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架电脑出了小小毛病,没按钮资料自动跑出来。
终於要结婚了,自然感慨万千。
「阿姨,可要我做伴娘?,」
「不举行仪式了,签个名就行。」
思讯却也赞成,「阿姨一向不喜俗套。」
结球挑选星期一上午九时注册。
姚医生问:「这么早?」
「你怕起不来?我叫醒你,要不,到我家来睡。」
「我想与证婚人商量一下。」
「下午人挤,不能从容办事。」
姚伟求看著结球,只要能结婚,清晨五点也行。」
难得的是姚家上下也无异议,一切迁就长子。
思讯返回学校,家里又静下来。
人家婚前几个月已忙得人仰马翻,结球却依然故我。
她一点打算也没有。
也不去找新居,亦不用订婚纱,更不必到酒店宴会厅张罗菜单。
她买了一副叫模拟人生的电子游戏机,天天晚上在家练习。
姚伟求与她一般想法,下了班来结球家,开一瓶香槟,闲聊到夜深。
结球与他熟了,渐渐接触他的身体,挂在他身上,他背起她,在厅房之间走来走去。
肚子饿了,他做甜点给她吃,毫不介怀穿著围裙在厨房兜兜转转,给球慢慢爱上他。
也没有人催他们处理细节。
一日姚医生说:「和谐式停飞了,可惜。」
结球一怔,轻轻说:「乘别的飞机也一样。」
「我去订法航票子。」
刚巧也有一位同事办婚礼,忙得晕头转向,快要痛哭。
结球听见她在电话里分辩:「不要皮蛋酥,家母是上海人,看见皮蛋夹甜糕内,或是蜜枣浸咸汤里,会得害怕,不如要西式蛋糕。」
结球吐吐舌头骇笑。
又听得她嚷:「丽晶与君悦都没有星期六?那是吉日,又方便亲友……」声嘶力竭。
下午,她坐在结球对面诉苦。
「你一句事宜都已经办妥?」
结球点点头。
「真羡慕你,我的礼服昨日送到,领口太低,你说寄返纽约改,还是在本市找一个师傅?」
给球看看她微笑。
「我借了三辆平治,现在还欠一架。」她又踌躇起来,「还有,新屋里欠一盏水晶灯,床单也未选好,结球,我快自杀。」
结球轻轻说:「那也好,一了百了。」
她一愣,扑过来追打结球。
碰巧老板这时经过看见,「两个准新娘争什麽,莫非是同一个男人?」
她俩只得停手。
「结球,真佩服你如此潇洒。」
人各有志。
结球才不会忙这忙那,有空她喜欢把脸靠在姚伟求厚实的背脊上,双手抱住他的腰,他走到哪里,她贴到哪里。
姚说:「爸叫我们去看一间房子。「
「住我处不是很好吗?」结球怕烦。
「只看一看,不喜欢马上走。」
「大大要请工人打扫,家里多几个人十分不便。」
「所以我也没决定。」
口气像哄孩子一般,结球只得陪他走一趟。
房子在近郊,车程半小时以上,结球已决意保留自己的寓所。
到了一条私家路,转进去,看见几幢小洋房。
结球很不喜欢这种貌似矜贵的排屋,一进去,楼梯位占大大面积,每层楼只得一间小小睡房,净放一张床,又只得一面有窗。
她喜欢住货仓改建的公寓,无间隔,数千平方尺一望无际,才觉享受。
要不,沿海一间平房,不用爬楼梯,三边都是大窗,海天一色。
打开门进去,一切都布置好了,乳白色,最易讨好,无甚性格。
结球只得赞不绝口。
「真的喜欢?」
「没话说,这样体贴的公公婆婆哪里去找。」
床上铺著大红百子图丝棉被。
「妈妈说你像小小孩一样好性情,什麽都不嫌。」
「一切设想周到,高兴还来不及。」
那位同事知道了,怕要气得红著眼睛说索性不嫁。
「还需要些什么?」
「已经福杯满溢。」
「好像很容易满足的样子。」姚伟求无限怜惜。
他说对了。
在感情路上经历过如许凶险的林结球,十分珍惜今日的一切。
注册当日,她如常七时半起床,淋浴梳洗,同平日一般的化妆发式,换上一套简单的象牙白衣裙,上次穿过的皮鞋手袋又派到用常姚伟求来接她,西装领带,亦无夸张,一切照结球意思做。
他拍拍口袋,表示指环藏在里边。
家里司机微笑看把他们送到注册处。
早晨天气很好,空气十分清新!结球非常开心。
她仍然把脸贴在姚伟求背上,一言不发。
还有十分钟,亲友陆续来到。
人愈来愈多,大人小孩,都打扮得极之华丽,一大早穿戴得如此整齐,只怕要天未亮起来,结球十分感动。
同事们也进来了。
有人交一束小小铃兰到结球手中,新娘子手中总算有花束。
姚母取出一枚红宝石指环往结球手上套,姚父替她戴上同款钻石项链,老人退後一步,像是欣赏名画那样,微微笑。
由姚伟求亲手替结球戴上耳环。
注册官扬声:「各位请进来,尽量维持肃静。」
五分钟就完成仪式,林结球正式成为姚太太。
每个人都带著了相机,纷纷拍照。
在人群後边,有一个熟悉人形。
结球趋向前去,她叫她:「安瞳。」
果然是她,拉著小子明,恭贺结球。
「欢迎你来。」结球与她握手。
她与孩子衣著整齐,气色也比从前好得多。
「林小姐,我——」她满怀感激。
「嘘,」结球微微笑,「今日不谈这个。」
「姚医生与你相配极了。」
「谢谢你。」
「方玉意在那边。」
结球抬起头。
方玉意穿一件豹纹捆红色花边的裙子,已经走到出口处。
