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执著他的手,翰凛缓缓踱步,晚灯也慢慢跟著,两人之间似乎是从来没有过多宁谧祥和。
“──今晚旧地故人重遇,晚灯,你有什么感想?”
闻言,他没有立刻回答。说实话,他对非艳楼,对花魁柳绫,并没有太过特殊的情索牵绊,虽说当时感到局促,但也谈不上什么深刻感想。
“……嗯?” 没等著任何反应,翰凛索性回眸,轻咛一声。
见状,晚灯也知道自己非得道个说辞。“回爷的话,对那儿,晚灯称不上怀念。” 要谈结论,他只讷闷翰凛状似试探的用意。
然而对他的回答翰凛却淡淡挑起眉。“我是否得老提醒你──”他将掌中的温度贴在唇际,轻轻摩挲。“我们的关系非比寻常,你才不会对我如此生份?”
那亲昵地接近轻佻的喃语,让晚灯浅浅一震。
他则柔柔地笑了,浅浅侧头,饶富趣味地瞧著他。
“说来,我还不晓得你的确切来历。”
以往他从没问过,可如今好奇的紧。“若非艳楼不值得你念怀,那么,何处才是你真放在心底的地方?”
忽然间,想看看属于晚灯的故乡。
不自觉地抬眸望进那对莫测高深的黑眼,他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因翰凛几句话而陷入回忆幻境的瞬间,失神恍惚。
轻轻启唇,一句浅然喃语悄悄逸出,连晚灯,都辨不得自己开口说了什么,但,翰凛却没有丝毫错认。
“东栏梨花……?”
翰凛玩味似的重复,勾起一笑,轻轻踏前,不著痕迹地消除两你之间的空隙。“是了,这,也是咱们之间的开始。”
确是,值得纪念。
晚灯一怔,待听明言下之意,不禁有些困窘。“这……爷,我……”他不是为这个原因此深烙于心哪,然翰凛却道得好似他自个儿把这段渊源当成情定之初……哎,怎么闪了下神事态也跟著离了谱?
“你识字谙书,就连诗词语赋也略有涉猎,这东栏梨花……”他不以为意的转了语气,淡淡笑开,手背浅浅拂过他的脸庞,指节顺著那轮廓蜿蜒而下,“对你来说是否别具意义?”
他可以感到,他记得深切牢刻。
闻言,晚灯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一点沉淀的苦涩悄悄蔓延扩散,然,在翰凛,难得的温柔等待下,他竟缓缓地,道出了除却自己以外再没有人知晓得过往回忆。
翰凛一直静静地听,微掩的双眸也从没离开过晚灯。
他没漏听任何一字,但看起来却有些儿漫不经心,也许是因为,在晚灯平缓却断续的字句间,他总有意无意地,用他优美的指尖探掠著,一时间,还真教人分不出那时安抚,抑或挑逗。
“这么说来……晚灯这个名儿还是柳绫给你起的?”
他这会儿才晓得缘由,见晚灯淡淡颔首,他将手搭上他的肩头,浅浅地把他搂近。“我在想,不知你爹为你起了什么样的名字。”
可会如同晚灯一般贴切清致?
“爷……想知道?” 他想知道,就连自己都已不复记忆的本名吗?
--过去那平凡而快乐的生活,他早不再拥有……然,这却也提醒了他与翰凛身份根本上的差距。
见那柔暖的黑瞳不自觉蒙上一抹忧楚惑茫,翰凛只是淡淡摇了下头,笑痕缓慢漾开。“我喜欢晚灯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其他,都不重要。”
他并不在乎。他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想要的东西就是想要,无关紧要的琐碎事儿,他向来不爱多管。
这样单纯的表示却意义深重,那是一种深入真切的肯定。就某方面来说,这席话,相当收买人心。
他,不自觉地浅退一步。“……晚灯铭记在心。” 自翰凛给他的悸动中清醒,隐约间,他似乎能够掌握住翰凛的部份心思。
他织就洒落一张绵密的网,悠哉自在地享受狩猎者的乐趣。而自己,不过是颗照他完美棋路摆布的玩具。
──见状,翰凛似是满意地笑了。他的晚灯,果然没有教他失望,他向来就欣赏他的锐敏。
“你真的聪明……”他似是有些著迷地轻声赞道,细长手指抬起,有轻缓落下,淡淡划过晚灯的眼角,脸庞,最后停留在他细致的颈项。
感觉到翰凛指尖的温度在脸庞上留下了痕迹,方才他可以筑起的无形防备,翰凛这么一个浅缓行止,竟然就轻易散去。且,甚至让自己顿时又陷入了他的掌握之中,脱不得身。
为什么翰凛会有这样的魔力?
而,眸底收尽晚灯的静敛风采,翰凛也浮上同样心思。“但凭这眼神,这嗓音……有谁能无视你湛两眸光的勾锁,逃过你柔哑天籁的缠绕?”
