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生气。」
「思讯呢?今日在哪里?」
「自然历史博物馆。」
结球挖苦:「有无人问你们可是父女?」
「只一次,在游乐场买棉花糖时。」
「感觉如何中.」
「人家说我什麽,我不放在心上。」
「我开始佩服你的意志力。」
「结球,接受我。」
这时秘书敲门进来,「各位开会。」
话题暂时搁下。
那日下班,结球带思讯到五街添置衣物,思讯只说什麽都有,不愿花钱。
结球笑,「我有收入,你别担心。」
「袁大哥说不要叫你再花费,衣物日用品由他负责,你俩对我真周到。」
结球不服,「他什麽都与我争。」
「不会啦,袁大哥想你节剩」
「思讯,你一张嘴比我们灵光。」
思讯在化妆品柜位留恋,「我想要一枝口红。」
结球听见自己说:「不,暂互不要化妆,中学毕业再说。」
思讯只得放弃。
千万不要低估口红力量,那种深紫色胭脂尽管妖媚,倒还罢了,有一种似果汁似半透明无邪,只有更加诱惑,总而一言之,全部不适合少女。
讲到底,好端端为什麽要擦口红?因为女性动情时整张脸激奋充血,变得红粉绯绯,化妆品尽量摹仿类此颜色、吸引异性,渐渐化妆竟蜕变成女子习惯。
终於,思讯也走了。
周令群同结球说.「那孩子怪讨人欢喜,五官像足他父亲。」
结球不出声。
「大人管大人,孩子是孩子,但愿她不要像她父亲。」
「令群,人已经不在了。」
「你说得对,下星期你回去一次,向老板述职。」
又要挨长途飞机。
这样也好,跑来跑去,上上落落,无暇思想。
「遵命。」
「托你带些女性用品。」
一个女人始终是一个女人。
「把单子交给我。」
一直有女同事托带名牌最新型号皮鞋手袋,装扮始终最重要,结球还得去抢购一种叫「海」的护肤膏,据说由太空署宇航人员以海藻炼制,用来医治炙伤同事,结果伤者治愈後皮光肉滑,现在每罐售价一千美元,女士们一点也不觉得昂贵。
结球几乎有资格走水货赚钱。
每次回到公司,皮箧一打开,女同事便涌上来认领托带物件,曾经有人建议结球运带汽车。
都是寂寞枯燥的一种表现吧,小小调剂,开心一番,填补虚空。
临走那一天,袁跃飞过来说:「你看,窗外树枝有新叶发芽。」
一看,果然绿意盎然。
「春季悄悄来到。J
结球揶揄,「你心中一直有春天。」
「思讯说校服裙内希望穿一种紧身运动短裤。」
「呵,。我知道,那叫脚踏车裤,我替她买了你给她寄去。」
「麻烦你了。」
「袁,请你记住,那是我女儿。」
带大一个孩子,不知要做多少类此琐碎的事,反正下了班要去百货公司,还算顺便。
结球终於回到家里。
这一次,特别恍若隔世。
连女佣见到她都惊喜交集,
「林小姐,我以为是明天。」
床单一早换过,有股大阳晒过清香,有种肥皂粉就带这种效果,结球喝过一口粥,倒在自己的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亚热带都会的初春潮热,墙壁滴水,终日开启抽湿机,习惯了,是一种情调,不习惯,会憎厌到极点。
结球是前者。
回到公司,大老板要见她。
结球仍然穿深灰色套装,不过,换上比较高限的鞋子及抹一点口红。
别误会,大老板亦是女性。
「结球,请坐。」
结球微笑坐下。
「汇报我都看过了,周令群同美国人好似还算合得来。」
结球当然不置可否。
「她的位子空下来,今日还未有人填上。」
结球心中咦一声。
「结球,你是嫡系,升你上去如何?」
呵,结球耳畔嗡一声,无可避免,最为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一个女子,一心一意勤力工作,最终会得到回报,升到高位,届时,异性敬而远之,标梅一过,只得更加努力事业,侧向一边发展,孤独终老。
「结球?」
「是,」她欠欠身,「我资格还嫩。」
「不怕,我找人帮你。」
这一下,周令群恐怕会不高兴。
结球咳嗽一声,「令群是我尊重的前辈。」
大老板嗤一声笑出来。
「她未算是前辈,顶多是你的师姐,她也不是你恩师,当年她对你的能力颇有抱怨。」
结球一怔。
老板按铃叫秘书进来,吩咐道:「把林结球的工作评估报告拿进来。」
她笑着对结球说:「看了别失望。」
报告印了出来,结球一看,呆祝
一向对她恩宠有加的周令群对她的表现年年只予丙级。
决策、人事、专业方面都批评得一文不值,并且这样说:「林小姐是办公室罗曼史专家。」
结球双手颤抖起来。
「她一向不能容人,故此十年以来只能升到这个位置。」
「可是,她口头上从无对我表示不满。」
「她不想你恨她。」
「我恨她与否,有何重要。」
「别忘记她有某种倾向。」
结球倒抽一口冷气。
「我听人说,她向你示意多年,你未有反应,她等你回心转意,看你几时进步,拿到甲级成绩。」
结球像是挨了一巴掌,作不得声,哑了。
「这叫做险恶的办公室政治,结球,若无其事,不动声色的坐上去吧。」
