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不好叫车,我送你一程。」
安瞳轻轻答:「为看孩子,不得不求亲靠友。」
结球在大雨中孝心驾驶,将他们母子载回旅馆。
「再见。」
那小男孩朝她摆手。
结球转头把车驶走。
回到家,她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书房里电视仍在播放卡通,十分喧哗,结球走过去啪一声关掉。
是,安瞳母子极需要照顾,但结球不知怎样插手。
她找出一只黑色垃圾胶袋,把所有与王庇德有关的东西都丢进去。
照片、旅游时买小小纪念品、他送的书籍饰物……装满一袋,都丢到垃圾桶里。
结球淋浴上床。
第二天一早,她在李嘉琪律师楼逗留了一小时。
李律师说:「好,我会与当事人了解一下情况,尝试找一间小单位,当可住得舒服点,那小孩不知是否已届入学年龄,我都会派人去看一看。」
在律师口中,一切实事求是,非常简单。
结球这才回返公司。
姚医生打电话来约跳舞,她欣然答允。
中午,到著名时装店选购跳舞裙子。
服务员建议她穿淡蓝色。
结球踌躇,「浅蓝粉红都是小女孩穿的颜色。」
「今年流行浅蓝呢,林小姐,美国两个总统候选人的妻子都在辩论会中穿这个颜色,非常精神清新。」
这年头做一个售货员也不简单,对时事要有一定认识。
结球点点头,她终於买了那袭淡蓝色纱裙。
店员赞美:「林小姐可替敝店当活招牌。」
但是,这块招牌欠缺笑容。
晚上,她与姚伟求跳舞到深夜。
他在她耳畔轻轻说:「你好像是为跳舞而跳舞。」
结球一怔,「当然,不然还为什麽?」
「应当为欢乐而跳舞。」
结球感慨,「我也知道自己最近心情欠佳。」
「大谦虚了,许多精神科病人都不如你沮丧。」
「真的那麽差?」
姚医生答:「已经在复元中。」
「你是医生,你有何解救?」
「慢慢顺其自然,逐日复元。」
「会好吗?」
「一定会痊愈,你放心。」
「可需要打开我的心扉或是什麽的?」
「不用,时间治愈一切伤痕。」
结球哽咽。
「看得出我受了伤?」
「体无完肤,支离破碎。」
结球不服气,不忿地问:「可有七孔流血?」
他凝视她,「那倒没有,面孔仍然娟秀。」
结球紧紧靠住他。
她从未间过姚医生私人问题,她相信一个人应有诚信,他要是存心瞒她,查问也无用。
事後也许会有人说:「你为什么不问他底细?」
那个叫安瞳的女子终於也什么都知道了。
一曲已终,走过桌子,嘶一声,结球的纱裙被勾下一角。
姚觉得可惜,「唉呀,不小心。」
结球转过头来,「不是粗心,而是凡事注定。」
姚医生看著她,「果然,怪起命运来了。」
结球苦笑。
接着,他告诉她:「我的私人诊所下月开幕。」
结球精神为之一振,可见的是真心关心他,「做老板了,恭喜你。」
「明日请来参观。」
「我送你装修。」
「真的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要不,请宇宙人事部联络你做公司医生。」
「假公济私,更加不可。」
结球微笑,「真难讨好呵。」
「明日来接你。」
姚伟求做事有计划,一个目的一步步来,自少年起立志只做一件事,做好它,毕业後工作储蓄,到了一定光景,开诊所做自己的主人。
比起他,结球自觉过一日算一日。
不过,她也在痛苦中成熟了,她对安瞳母子处理得比对方玉意母女理智。
星期六一早,姚医生来接她。
车子开到银行区在一间大厦停下。
一开门就闻见消毒药水味,医务所云集。
新诊所漆淡黄色,配新型皮沙发,有玩具房,「咦,你是儿科医生?」
他笑,「做专科比较有身份。」
墙上挂著证书,文凭自英国李兹大学读来,结球记性好,过目不忘。
「既漂亮,又实用。」
「以後,就看运气了,有些诊所,病人过门不入。」
「那一定是服务差、姚医生才不会待薄病人。」
那天傍晚,结球打电邮到英国李兹大学打探姚伟求其人。
答案很快来了。
「汤默斯伟求姚,本校医学院九二年毕业一级荣誉学生……」
他是真的。
给球靠在长沙发上不出声。
第二天,她到书店选购益智儿童丛书,结球天生对幼儿与少年读物非常感兴趣。
她替姚医生诊所添置了微型图书馆,挑选近百书本,包罗万样,着人送去作为礼物,让人客候诊时有点逍遣。
下午,她的财务经理与她通话。
「林小姐,今年你的支出忽然上升百分百。」
结球答:「那也不多,往年我开销极剩」
「在伦敦近郊读寄宿学校的是什麽人?」
「一个故世旧同事的女儿。」
「林小姐是个善、心人。」
「没有问题吧。」
「独身女子,对个人财政需要当心。」
「我已经心惊肉跳,步步为营。」
「林小姐风趣习惯一直很显著。」
快年中了,他一定在做账。
麦倩儿进来,「林小姐,我来说再见。」
「什麽时候动身?」
「今天晚上。」
结球意外,「为什么午夜飞行?」
「我见你同周小姐永远在飞机上睡一觉省时间,第二天到了那边立刻开始工作。」
结球笑,「一这些坏习惯你就不必学了。」
「林小姐,谢谢你提拔。」
「我没有力气,你不用客气,到了那边,找机会进修才真。」
「育龄也那样说。」
结球立即明白了「这女孩子真懂得把握机会,勇於争取,运气也好,一下子把自己的身份提升数级。
「祝凡事如意。」
「我由衷感激你,林小姐,君子成人之美。」
结球听了十分舒服,她那样会说话,一定讨人欢喜。
结球目送她出去,咦,几时开始,林结球也成为大姐了,代替了周令群的位置。
才想起令群,她的电话便到。
「结球,出来,有大事与你商议。」
结球意外,「你回来了?」
「我在街角咖啡室等你。」
结球十分讶异,周令群的口气与做她上司时一模一橛,可是,她已经不是她的上级,怎可在办公时间,又不预约,随时呼喝她离职外出?
