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维钧……”傅尔宣不知能说什么,人家好心地派遣手下找她,她却指责人家混黑社会,这下子死定了。
“我看你也不必担心了,她不但没事,精神也好得很,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商维钧的口气虽然很淡,但总是有意无意透露出威胁,听得葛依依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
“是啊!她精神真的很好……”唉,完了,维钧在不高兴了,以后的日子难熬了。
“既然如此,我告辞了。”商维钧重新戴上帽子,临走之前特别瞄了葛依依一眼,吓得她魂飞魄散,心脏都快跳出来。
“谢谢你,维钧。”傅尔宣赶紧向商维钧道谢,免得商维钧越来越不高兴。
商维钧点点头,算是接受他的好意,但眼角的余光依然射向葛依依,将她如木头人定在原地。
一直到商维钧走远,葛依依才敢吐气。
“吓死人了,他真的好可怕哦!”想起商维钧无意问透露出的警告,她就心有余悸,拼命拍胸脯压惊。
“你说谁可怕,维钧?”傅尔宣本想斥责她说话不经大脑,但却被她这句话转移焦点。
“是啊!”她点头。
“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吗?”他们这五个好朋友的长相都各有特色,其中以皓天的阳刚和维钧的阴柔最为抢眼,呈强烈对比。
“他是长得很好看,但同时也很可怕,我一点都不喜欢他。”说不喜欢可能还客气了一些,应该是害怕,那个叫商维钧的男人,总给她一股压力,她也说不上来。
“是吗?”傅尔宣感受不到什么压力,但他很喜欢葛依依这个答案,毕竟她是他的意中人,她若喜欢上他的好朋友,岂不是很尴尬?
葛依依惊恐的表情,和用力的点头,皆说明了他不会有这方面的困扰,这大概是截至今晚为止最好的消息。
“对了,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一整天都没有你的消息。”傅尔宣突然想起这个他们还没有解决的问题,穷追不舍继续问下去。
“我——”葛依依原本想一五一十交代行踪,但一想到自己的大名和做过的糗事,都被大摇大摆地贴在街头上,忍不住一阵火大。
这个卑鄙的男人,为了不让她到外面工作,居然使出这么恶劣的手段,她才不要理他呢!
“明天你就会知道了!”草草撂完话以后,她随即冲上楼,任傅尔宣再怎么敲门,她就是不开门,
伤脑筋。
面对紧闭的门扉,傅尔宣只能搔搔头,再一次败给葛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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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风和日丽,是为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葛依依很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准备报考女演员。
她先挑了一件粉红色小碎花旗袍换上,接着再戴上一副珍珠耳环,最后又拿出一件黑色的针织背心罩在旗袍外面,再随便梳了几下头发,如此就算完成妆扮。
葛依依的身材纤细,比例极均匀,有点像阮玲玉,但她当然没有人家美丽,不过也不差就是了。
匆匆忙忙地下楼,葛依依像个小偷一样摸出门,唯恐被傅尔宣发现。
只下过,她多虑了。
昨天为了找她,傅尔宣一整天都没到公司上班,今天一早起来,就赶去公事房处理公事,省去她躲人的麻烦。
“依依,你要出去啊!”
问题是好不容易去了个大麻烦,却来了个小麻烦,她忘了还有姆妈这一关。
“是啊!孙妈,出去走走。”她捏紧手中的黑色手拿包,很怕姆妈会去跟傅尔宣打小报告,断送她的大好前程。
“有钱坐车吗?”姆妈不是要打小报告,而是关心她是否有钱花用。
“呃……”葛依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姆妈重重地叹气。
“我这里有两元大洋,你拿着。”姆妈将两个闪亮亮的银币塞进葛依依的手里,让她好感动。
“孙妈……”
“我真搞不懂少爷在想什么,没钱在上海还能够过活吗?真是的!”姆妈显然也不认同傅尔宣的做法,认为他太没道理。
葛依依拼命点头,非常赞同姆妈的说法,他真的好没人性。
“所以我决定自力救济。”不给她钱,不让她工作没关系,她就去当电影明星,看谁比较有志气。
“啥?”姆妈听不懂葛依依的意思,满脸困惑。
“没什么。”葛依依摇摇手,哈哈哈地陪笑,姆妈又叹气。
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都瞧不清楚,只能说时代变了,再也不复以往的旧社会。
“那么,我出门了。”怕再待下去姆妈会起疑,葛依依只得快溜。
“小心点儿,别摔着了。”又不是在躲牛蛇神,干啥跑那么快?搞不懂。
葛依依之所以跑这么快,自然有她的苦衷。除了怕姆妈发现之外,最主要的是害怕迟到,错过了报考时间。
有了姆妈给的银元做后盾,这下子她总算能搭乘出租车,不必再走路了。两元大洋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至少来回车资有找,还有余钱多吃一客冰淇淋。
当葛依依满怀着希望搭车来到招考现场,才发现,想藉此一圆明星梦的人真多
,而且个个都长得很漂亮,她好像没什么希望……
不行,要对自己有信心,你一定没问题的。
葛依依给自己加油打气,跟着前面长长的人龙排队,务求非顺利报名不可。
由于报考的人很多,葛依依几乎排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报到名,跟着电影公司的人员进到试演会场。
偌大的会场是由一个大舞台组成,舞台的下面并放了一整排桌子及椅子,并且有为数不少的评审已经坐在上面。
葛依依和所有报考的考生,在舞台上排排站。一旁的报社记者,拼命拿着相机
狂按快门,刺眼的镁光灯照得葛依依眼睛都快睁不开。
天啊,这也太离谱了吧?
