一片全然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点声音,宛如一个死寂的世界。

  几乎令人发疯的死寂和黑暗。

  我的忍耐力和意志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考验。

  每天早晚两次,那块木头会来为我疗伤涂药,喂药喂食。他的动作机械而有效,表情也一如既往地平板如石,每次都是安静地来,沉默地走。不管我怎么引逗他开口,始终都不跟我说一句话,甚至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

  可就连这么古板乏味的一个人,也成了我每天期盼的两个对象之一。

  另一个自然就是祁烈。

  祁烈和那块木头不同,来来去去从没有半点规律。让人摸不清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会呆多久,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离开。

  他来的并不频繁,最多每天一次,停留的时间也从不会太久。态度总是骄傲冷淡,鲜少给我什么好脸色。

  可尽管如此,在漫无边际的黑暗和寂寞中,每次看到祁烈冷冰冰的英俊面孔,我仍会不由自主地眼睛一亮。

  没办法。不管祁烈的态度有多冷淡,至少他还肯开口说话,肯理会我漫无目的的回忆、闲聊和偶尔的提问。在眼下,他已是我唯一可以与之交谈的一个人,也是我获得外界消息的唯一途径,自然在我心目中身价百倍。

  祁烈口中漏出的消息通常只是一鳞半爪,对我却已经弥足珍贵。

  只可惜要从他嘴里挖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实在是困难。

  祁烈聪明敏锐,心思缜密,反应快捷且警觉极高,与口无遮拦的乐言可说是天差地别。我常常需要花上好半天工夫跟他闲扯,甚至要放软了态度小心翼翼地哄他开心,才能偶尔从他嘴里骗出几句零零星星的消息,其辛苦程度远胜于与敌国的使者大开谈判。

  至少那还是摆明车马直来直去,这却要迂回婉转不露痕迹,以免给祁烈看穿我的用心,连这点可怜的机会都失掉。

  有时候甚至要故意装得兴致缺缺,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那个东齐的储君直到现在还下落不明,说不定已经淹死在河里了。”

  “哦,是吗?那倒是白费了我一番力气……”

  ……

  “萧代向北燕指控你劫持萧冉,朝中闹得沸沸扬扬,北燕王气得下旨严令禁军在全城搜捕你呢。”

  “啊?哦……我才不怕。北燕禁军的本事可比你差得远了。想当初,你满城追拿我的时候啊,那才是……”

  ……

  “北燕王因病三日不朝。听说他这次病得不轻。到了关键时刻,他这三个儿子争得越发厉害,大概是快要撕破脸了。”

  “是么?那不正是你的机会?你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能空跑一趟吧……”

  ……

  只有一次,祁烈的话终于令我动容。

  “听说拓拔弘每晚都会一个人离府外出,莫名其妙地在城里四处乱转。结果被对头抓住机会,在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偷袭得手……”

  “什么?!”惊呼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地打断了祁烈的话头,连忙换回漠然的表情,轻描淡写地道,“哦,死了么?”

  祁烈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我,目光寒如冰雪。

  “终于有让你失控的消息了?拓、拔、弘。看来在你的心目中,他的分量果然重得很。”

  “……”我沉默。过了良久,才抬头对上祁烈的眼睛,缓缓道:“绕了半天圈子,你想探听的就是这个?为什么不索性直接问我,何必要费这么大力气?”

  我毕竟还是低估了祁烈。早就该想到,以他的聪明与心机,再加上多年来对我的了解,就算我再小心谨慎,他又怎么会一直看不出我的意图?怪不得一直都觉得祁烈的口风守得极紧,每次都只是轻飘飘地一句话点到即止,关键处从来滴水不漏,让人探不到半点机密。

  祁烈牵牵唇角,扯出一个微带讥嘲的笑容。

  “我看你天天躺在这里也无聊得很,反正闲着没事,何妨陪着你玩玩心思,也免得你脑筋闲久了会生锈。”

  我怔住,一口气差点没呛在喉咙里。原来祁烈耐心地陪着我耗了这么久,根本是一直在存心戏弄我。他明知道我心急想知道外面的情形,却故意吊着我胃口,时不时漏出只言片语引我上钩,他好看着我绞尽脑汁的样子自己开心!

  也罢。既然一时不慎落于人手,又怎能不任人占尽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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