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你把她还给我!」福晋又说:「八岁时我把她给了你,现在额娘求你把她还给我,可以吗?」
雍竣还是不答。
「你阿玛再过几日就要从关外回府过年了,我要听大夫的话,先把织心送出府,这些日子你想想,决定如何就尽快告诉我——」
「她不能出府。」
「什么?」
「她现在重病,不能出府。」他沉着眼,再说一遍。
「重病!」福晋以为雍竣没听懂,于是解释:「就因为重病,她一定得出府!」
「我不会让她出府。」他淡定、冷静地道:「额娘若有疑虑,可以不到我的别院。」
福晋倒吸口气,忍不住睁大眼深深看他。「你说什么?听说冬儿在别业至今还病重着,那丫头不知患了什么病,染给织心!可你的意思是,你竟要把织心留在府里,还要留在你的别院里?!」她寒声问。
「没错。」雍竣沉声答。
听见他竟然答是,福晋再也受不了。「你疯了!」福晋痛声骂他。「这丫头让你吃了什么蛊?所以你疯了,折磨她,也要折磨你自己!」
福晋再宽厚也不能置自己儿子的性命于不顾,正如她刚才所言,她实在忧虑织心所染的病。
「不早了,额娘请回四喜斋歇息。」雍竣冷声,对福晋的指责置若罔闻。
「你——」
「绿荷!」他大声唤进绿荷,盖过福晋的声音。
「贝勒爷。」绿荷闻声赶紧奔进来。
福晋气急了,瞪着雍竣又喊:「你怎么——」
「立刻送福晋回房歇息!」雍竣再打断福晋的话。
「是。」绿荷依言扶起福晋。
福晋气得发抖,却拿雍竣莫可奈何!
回四喜斋途中,福晋一口气闷在心窝,气闷地想起织心初次来到王府那一日的情景——
这孩子真漂亮,漂亮得不像凡胎俗物,却居然要卖身为奴。
然而,至今夜,福晋才终于深深省得,美人祸水这句警言的真意!
可惜她省得太慢,在织心来到王府那一天,她就该想到,这孩子美得太过,不会带来福气。
这织心的存在……
终究是祸,不是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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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里,雍竣坐在床边,沉定地看着卧在自己床上,那纤细瘦弱的人儿。
她下了什么样的蛊?福晋的话言犹在耳。
不管织心对他下了什么样的蛊,他承认,对她,他放不开手。
不否认,她的外在条件,确是吸引他的第一主因,然他见过的貌美女子太多,织心确实很美,也许比任何他所见过的女子都美,然而这却不是令他放不开手的最主要原因。
也许因为得不到她?
也许因为她竟然要他的专情!
他明白,他始终明白她要什么,却不能承诺她。
因为他对她的不放手,还不足以忠诚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岁月将使流金失色,美人迟暮,现在他要她,强烈的想要她。但未来,他就是不能保证。
也许多年之后,最爱依旧是她,也也许,这爱不必三年已变调失色。
过去在江南数年,他有过女人,因此深切了解,浓情与蜜意不能持恒。一年、两年已是奢求,妄求一生一世,那是天真。
也许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天真。所以她反抗他、疏远他,因为求不到地老天荒,便宁愿疏远隔离。
他了解她,明白她的心性。
然而她想要的,他依旧不能给。
灵透聪慧如她,终究也明白他不能给,所以她执意疏离,宁为奴,不为妾。
「贝勒爷,该喂织心姐喝药了。」夏儿端着刚煎好的药汤进来。
雍竣一言不发接过药汤。
夏儿愣了一下。「贝勒爷,奴婢来就好了。」
「你下去,我亲手喂她。」雍竣面无表情道。
「是。」夏儿虽有疑惑,可因生性乖巧,所以马上退下去。
夏儿走后,雍竣看着卧在床的人儿,他眸光一浓,随即以口就药反哺于她——
些许药汁溢出她的檀口,他眯眼,俯首慢慢啜吻干净。
织心嘤咛一声,病中,仍有女性对温存的天生知觉。
他伸手,拂开她颊畔的乱发,灼灼的眼瞬也不瞬地盯视着她,惊讶于这张脸孔惊人的雪白与美丽,从腹间涌起的汹涌激荡,不能压抑。
对她,从八岁见到的第一眼,就一直存在强烈的占有欲念。
即便不能承诺她要的一生一世,然而现在他放不开手!