她们不过才站上舞台,连最基本的审查都还没有开始进行,镁光灯就闪个不停,等到真正开始考试还得了,眼睛岂不要瞎掉?
尽管葛依依非常明白,这是电影公司搞的噱头,但她还是觉得太夸张。反观其他考生,却是十分享受聚焦的滋味,这让她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是否适合生活在水银灯下?好像太绚丽了。
只是既来之,则安之。
反正都已经报考了,她也只能乖乖站在台上,等待审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所有考生都已经到齐,台下的评审也是,但奇怪的是试演会还不开始,台上的考生逐渐变得焦虑不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上台,站在直立式麦克风前咳了两声。
大家立刻安静下来,以为审查会就要开始,结果相当令她们失望。
“由于还有一个评审还没到,试演会还要过些时间才开始,请各位考生,评审,以及记者朋友们耐心等候,谢谢。”
说完立刻下台,大家又开始交头接耳,讨论是哪个大人物这么神气,让大伙儿等他。
葛依依站到两脚发疼,却又不能当场脱下高跟鞋,揉脚趾头。平时她很少穿高跟鞋,比较喜欢穿平底鞋,这会儿可尝到苦头。
她越站脚越酸,脚趾头越不舒服,正想偷偷脱下高跟鞋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害她不得下赶紧把鞋子穿回脚上,立正站好。
“抱歉迟到了。”
最后一位评审终于进场,一进场就跟大家说对下起。
“因为公司突然发生一件紧急事件需要处理,因此而耽搁了好几个钟头,我在此向所有人致歉。”
他这话显然不只是讲给考生和其他评审听的,还有报社记者,只见镁光灯瞬间闪个不停,考生们的锋头全被抢走。
“傅先生,这是您最新投资的片子吗?您对电影公司公开招考女主角有什么看法?”
原来让大家苦苦守候的神秘嘉宾就是傅尔宣,他也来当评审了,葛依依当场傻眼。
“我觉得电影公司采取这种公开的方式很好、很透明,说不定我们可以藉由这场试演会,找到另一个阮玲玉也说不定呢!”
当年的阮玲玉,就是参加了电影公司公开招考才开始演电影,进一步大红大紫,可说是当代的传奇。
身形和阮玲玉相仿的葛依依,都还没能循阮玲玉进入电影圈的模式,便先落跑。趁着大家的焦点都集中傅尔宣身上之际,一步一步地往舞台旁边挪,试图开溜。
“说到阮玲玉,我发现有一个女孩跟她长得挺像的,在那边——”
报社记者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明明在说阮玲玉,却将箭头指向葛依依,这会儿大家的视线都往她身上集中,她的逃跑计划当然也就当场宣告失败。
“呃,我……”葛依依摇摇手指,拜托记者不要再说下去了,再说她就毁了。
“依依!”
她的确是毁了,因为傅尔宣不但发现她在场,还非常生气,英俊的脸庞竟浮现出青筋,看得葛依依心惊胆战。
“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打扮得花枝招展,非常可疑。
“我……我来……”死了,居然会被当场抓到,这是什么世界。
“你该不会是来参加试演会吧?”傅尔宣从她的表情看出端倪,一口认定她就是来试演。
“我——对啊,我就是来参加审查会,怎么样?”葛依依豁出去了,她又不是做什么坏事,干么凶巴巴?