这样的晚灯,可以无人能敌。
和晚灯不同的是,此刻的翰凛并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悦服。他相当难得地感到自己有些庆幸,若晚灯在他之前就让人发现了这么稀罕的珍宝,只怕他们两人就不是今日的局面。
然,晚灯却觉得,这两句话该用在翰凛身上。若是让他这么专著地凝望,许是没有人能够抗拒他的俘虏。
眸光的交缠让人感受到一种催眠性的张力,两人在这一刻,都没说话。彼此间,竟像是有著天成的完美默契,专心凝睇,好像能够在对方的瞳仁中发现自己的身影。
……半晌,当一抹柔哑声线再度响起时,仿佛已经停滞的时间又开始流动。
“我……”待出了声才回过神的晚灯不有得顿了住。是不是──真的沦陷了呢?他不自觉地,半低下视线,细细地释出一抹叹息。
然,像是可以感到他卸下的心防,翰凛靠近他的脸庞,温热的气息熨贴著他的颊侧。
“……想对我说什么?” 他期待地很。
他抬眸,看著翰凛带笑的眼,月光映衬下,蛊魅中看来仿佛多了抹深情。他明白自己已不再抗拒这对瞳眸的主人自始至终都是生理者的事实。
只是……即使一开始便判定了谁是赢家,即使他再如何认份,他还是希望,悄悄奢求著,他能够有过选择的机会。
或许那只是一点他最后还可以捍卫住的,尊严傲气。可,他仍旧这么冀望著。
在未经深思下,晚灯淡淡开口,夜风拂来,稍稍模糊了他半含在唇边的细碎语句,但翰凛却像是从他略带恍惚的朦胧眼神见知悉了他的心思。
“──好,我会让你选择。”
翰凛的唇轻轻袭过他的耳廓,沈敛的气息也仿佛是要融入他心底。
“……待时机成熟,我不会忘记我所承诺给你的权力,盼,晚灯,你也记牢了──”
微笑,他不再言语,一指勾住晚灯开襟的领口向外分了开,低手吻咬他颈上温热的动脉,感觉到他逐渐加重的节奏,畅悦地笑开了。
如同以往每一回的侵略,他专注地,占有晚灯所能给予的全部。
第八章
翰凛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的好奇心也算旺盛,很多事情他有了兴趣就会去沾。不过也许是因为如此,他的耐性似乎就不顶好。
只要觉得玩不出什么名堂的话他就厌了,丢了,要不就懒得再管了。
这点晚灯是很清楚,因为自己五年前就是如此。
他高兴就给他要了回来,看著不能说话的他在面对他时的局促总让他觉得很乐,然后呢?也没什么然后。
反正他就像是主人看著还算可爱而捡来的一只狗,新鲜嘛,总要逗著玩,剩下的就让给别人养,也没怎么在理,只是多年后这狗儿长大了变看门犬,他倒也还记得这是他捡回来的就是了。
“……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晚灯怔了一下,低下头,看著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的翰凛。
翰凛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庞,唇边有著慵懒的浅笑,眸子有些半掩。枕在晚灯腿上,他方才闭眼假寐了一刻,这会儿居然舒服地不太想睁开眼了。
晚灯只是淡淡摇头,随即像又想到什么,轻轻开口。“……没有,爷。”
单纯以动作来表达他的意思早已是他生活的方式,这么多年了实在有些难改,可翰凛道说喜欢他的嗓音,要他以后回话时都得应声。
晚灯也只能照做不是?
他其实能够开口说话的事实,早在那一天全府上上下下传了一遍,若不是那日赵湳来探视他后替他挡著些,怕已是让人问得筋疲力尽。
简申采也私下替他稍做解释,三言两语简单带了过去,一阵子下来也没什么人穷追猛打了。
“是么?”翰凛只是喃喃般地低语一声,又阖上眼。
像是质疑,口吻却又无谓,仿佛回答不回答随你,你脑袋转些什么他其实也心知肚明。
晚灯不自觉地轻蹙了一下眉心。这就是伺候王爷辛苦的地方。
他不论神态或言语都像只放了一半真正心思,光是揣著他字面下的涵义都要教人伤一下脑筋,而更累人的是,他愿意给你知道多少你才猜得出多少。
久而久之,晚灯也懒得多想了。
“最近你常三言两语就这么打发本王。”翰凛轻轻睁了开眼,带著薄笑缓慢地道完再闭了上,似乎在说梦话般。
“晚灯……没有敷衍爷的意思。”凝睇著他那垂眸的安然神情,教人不自觉地把声音放得缓柔,像是怕惊扰了他难得的悠适。
翰凛只是逸出一声轻笑,“那,怎不谈谈你方才想到了什么?”
晚灯自个儿是不会看见自己的表情的,他也定不知晓,近日来他总会在沉默之间,眼神透著浅浅不安的茫然,像是迷了路的小孩儿,但又习惯了压抑,任彷徨啃噬,不吭声依赖。
倔强的小傻瓜。他早知道了晚灯是这么一个人。
可,看在眼底,竟然就是教人想担过他的忧扰,只盼他一个沁人入心的柔静浅笑。
何时,他翰凛也有这等怜怀心思?