说他自私也好,自利也罢——
此时此刻,他仍会牢牢的将她攫住。
第九章
经雍竣悉心照料,织心的病数日便已逐渐好转,也许是老天福佑,大夫新配的药方见了效,织心卧床未过旬日,终于清醒。
织心清醒后,见到自己睡在雍竣房里,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晚间夏儿送来汤药,织心问起,夏儿才说道:「贝勒爷这几日晚间,暂且睡在东厢福安居。」
织心不明白,她是奴才,可雍竣却把院落让给了她,自己睡在福安居,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的所做所为,让织心的一颗心,忽然又像风中的柳絮一般,摆荡不安起来……
「织心姐,你可知道吗?这几日都是贝勒爷照顾你的。」夏儿说。
「他照顾我?」织心怔怔问夏儿:「为什么是他照顾我?他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屋子让给我?」
夏儿答不上来,她年纪还小,也不懂得为什么,但是她想到福晋与贝勒爷的争执,于是她告诉织心:「当初贝勒爷要把你留下,福晋还力阻不可,硬是要把你送出府,就怕织心姐你的病染给贝勒爷,可贝勒爷不肯,硬要将你留下,福晋拿爷没法子,气得好几日不跟爷说话。」
听见夏儿讲到这一段,织心又呆了。
「织心姐,爷待你这么好,你为何不侍候爷了呢?要是你能再侍候爷该多好?之前的冬儿懒,夏儿我又笨手笨脚的,再没人能像你这么心细手巧,把爷侍候得那么好了。」夏儿傻气地说。
织心垂下脸,不再说话。
夏儿以为她累了,于是扶她卧床,帮她拉好被子,才转身出去。
「夏儿。」织心忽然出声唤住夏儿。
夏儿停下脚步,回头看织心。「你想要什么吗?织心姐?」
织心摇头。「明日,帮我请贝勒爷来,我有话对贝勒爷说。」
夏儿忽然笑了。「我不必请贝勒爷来,爷每日都会来。」她笑着跨出房,然后轻轻合上门。
夜里,织心睁大眼瞪着床内侧粉白的墙面。
要怎么做才好?
她能怎么做才好……
能怎么做才不欠他?能怎么做,才能不亏负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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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竣来得很早。
天刚亮未久,他已经跨进屋内,却看到靠坐在床头边的她。
「身子还弱,为何这么早起?」他走到床边,抬起她娇弱下颌问。
「这几日奴婢睡够了,夜里再也睡不着。」
他收手,定眼看她,慢慢在床边坐下,压着她的衣。「因为这是我的床,所以睡不着?」
「是,也不是。」
「是,是什么?不是,是什么?」
她垂下眼。「是,因为占了贝勒爷的床,奴婢心底志忑,所以睡不着。」她再说:「不是,因为奴婢心底有事,所以辗转一夜,难以成眠。」
「床不认人,唯人认床。只要你心底想着,谁睡这床,谁便是这床的主人,就能睡着。」他淡眸说。
她垂目不语。
「心底有事,最是伤神。」他再说。
织心抬眼,直直看入他深沉的眸子。「贝勒爷不该留奴婢在府,不该对奴婢好,不该为奴婢顶撞福晋。」
他低笑。「一清早,你就数落了我三个不该。尽管如此不该,我还是做了,既然做了,就再没有什么该与不该。人生命运,当下便定,回头说后悔,都已太迟。」
织心深深看他:心头揪紧。「为了奴婢,不值得。」她说,脸色凝白。
「值不值,得做的人来定。」
仿佛不久前,她也听过他说这话。
值不值钱,要收画的人来定。
她不要再听见这话,这话不该一再从他口中说出,让她听见。
「贝勒爷要奴婢怎样回报您?」她别开眼,脸上表情无喜无忧。
他看她半晌,然后淡道:「你到福晋屋里,去侍候她。」他留下她,但不让她再做粗重的活。
织心瞪着床阶,没有回话。
「怎么?你怨福晋?」他问。
他知道她清醒当下,夏儿必定已将所有的事都告诉她。
织心摇头。「奴婢不怨福晋。」
「你知道在你病中,福晋要将你送出府?」
「福晋没有做错,奴婢留下只会害了贝勃爷,所以奴婢绝不敢怪福晋,但奴婢衷心感激贝勒爷。」
他没说话。
「因此奴婢要留下,侍候您。」她再说。
然而这话,并未让他高兴。「感激我,所以愿侍候我?」他问。
织心点头。
雍竣冷眸低敛,柔嗄道:「织心,你明白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也不是你的侍候。」
她回望他,心口幽幽的绞痛起来。
半晌后,她苍白却坚定地说:「奴婢命贱身轻,身无长物,只能一生一世为奴,如此报答贝勒爷。」
雍竣沉眼,凝注她片刻,忽而霍然起身。
「王府里有上百奴婢,我要你这样的感激做什么?!」他瞪着她,冷笑。「你太教我失望,太软我心寒!」
织心瞪着屋内光洁的地板,面色木然。
「既然无心无意,就不必勉强!」他冷道:「病好后你就去侍候福晋,不必出现在我眼前,惹我心烦!」
语毕,他甩下褂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
屋里,又只剩下织心。