多年威风的习惯无法随际遇低落改变,真叫人难过。
结球只得放下一切,披上外套出去见她。
周见到结球,站起来招呼,拉住结球的手不放。
结球缓缓挣脱。
她开门见山,十拿十稳地说:「结球,我与人合组了一个网站,你出来,与我平肩作战。」
结球愣祝
从前,女性最怕不三不四,未够资格的人上门求婚,今日,更怕有人要求她讲义气,牺牲时间精力去转工。
「我不会亏待你,明日一早你向宇宙辞工,我们跟从前一起打天下,不过这次我已是合伙人。」
结球轻轻说:「我在宇宙已做惯做熟。」
周令群笑,「薪水加倍。」
「不是收入问题,令群,网页生意已开到荼蘼,你要小心。」
她一怔,「我还没开始呢。」
结球分析:「这真是一门鬼怪行业,尚未萌芽,已经凋谢,只可以说气候土壤尚未成熟。」
周令群静下来,「你想说什么?」
「令群,我不会离开宇宙。」
她一时像是没听懂。
她太过肯定,太有自信,也把林结球看得太无主见。
「结球,这个时候,我需要你。」
「我暂时不想改变工作模式。」
「你拒绝?」她终于明白了。
「正确。」
她看着结球,「你会后悔。」
「也许,令群,但我预祝你成功。」
结球已不愿多说。
她终于动气,「林结球,你忘恩负义。」
结球觉得有分辩必要:「令群,你我在宇宙都是夥计身份,各自出粮,谁与谁有恩?我不愿离职,亦与你利益无损,怎麽可以控诉我不够义气,我有本身利益需要照顾,请你包涵。」
周令群瞠目结舌。
「同事们等著我开会,再见。」
回到自己办公室,发觉出了一顿冷汗。
她需走进浴室洗脸。
是,她现在的办公室附设私人卫生间,试问又怎么会在这种时间轻易离职去一间新公司做开荒牛。
结球坐下来,吁出一口气。
短短时日竟进化得林结球也不认得林结球了。
她一直忙到晚上八点。
电话来了,还以为是姚医生,可是找她的却是李嘉琪。
「这么晚还在公司里?」
结球笑,「彼此彼此。」
「我们这一代到底怎麽了?」
「李律师,这是严重的社会问题,我们另外拨时间讨论,你找我有事?」
「对,关於安瞳女士……」
「还顺利吗?」
「我替她找到一份工作,小孩送到一间可靠日托,母子已搬进小公寓,租金暂免。」
「我欠你多少?」
她说了一个数目。
比结球想像中少很多。
「如果她愿意站起来,已经足够帮助。」
「你觉得她可是一个有志气的人?」
「你这笔资助不会白花。」
结球觉得安慰,「你介绍的是什麽工作?」
「一间中资银行聘请英语教师为职员争取进修机会,她是合适人眩」
「你真有办法。」
李律师也十分欢喜,「助人为快乐之本。」
结球问:「没有约会?」
「真的想出去,也不愁寂寞。」
「别挑得太厉害。」
两个人都笑了。
姚伟求终於出现,「来,去吃饭。」
他带她到美国会所,告诉她:「今晚可以跳四方舞。」
他与她穿过泳池走廊,紫蓝色天空上挂著钩子一样的月亮粼粼水光,结球看了他一眼。
他立刻了解她的心意,并不阻止。
结球趁夜阑人静脱下身上衣服,跑上跳板,纵身入泳池。
姚伟求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女友雪白花边内衣,感觉仍然震荡。
结球游了两个塘,出水芙蓉般冒出头来,笑说:「冷得发抖,你要不要下水?」
他摇摇头,「我替你去拿毛巾。」
结球又游到另一头。
他自车厢後拿了毛巾浴衣一直在池边看著她。
她累了,他递上外衣。
结球笑说:「真畅快。」
「放肆永远最开心。」
「有没有人看见?」
「你说呢?」姚伟求微微笑。
「我不介意。」
「那就不必理会了。」
他送她回家。
「多谢你赠书。」
「诊所由谁剪彩?」
「我三岁的侄女,结球,届时请你出席,我介绍家人给你认识。」
结球微笑,「我得考虑清楚。」终於要见伯父母了。
「我可以上来喝杯咖啡吗?」
结球轻轻抚摸他的须根,「怎能拒绝你这个英俊的人。」
他很高兴,「我终於由姚跳舞蜕变成姚英俊了。」
结球紧紧拥抱他,十分感动。