他又泛开一个笑,就著大概位置摸索了下,执住晚灯的手,轻轻搁到唇边。汲进他温雅气息,耳畔是他清柔天籁,眼前纵是一片灵秀美景,顿时也失去意义。
“若是你,没什么是跟本王说不得的。”
这……意思是没有他不听,只有自己不讲吗?
晚灯不自觉复杂地浅浅一笑,暗斥自己又在多想。这番言下之意几何,又岂是他窥探得清?
王爷只是喜欢人家对他诚实。是的,越是坦然越好。
“晚灯……只是想到过去几年,如此而已。”
近一个月来不若以往,因为他成了翰凛的随侍,翰凛去哪儿他就去哪儿,翰凛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不过说实话,虽然是贴身小厮,但翰凛最近也不太常出府,他能做的事也不多,翰凛也就只要他就近陪著,就像现在,用过午膳和他下了几盘棋后,他就枕在他膝上小寐。
诸如此类的工作,和成为随侍前比较起来,几乎可以用无所是事来形容了。
是以,有时候他总会不经意地回忆起来。
“风要凉了……晚灯为王爷披上可好?”天色有些要暗,感觉似乎也变冷了点,他拾起早已搁在一边的外氅这么轻声问著。
闻言,原来敛上的长睫轻扇了下,绽出一对阗黑的墨亮瞳仁,瞅向正等著回应的晚灯。
那霸气的眸光分豪不差地直直撞入他的灵魂深处,像是看透他连自己都捉摸不清的部分。直接地近乎尖锐,却又有著难喻的深沉。
晚灯不禁停住了所有动作。手指,眨眼,甚至是呼吸。
勾人的视线像是看不见的绳索,紧实地缠住晚灯的目光,还有思考的能力,险些,也在他的胸口打了死结。
让他连心跳都不由自主。
翰凛的唇边微扬了扬,缓慢泛开的淡薄笑意却像利剪,划断那无形的束缚。
他的晚灯,已经一点一点地,靠近他了。他发现了吗?他有察觉吗?
他知道自己渐渐地,自然地,把他浅浅地搁在心底了吗?他感觉得到自己面对他已不完全只是单纯的主仆关系了吗?
纵然敬畏依旧,可晚灯的举止之间悄然的贴心入怀却是与日俱增,模糊地跨越了往常他面对他的那道界线。
这一切,晚灯他自己可都了解?
翰凛笑著。
什么都没说。
只是长臂一伸,轻轻扶住了晚灯的肩头,半撑起身子便勾过他颈项,附在他耳畔,这么轻道。
“本王却觉你比那羽氅更加受用……”
他轻笑著,暖热的气息差点烫著了他的耳根。
翰凛是真这么觉得。尤其现在这天候,夜里搂著他称得上享受了,不过几天下来,竟成了瘾。
若没了晚灯陪寝,他还嫌睡得不够舒适呢。
“王……”
耳边窜入的浅浅麻痒反射性地让晚灯身子朝后退,但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他就让翰凛揽住后颈,轻巧地吻了上来。
翰凛像是品尝甜点似的,半探出舌尖缓缓吮过他的唇舌一遍就放了开。
就著原来的姿势坐著,虽然两人的姿态显得有些暧昧亲匿,但是翰凛的表情却不似方才,笑容淡了一点,眼神深了一点。
看起来似乎冷漠了几分。
一点细碎的声音传来,晚灯眼角映入简申采迎面走来的身形。
“王爷。”
翰凛神情未变地动了动仍贴在晚灯颈侧的手,拨著他的头发。“……嗯?”似乎很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简申采略一欠身,“八王爷现正在制皖听上。”不多赘言,他是来恭请翰凛移驾的。
晚灯不觉睇向一脸无谓的翰凛,后者长指微微一勾一绕,待晚灯一绺乌亮细丝滑落指间,他这才轻浅出声。
他朝简申采冷冷一睨,鼻间漫出一哼,“……来得可真是,巧。”接著,又回过眸把玩著晚灯披在肩上的长发。
无端让人扰了兴致,他这一开口,像是连简申采都怨了进去。
不知怎地,突生不妙预感,简申采又唤了一声。“王爷。”
翰凛忽然很坏地笑了。“本王身体突恙,不出迎接客。”半扬的唇线及微眯的黑眸在魅人的笑意下显得很性感。“若他真想见我,就叫他自个儿来腾麟阁。”
那刻意的语调还真有几分红牌名伎的架式。
简申采灰中带白的眉线差点打了个结。“王爷……”
“得。”他一扬手,继续道。“照本王的办,他爱来不来随他的高兴。”
反正那打小就看他不怎么顺眼的八皇兄也定是来意不善,作何多加理会。
这一旨下,简申采纵是为难,也只有领命而去。
望著简申采的背影,晚灯再睇向已经抚上他脸颊的翰凛。“王爷。”他也觉得有些不妥。
“嗯?”他回过眸,似笑非笑。
“您……这样似乎有欠周详。”他也不是不知道几位皇子之间感情向不甚笃,只是再怎么说,今日来的都是他皇兄,翰凛若是姿态过傲恐怕又是徒增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