“怎么样?”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耳朵所听见的。“谁允许你来参加试演会,跑来试演?”找死。
“我不需要你同意,才能来参加。”葛依依火大反驳。“告诉你,我虽然住在你家,但我有我的人身自由,你没有权力限制我的行动。”
双方战得精彩,报社记者除了镁光灯闪个不停之外,更没忘记询问他们两人的关系。
“请问这位小姐,你为何住在傅先生家中?”只是记者很聪明,看准了葛依依不会应付记者,专找她下手。
“呃……”她果然不会应付记者,尤其害怕他们手中的镁光灯,好刺眼。
“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情急之下,傅尔宣随便掰了一个藉口。“我和葛小姐已经订婚了,再过不久就要结婚,只是先住在一起。”
“才没有!”葛依依连忙摇头。“我们才没有订婚——嗯。”她的嘴巴又一次被傅尔宣的大手捂住,不许她乱说话。
“她只是害羞,你们知道女人家都是这样。”傅尔宣对记者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只见记者齐点头,极为赞同他的话。
葛依依还是拼命摇头,挣扎着要说出真相。傅尔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封住她的小嘴,当场吻给记者看,现场一片尖叫。
尖叫的当然是那些做不成明星,也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考生,她们原本还巴望傅尔宣能够看上她们,这下全完了。
咔嚓!咔嚓!记者则是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来个大特写,务必将他们接吻的镜头拍得一清二楚,完整对世人交代。
整场试演会,有人哭,有人尖叫,还有不绝于耳的快门声。
至于最后决定的女主角是谁?
唔,没人关心,大家的焦点都放在傅尔宣和葛依依身上,谁还管他试演会?
第七章
“号外!号外!傅尔宣已经和一位神秘女子订婚,大家快来看!”
街头贩卖小报的报童们,光着一双沾满灰尘的脚,跑遍大上海的街头。
他们手里拿着报纸,四处向人们兜售,唯恐来往行人不知道这件大事。
“傅尔宣竟然已经订婚了?快给我一份报纸!”
好奇的人们争先恐后跟报童买报纸,唯恐错过这则小道消息,跟不上时代。
通常会被拿来当做号外的新闻,不是跟政局有关,就是跟财政有关,甚少这类花边新闻。
只不过呢,傅尔宣不是其他人,而是五龙之一。
有关于五龙的一切,人们都极有兴趣知道。毕竟上海说新奇也新奇,说无聊也无聊,每天虽有看不完的新闻,但若是有关社会名流,再多消息他们都多多益善,也算是一种排解无聊的方式。
一九三二年的中国,消息传递得非常快。
经常上海早上才印好的报纸,下午就转到北平去了。这些传递的管道,不外乎是陆运、水运,以及空运。当然电报和电话也是一大途径,但顶多只能按照新闻稿子写一写、念一念,总不若亲自阅读报纸来得痛快,来得有临场感。
“尔宣这浑小子,居然敢做出这种有辱门风的事情来,真是丢脸透了!”远在天津的傅老爷子,气冲冲地丢下今天下午才空运来的报纸,起身来回咆哮。
“订婚不跟家人商量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当着记者的面,做出这种举动,教我的脸往哪儿摆?!”早知道就不让他一个人到上海闯天下,这会儿不就闯出毛病来 ?丢脸哪!
“老爷子,请息怒。”总管安慰道。“也许少爷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种失当的举措,些许他自个儿现在也正后侮呢!”
根据记者的报导,傅尔宣是在电影公司举办的试演会上,当众宣布这个消息的。宣布的同时,女方还拼命否认,傅尔宣为了表示诚意,当众吻她证明他的决心,这些精彩的镜头,都被摄影记者快手捕捉,忠实呈现。
“他根本存心跟我作对,哪会后悔?”傅老爷子气呼呼,对他这个独生子是完全没辙,头痛得不得了。
总管不敢答话,他们父子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原本还有夫人居中缓冲协调,但自从夫人死后,情况就每况愈下。到最后,少爷索性带着奶妈移居上海,来个眼不见为净。
傅老爷子虽然思念儿子,但碍于他爱面子的个性,也是绝不肯先认输的。这样的僵局已经维持了好几年,总管看傅老爷子一天一天的老去,颇为替他担心,深怕万一要是到了傅老爷子临终前,父子俩还碰不了面,那可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总管从辛亥革命前就一直跟在傅老爷子身边,自然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傅老爷子着想。他明白傅老爷子想见儿子,却又拉不下脸的心情,于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老爷,要不咱们去上海瞧瞧这个女孩,就可以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总管抓住傅老爷子的心思建议道,正中傅老爷子的下怀。
“也对,光在这里生气也没有用,不如去上海,看尔宣搞什么鬼。”傅老爷对总管的提议满意得不得了,他早想去上海拜访儿子,但总找不到什么好藉口,这回可主动送上门了。
“通知下人打包行李,咱们去上海。”傅老爷子拍板定案,打定了主意要看媳妇,若是不满意,会想办法让她知难而退。总而言之,就是不能坏了傅家的家风,娶一个不入流的女子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