「为什么升我?」
「你说,还有更好的人手吗,公司也等人用,今日各行各业年轻人急功近利,一年之内不发财,立刻转工,无人愿意埋头苦干,结球,你算得上是人才了。」
结球微笑。
这叫做在最坏的当中挑好的。
「新合约在你桌上,看过签名,有什麽额外要求,尽管提出。」
「我从前的秘书麦倩儿想调往纽约吸收经验。」
「我另外派助手给你。」
结球退出时仍然充满意外。
回到房内,秘书上来问好。
她轻经说:「叫人事部准备文件办理美国入境证吧,轮到你了。」
那女孩一愣,忽然哽咽,一言不发走出去,像是挨了一顿骂兼被开除的样子。
结球叹息。
周令群的心计连久行江湖的王也没看出来。
人,就是在一次又一次被出卖中日渐成熟。
她看过合约,一挥笔,签上章。
经过周令群房间,发觉人事部同事正在搬杂物。
「恭喜林小姐。」
「不客气,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耸耸肩,「上头吩咐收拾乾净让林小姐坐进去。」
「这些不少是私人物件呀。」
「堆到纸箱,待周小姐回来取吧。」
「她在纽约,不用通知一声?」
「今午就发电邮知会她终止合约。」
「什麽?」
「林小姐几时请我们吃饭。」
「林小姐最疏爽,先请蛋糕,我们要吃」
「没问题,你们去订,我付账。」
她跑到人事部。
找到主管张某,那中年人的笑容装得好不诚恳,「林小姐,今日贵人踏贱地,什麽风把你吹来。」
结球却开门见山,「已终止周令群合约?」
他点点头,「我什麽都没说过。」
「为什麽?」
「有人的私生活不符合公司不成文规矩。」
「这又不是秘密,你们一早已经知道。」
「先一阵子,有人涉嫌非礼及骚扰女同事,立即开除,记得吗?」
结球点头。
「已经替某小姐留了很大面子。」
「谁坐她位子?」
「袁跃飞。」
「呵。」
结球忽然有一丝高兴,随即自觉狠心凉雹努力把喜悦压下去。
「林小姐,房间明日一早准备妥当。」
结球静静走出去。
她看到秘书麦倩儿已经在向同事报告喜讯。
结球找姚医生,她在录音机上留言:「你的舞伴回来了,心情纳闷,极渴望苦中作乐,有空联络。」
丙级!周令群给她的分数是丙,多大侮辱,结球还一直可耻地天真,以为在上司心目中可打甲级分数。
不知多久没准时下班,今日,她轻轻离去。
在电梯大堂里碰到一个人。
「咦,球,我特地来找你,幸亏刚刚碰见。」
她一抬头,「程,你也回来了?」
程育龄笑答:「两边走,兜生意,十分庸俗。」
结球也笑,「你是路过还是特地来找我?」
他只说:「祖母很挂念你。」
「我也牵记她。」
这时,结球的手提电话响起来,她看一看号码,果然是姚医生来电,噫,她尴尬地想,这下可热闹了,她在手机上按一个钮,预录的声音会告诉姚她稍後才覆。
「有无打扰你?」
结球说:「来,我请你喝一杯。」
他们到附近酒馆坐下,才谈几句,一大班同事进来替麦倩儿庆祝。
看到结球,不知怎地,一点也不避忌,努力拉她加入,连程育龄也无限欢迎,结球只得介绍他们认识。
结球看看时间,「各位,我还有点事。」
程陪她离去。
「住什麽地方?」
他回答:「祖屋。」
有祖屋的人真幸运,长辈早有节蓄,置下恒产,不管地段,或是面积,孩子们有瓦遮头,挡风避雨,真是功德。
「到宇宙来,是有公事吧。」
「又被你猜到,有项发展计划,与你们商议。」
「拓展部的负责人是陈舜业。」
「我们与他有约。」。
「那麽,明天见。」
「今晚不能一起吃饭?」
「我已经约了人,我送你一程。」
她送他回祖屋才返家。
结球琳一个浴,企图消化办公室风波,可是老板要放走周令群这件事像石头似坐在她胃里。
不,她没有约任何人,她只想睡一觉。
她找姚医生,听见他的声音说:「我此刻在手术室——」
结球放下电话,自从中学以後,还未试过一天应付两个男生,忙得不可开交。
她查看电邮,周令群并没有同她联络。
这样强硬的人,一早知道,万一摔跤,最好一声不响,千万别找任何人诉苦。
将来,林结球遇到同样的事,也一定维持缄默,终止合约,有什麽稀奇,天下无不散筵席,切莫缴动,到处控诉老板无良,漠视职员汗马功劳。
是周令群同她说的:「我当然有功劳,否则,为什么三百万年薪。」
拿了薪水,就没有资格乱发牢骚。
周令群平时发表的理论紧急时都能实践,结球更加佩服她。
半夜,电话铃响,结球还没睡。
姚伟求这样说:「怎麽又调回来了,可是不舍得我这个人?」
结球微笑,「晚了,明天再谈吧。」
「也好,早点睡。」
终於,周令群的消息来了。
电邮上,是一封简单公函,交代她的现况,爽快地说明她将会离开宇宙,届时再通知各位她的新动向,她并没有用别扭生涩的英语说「如果说我对宇宙没有感情的话未免大过勉强——」之类,真是英雄。
结球呆了一会儿,就这样,她与周令群由亲密战友变成敌人。
为著一份工作。
不不,为著她的选择:林结球选升职没选友谊。
周令群是她的朋友吗,背後给她丙级评语的人是朋友吗?