她没有过来,只笑著朝结球挥手。
再一转身,安瞳也已经不见。
姚家亲友把结球围得紧紧。
还有,宇宙同事纷纷过来吻贺新娘。
那两个女子走了。
这时姚医生微笑著说:「谢谢大家拨出宝贵时间观礼,现在,我们要回家准备行李上飞机了。」
亲友纷纷高声说:「回来请客。」
「对,」有人跟著喊:「不醉无归。」
又有人嚷:「百年好合。」
彷佛不饮自醉,由此可知亲友们心情是如何愉快。
姚伟求把妻子扶进车厢。
结球忽然间把花朵朝车窗外一扔,由一个途人接到,她先是一愣,随即咧大嘴笑。
司机开动车子。
结球吁出一口气,「真没想到你在本家有那么多影迷。」
「都是来看你的。」
「人缘那样好真是难得,可补充我的不足。」
姚伟求诧异,「我就是喜欢你从无是非,做人厚道。」
结球点头,「果然,自己赞起自己来了。」
「咦,已经注册,不用再奉承你啦。」
他俩回到结球公寓,把穿的戴的全部脱下,换上便服,结球淘气地说:「我同你出门出到怕,不如躲起来,每日睡懒觉,神不知鬼不觉,两个星期后再现形。」
「不行,我一定要去蜜月。」
结球穿上球鞋,「好好好。」
他们出发。
结球没有后悔出门,他们租了一间平房,自己动手做三餐,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到市集买菜,讨论青黄白三种蛋壳的鸡蛋哪种最好吃,他俩都惊异时间原来那么容易过。
小贩笑着问他们:「游客?夫妻?」
结球答:「不,恋人。」
横街有间古玩店,他们进去参观,姚伟求一眼看见一只胸针,一定要买。
结球拿在手中, 只见是一只新艺术设计的K金别针,一个圆圈花束,围着一弯新月,一只蜜蜂停在月亮一角。
她笑,「这三样东西好似不搭连。」
「不不, 」姚伟求说:「花是金银花,洋人叫Honeysuckle,蜜糖般甜,配上月亮,即是蜜月,这只小小蜜蜂,又带来更多蜜。」
结球哗一声,爱不释手。
结果当然高价购下,结球一直扣在衬衫领口上。
这是真正的蜜月,适意到极点,连电话都关掉,也不看电视,世上好似只剩他们两个人,他们的世界,也只得两个人。
两个星期飞快过去。
结球说:「我们再到意大利南部去。」
「当初不想动身的也是你。」
「就此退休如何?够钱用吗?」
「退下容易,复出就难。」
结球依依不舍,「那么,明年再来。」
就在临别的上午,姚伟求陪她去买纪念品送同事,结球在小店内挑选工艺品,忽然看到一个熟悉人影,她不由得放下手中的花瓶,一路追出去。
是,是他,他拉著一个年轻女子的手,有说有笑。
原来他还在人世。
他欺骗她们,只说已经辞世,原来到了这里。
结球不甘心追上去,正忍不住想扬声,喂你!你究竟搞什麽鬼?
就在这个时候,他在一株棘杜鹃的红花下,转过身子来,果然是他,他看著结球微笑。
同时,也叫女伴看她。
那年轻的女子也回过头来,亮晶晶大眼睛看牢结球。
结球看清地面孔,出了一额汗,那不是别人,那正是林结球。
她看到年轻的自己,脸比较圆,嘴角全是笑意,快乐得挡不住,自眉梢眼角飞溅出来。
结球语塞,何必去劝阻她呢,让他把年轻的林结球带走好了。
无论如何,那三年已经追不回来。
结球看著他俩转过墙角不见,只觉得柠檬与橙香扑头扑面而来。
「结球,结球。」
她转头。
姚伟求追上来,「你去了何处?」气急败坏,「吓得我,你可别走失。」
他紧紧握住新婚妻子的手不放。
走到一半,忽然听见轰轰声响。
结球问:「那是什麽?」
「别管它,走吧。」
「不,跟著声音去看看。」
「我们要赴飞机场了。」
「给我十分钟。」
姚伟求只得跟住她走。
没想到桦木树後别有洞天,他们看到一座庞大的古老木架过山车,迂回曲折,正是轰轰声响来源,少男少女们举高双手高声尖叫,享受极乐。
结球喊出来:「哎呀,到今天才发现这个好去处。」
姚伟求只得陪她走近,不忍扫她的兴。
结球转过身子央求:「坐一次。」
他致歉,「结球,我不能坐这种大起大落的玩意儿,我耳水会失却平衡。」
「一次不怕。」
「结球,我在地面等你,你一二分钟後就可以下来。」
结球点点头。
她单独坐上去,抓紧扶手,朝姚伟求挥挥手。
轰轰轰,结球上山去,卡车达到最高峰时忽然下坠,结球觉得五脏像是要喷出来、她不住呛咳,天啊,多麽可怕。
可是接著有种飘飘然快感。
咦,有人在前面一卡车子上向她招手。
结球又看到她自己了。
她也挥手。
车卡穿过树影屋尖,那三分钟比一个小时还要长,耳畔尽是风呼啸声与乘客歇斯底里尖叫声,结球也笑了。
她拔直喉咙大喊,真是好发泄。
最後一次了,伟求原来有耳水不平衡毛病,非得迁就他不可。
车卡再作一个大回环旋转,令乘客发毛,然後缓缓停下来。
结球气喘,腿软。
姚伟求扶起她,「好玩吗?」
她不点头,也没摇头。
她把脸靠在丈夫背上,轻轻说:「背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