诊所开幕那日,结球悉心打扮过,她特地去香奈儿买套装,一共三种颜色,淡蓝、蜜黄以及粉红,她先剔除粉红,踌躇半晌。
售货员善意建议:「如果是婚礼的话,林小姐,淡黄色最适宜。」
结球点头。
「配杏色皮鞋及手袋吧,最妥当好看,得体,又不抢镜头。」
结球又点头。
「可需要配首饰。」
「我自己有。」
她戴一副珠耳环。
这样隆重装扮,叫姚伟求高兴。
他的亲友通统围上来,佯装拍照,其实审视林结球,不知怎地,没有人找到任何缺点。
姚父轻轻对老妻说:「既端庄,又漂亮。」
「学历好,职位高。」姚母接上去。
「又会做人,对亲戚多客气。」
「不卑不亢,又不会喧宾夺主。」
「小求好眼光。」
「人家名字内亦有一球字,两求相遇。」
「我俩可以放心了。」
这时,姚家那担任剪彩的小女孩走过,伏在结球身上吃饼乾,完了又在她名贵套装上抹手,结球一点不生气,笑咪咪,将她抱在怀内。
姚母看在眼里,「这女子大方之极,姚家有福。」
开幕仪式结束,众人要去吃饭,结球鞠躬告退。
回到家,脱掉半跟鞋,泡一杯薄荷茶,坐下与思讯通消息。
「刚才,见了姚医生的家人。」
「这样说来,袁哥是无望了。
「他太过机灵聪敏,不适合我。」
「袁哥也有傻得起劲的时刻,他来探我,丢了护照。」
「我的天,那怎麽办,几时的事?」
「上星期他来开会,一共逗留了三天,幸亏他有两部护照,一加一英,结果报失後用加国护照。」
袁跃飞悄悄去探望过思讯。
「他与我乘英法隧道火车到巴黎逛了一日。」
「啊,」结球紧张,「他可有向校方申请?」
「有,我们一早五时出发,搭第一班火车,晚上十一时返,走马看花,但是眼界大开。」
难为他想得那麽周到,小女孩并没有在外过夜。
「最喜欢巴黎哪一点?」
「上圣母院的石板路,你呢?」
「罗浮宫。」
两人交换了很多意见。
「我意外地在一间餐厅的园子里看见鲜红色棘杜鹃花,不由得想家,那时,父亲家露台,有一株茂盛的棘杜鹃,记得吗?」
怎麽不记得,结球时时站在那露台看南太平洋的小渔船出没。
「可是,」思讯随即沮丧,「我其实没有家。」
结球连忙说:「我的家即是你的家。」
思讯不语。
「阿袁还替你补习功课吗?」
「每天起码一小时。」
结球笑,「他打算考状元。」
「有时,不照他的观点作文,他会很生气。」
「这人神经终於出了毛玻」
「最近我们一起重写罗密欧与茱丽叶故事。」
「什麽,中一功课居然如此高深。」
「是,袁哥坚持要大团圆结局:在墓穴中,罗密欧以为昏睡的茱丽叶已死,决定将她遗体送返家中,自我牺牲,不再自私……」
「啊,」结球骇笑,「很好,很好。」
「茱丽叶苏醒,卡普列与蒙太鸠家族和解,他们各自找到工作……」
「什么工作?」结球意外。
「替一个叫莎士比亚的人打理一家环球剧院。」
结球差点笑出眼泪来。
「他们生了三男二女五个孩子,都交给双方父母抚养……」
亏袁跃飞想得出来,他向往大团圆结局。
他还需等五年。
但是王思讯忽然说:「在校际泳赛我认识了勃兰顿刘。」
「他十五岁,来自新加坡。」
「他每日在电邮上送我一枝玫瑰花。」
袁跃飞的感情之旅未必顺利,投资可能失败。
「但是,我想十五岁是太老了一点,我还小,用功读书是正经。」
啊,结球完全说不出话来,这次闲谈就此结束。
十五岁已经大老,像结球这一辈,岂非行将就木。
这是一个严厉的考验。
第九章
过两日,姚伯母忽然到办公室探访结球。
只见一连串下属往内通报,这位林小姐显然地位崇高,最後她迎出来,笑吟吟接过伯母手中水果篮,带她参观办公室。
伯母暗暗欢喜,喝茶时间:
「结球你很喜欢孩子?」
「呵是孩子。」
「婚後打算有几名?」
「三至五名,视体力而定,男女不拘,最好有子有女,但全女生全男班亦不拘。」
伯母笑咧了嘴,「真是与我想法一样,天下最可爱的是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