结球在深夜读信。
「我送她姜兰,并且告诉她,花茎剪得很短,放进水晶玻璃盘中,花蕊会马上全部开放,香气扑鼻,这方法,自家母处学来。
「结球整个人像姜兰,雪白芬芳,毫不矫情,我迷恋她一切小动作,特别是自工作里抬起头来一刹那。
「有时用手指顺看她浓眉轻轻抚摸一下,已得到最大满足。
「能够与她一辈子相处吗,她会发现真正的我,爬到这个地位不易,有时,连自己也记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结球倒在床上。
电话铃又响了。
是袁跃飞的声音:「恭喜你。」
结球答:「彼此彼此。」
「周令群有恨我们吗?」
结球答:「有也不会让你我看到。」
「她去向如何?」
「大概是动手搞一间小型公关公司之类。」
「太多这类一人公司,不好做生意。」
「你还没睡?」
阿袁苦笑,「怎么睡得着。」
「我已告诉思讯我俩动向。」
「我也有给她留言。」
结球说:「大人到处为生活奔波,小孩寄宿是没办法中办法,得到固定生活模式,学业不受影响。」
「自寄宿后,思讯心情开扬,证明你做得对。」
结球叹口气,「是思讯自己用功。」
「我最喜欢她自繁忙功课中蓦然抬头的一刻,仿佛自另一世界返回现实,眼神天真迷茫……」
结球震惊。
「结球,当她认识袁大哥的真貌,她会否失望?」
啊,那口气是多么像一个人。
结球轻轻答:「你是一个好人。」
「不,结球,我无大学学历,我在宇宙只是学徒出身,我喜冶游,你最清楚我,我是女同事口中那堆贱人中一名。」
结球惊讶他忽然因爱慕而产生的自卑。
「那班女同事口吻是刻薄了一点。」
他一向是街头战士,我行我素,忽然自惭形秽,令结球始料不及。
结球说:「你从今日开始改过自新,努力进修不就得了。」
「是,是,多谢指占,我立刻报读纽约大学。」
「夜深,我不多讲了。」
将近天亮,靠在沙发上,盹着一会儿,睡梦中,像是登上过山车,双手把横档拉紧紧,呼啸地冲过光与影,离心力大得叫她尖叫,五脏六腑飞出去,身躯却还留在座位上,刺激得难以形容。
骤然惊醒,原来自安乐椅上摔下。
她到浴室镜子中凝视自己面孔,是,还年轻,但是与王形容的那个冰雪聪明、白玉一般的少女,已有很大的差距了。
也许,那只是他眼中的她,林结球从未试过那样可爱,今日,她也已学会人踩人。
就像她知道王思讯可以是极之讨厌的一个孩子,但袁跃飞不知道。
结球梳洗上班。
办公室里堆满花篮,其中一只特别大异常漂亮,结球取起卡片一看,却是周令群送的。
「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做得这样大方,也不容易,结球连忙覆电。
她这样说:「以後,还请多多指教。」
这样虚伪,更加不易。
程育龄一早来开会,麦倩儿迎上去,不卑不亢地招呼昨日已在酒馆中见过的客人。
结球看在眼内,知道这就是华人数千年来深信不疑的缘份了。
结球很代他俩高兴。
上午她开会了解各同事手上工作,散会时看到留言,知道小程已偕宇宙同事出去吃饭。
麦倩儿独自一人在吃苹果。
「咦,你怎麽不去?」
她讪讪地站起来,「我怕你不高兴。」
结球笑吟吟问:「我为什麽要不开心?」
「请问程先生是否林小姐的男朋友?」
「我们只是十分普通的相识,请勿误会。」
「埃」
结球看看时间,「还可以赶下半场,你放下苹果去吧。」
她涨红面孔,立刻取起手袋出去。
难得机会,需紧紧把握。
这番麦倩儿出差,不愁寂寞了。
结球回到自己房间,才坐下,外边接线生特地走进来,「林小姐,你有电话,是否接进来?」
结球问:「对方是谁?」
「一位姓方的女士。」
「我自己来听。」
结球取过听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