她依旧瞪着地板,面色依旧木然,然而她的眼眶里却凝止了泪水,紧咬的唇,先渗了心痛的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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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织心病好已有数日,这数日她在福晋身边侍候,福晋不计过去发生的事,待织心依旧很好,就像从前那般。
只是福晋每每见到织心,便心底有事,待王爷回来,她一定要将这桩心事了却。
夜实在很深了。
然织心小屋里的灯豆还燃亮着,她在专心绣一只香袋,为一个男人绣一只香袋。
虽然他不想见她,可她还是要绣香袋,不为什么,只因为承诺过他,她一直没忘。
只是,过去她找不到借口为他再绣香袋,然而现在,她又能拿起绣针为他绣香袋,因为他在她病中未遗弃她,他照顾她,甚至把自己的院落让给了她,一个奴婢。
已经有数个夜晚,她不眠不休,只为绣这只香袋。
她专心绣着,目光紧盯着绣面,凝神屏息,专心三思,仿佛这是她生命中最紧要的事,即便明天要死,她也要先完成它。
小屋外,夜色浓浊。
然而她的心清亮。
她明白,她为了什么而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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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王爷回府这日,巴王府大喜。
巴王爷是镇守边关大将,是钦命将军,巴王府之所以为当朝权贵,实为皇上倚重。
而巴王爷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自小调教,大阿哥的武功自然超群。然而这位大阿哥却喜爱营商胜过当一名大将军,巴王爷是英雄人物,他对自己的儿子头痛,然而长子聪敏过人,智谋机巧,他总能辩得他阿玛有口难言,好像再勉强他便是巴王爷的不是,再加上福晋纵容,巴王爷拿儿子无可奈何,虽则心痛,最后也只能任由他去。
福晋见到丈夫归来,当然欢喜,然而她更高兴的是,她怀藏已有数日的心事,终于可了。
白天的喜乐过后,晚间,在睡房里,福晋不让王爷歇息,却拉着王爷说话。
「我有话跟王爷说。」
「什么话,明日再说不成吗?赶了数日路,风尘仆仆回到京城,我累了。」王爷道。
「我知道王爷累,可您一年到头不在家里,这事又非同小可,我先告诉您,但今夜不与您商量细妥,只要您心底有数。」福晋委婉道。
王爷见福晋说得恳切,于是静下心。「你说吧!」
「王爷今天也见到竣儿了,对咱们这唯一的孩子,王爷难道就不关心吗?」
王爷皱眉。「你不睡,敢情为指责我?你又不是不知,我受皇命不能久留京城,虽则无奈可是身不由己。」
「我不是怪王爷,我只要王爷分点神,惦着咱们的儿子。」福晋说。
「竣儿怎么了?我瞧他很好!」
「他很好,可是他今年已不小,一般人家到这年纪,早已娶妻生子。」
王爷眉目一开。「你的意思是——」
「我便是这意思。」福晋微笑,王爷终于听懂,让她暂且放下心中半块石头。「这事也得要王爷才能成全,只因京城贵胄,无一王爷不是熟识的。我要堪配得起竣儿的好人家,要贤良淑德的好格格。」
王爷抿起嘴笑。「这还不容易?」
「虽则容易,可王爷瞧,竣儿身边原来的那丫头织心,容貌如何?连婢女都尚且如此,要给竣儿挑个妻子,容貌自然不能流俗。」
王爷挑起眉。「要比那小丫头貌美的,这可不容易了!」
「我明白,所以这要王爷操心,道理在此。」
福晋这话提醒王爷,他眯眼沉思,半晌后回福晋道:「就这事,我记住了。」
福晋心底那另外半块石头,这才落下。
「一切劳王爷费心了。」
「竣儿也是我的儿子,理当如此。」王爷道。
福晋露出释怀笑容。
她所以要求王爷找一位貌美娇女,正因为织心。
对织心,雍竣难道不是如此吗?
不正因为织心有过人美貌,才对她迷恋?
福晋相信,一旦雍竣娶进出身高贵的貌美妻子,他有了新婚娇妻必定收心。届时即便是织心,雍竣的心也要放淡,更遑论孔红玉,她们都不会再让福晋忧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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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侍候福晋睡下了,织心才回到小屋点亮烛火,就又坐下,开始绣那未完成的香袋。
「织心。」绿荷到屋里找她。「我看这几夜你几乎都没睡,病才刚好,怎么能不休息呢?」她走进屋里问。
看到织心手上绣的香袋,绿荷愣了一下。「这是什么,你为谁绣的?」
低着头,织心说:「我绣着玩,也许自己用。」
「你骗谁?这分明是为男人绣的香袋。」绿荷眯眼。「可我记得,你先前已经绣过一个给贝勒爷的,现在又绣,难道还是给贝勒爷吗?」
她停下,瞪着绣面。
「为什么又绣?你既然拒绝贝勒爷,为什么又要绣香袋?」绿荷不明白。
「我答应贝勒爷,要再绣一只香袋给他。」织心抬头凝望绿荷,神色平静。「何况贝勒爷对我有救命之恩,绣香袋,是我能为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