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乡究竟在什么地方,父母到底是怎样的人,他们都不知道,也不想了解。
那早他回到家里,纪泰问:“你可知今天今敏去了何处?”
纪和诧异:“我好象有一两天没看到她。”
“她昨日出去,晚上没回来。”
“我到学校找她。”
纪和立刻更衣出门。
他找到今敏同学:“可见过今敏?”
“一早见系主任去了。”
纪和一怔,“什么事?”
同学摇头,“不知道。”
“她神色是否有异样?”
“面如死灰,从未见今敏如此沮丧,不知发生什么”
纪和奔到校务处询问。
“系主任庄信先生正在见客,你有事请与他秘书登记约见时间。”
他走到系主任办公室门口问秘书:“庄信先生可是在与学生今敏谈话?”
秘书看一看记录,“今小姐已经于九时十五分离去。”
“她可有说去哪里?”
“我并不清楚,她并无留言。”
他心急如焚,“庄信先生何故约见今敏?”
秘书讶异,“我不便透露,你不必再问。”
纪和满校园寻找今敏,却不见人。
这时,纪泰的电话报讯,“今敏回来了。”
纪和如释重负,“让我问她几句。”
“她一直说累,想休息。”
“昨晚她在什么地方?”
“她说在通宵咖啡座开工。”
“我放学即刻回来。”
那一天,同学们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纪和问:“发生什么事,有什么瞒着我。”
“纪和你品学兼优,与你无关。”
“我也是学生,班上所以事情都与我有关。”
同学告诉纪和,“系主任大发雷霆,一道令下,大肆搜捕抄袭剽窃,重罚,一场悲惨文字狱一触即发。”
纪和一怔,隐约知道不妙,可是一时又说不出什么。
“起码有半班人数需见讲师,据说竟有三四人交上同一篇功课,段落都一模一样。”
纪和抬起头来,背脊一身冷汗。
“今敏可有牵涉在内?”
同学不敢出声。
纪和恳求,“请把所知告诉我。”
“有人遭到逼供,受不住威胁,招供今敏名字,昨日与今日,她到办公室去了两次。”
纪和遍体生寒,“今敏可有透露什么?”
“她一字不提。”
纪和如热锅上蚂蚁,终于熬到放学时间,他赶回家里。
纪泰正好去上班。
“今敏呢?”
“在房里睡觉。”
纪泰出去了。
纪和先是放心,随即一颗心又掉起来,认识今敏那么久,他从来未曾听说她一觉会睡得超过三数个小时,她从来不愿浪费时间。
他走上楼,轻轻推开今敏房门。
只件她合衣背者房门躺在小小床上,象个孩子,这女子象一叶浮萍,四处飘零觅前程,唉,莫叫她遇到阻滞才好。
纪和走近,“今敏,醒醒,我有话说。”
他轻轻推她肩膀,她仍然没有转身。
纪和只得退出,他走到房门口,忽然心灵感应,又再回到床边,把今敏肩膀扳过来。
一看,今敏已经面如死灰,口吐白沫。
纪和惊得呆了。
他头皮发麻,手足不能动弹,耳畔嗡嗡作响,终于,他听到一把声音吆喝:还不把今敏送进医院。
纪和大叫起来,背着今敏奔下楼,一路喊救命。
刚好一辆警车经过,看到这种情况,连忙把昏迷不醒的今敏载到急症室。
纪和坐在候诊室,惊吓过度,又心如死灰,不禁伤心落泪。
这些日子,今敏是他们两兄弟的灵魂,最最气馁的时候,是她机灵明敏地鼓励他们,给他们生机。
今敏倒下来,他们顿失良师益友,那可怎么办好。
纪和痛哭。
隔一会医生出来高声问:“你是他男朋友?”
纪和连忙站起来。
“清洗过肠胃,她无恙。”
纪和又跌坐回椅子上。
医生看着这个焦头烂额,双目红肿的年轻人,既好气又好笑,“如果你疼惜她,就该好好待她。”
纪和知道医生误会,可是一时三刻无暇分辨,只是一味说是是是。
“出院以后她得去看心理医生,她可能会再度仰药。”
纪和害怕得颤抖,握紧双手。
“你现在可以去见她,好好劝解安慰。”
“是,是。”
纪和走进病房,看到今敏蜷缩在床上。
他过去紧紧拥抱她,“今敏,留得青山在。”
今敏苦苦饮泣。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今敏羞愧得难以启齿。
“我叫纪泰来可好?”
“不,不要叫他,他帮不了我。”
“把委屈讲出来会好一些。”
“纪和,我被逐出学校。”
纪和听了象头上被人浇了一盘冰水,最坏的事发生了。
对别的学生来说,一个学位,只是一个学位,即使半途而废,还有其他选择。
可是对今敏来说,一纸文凭好比世界之匙,她苦出身,这些年来什么都做,从付出实力到投机取巧,莫非为着巩固经济实力,希望顺利读完这几年大学,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这个打击对她来说非同小可。
纪和想到她清晨出去替人家放狗,派单张找补习学生,做保姆,女侍,清洁工人…….除出卖身,什么都干。
纪和恻然。
她一块一毛那样省下,克勤克俭,自费读书,希望读到更好前程,有空她也会看一场电影,约会男生,可是渐渐专注,心无旁骛,这张文凭变成她生活的动力,再吃苦再劳累她还似弹簧般跳跃,因为心中怀着希望。
现在她被开除了。
今敏的世界转为黑暗,她失去生存欲望。
纪和沉着气,“不怕,今敏,把详情告诉我。”
他已知道该怎么做。
今敏说:“我已经很小心,可是其中一个同学把我做的功课借给女友阅读,女友照着誊写几段,东窗事发,他们把我名字招供出来,我一直否认,可是有十多名同学都指出我处可以买到功课。”
今敏心灰意冷,双手紧紧掩面,不想见人。
这时病房门口传来一吧声音:“有什么大不了,我与新伙伴已经谈的七七八八,新店就要开幕,今敏,到我处来做营业经理。”
是纪泰到了。
他坐到今敏身边,“人家要拿文凭,不过想找一份优差,你已经有好工作等你,还担心什么?”
今敏掩着脸。
他揶揄:“为一个学位仰药?你是第一个那样的女子,一般女生都选择为情自杀。”
纪和使一个眼色,叫他停嘴。
纪泰却说:“我讲的都是事实,把我们两个吓个半死,你内心好过吗,你看看纪和,哭得头都肿起。”
纪和连忙说:“我没有哭。”
他站起来,他已决定做这件事情。
纪泰问:“你这时候去什么地方?”
“我有事,你小心陪着今敏。”
纪和在医院卫生间用冷水洗一洗脸,便到学校去见系主任。
秘书问:“纪先生,你有预约吗?”
“我有要紧事,请知会庄信先生。”
“你有事,见训导主任也一样。”
“不,我非见庄信先生不可。”
“但是-------”
这时办公室门打开,庄信走出来,见是纪和,他说:“咦,我最优秀的学生纪和,什么事,进房来说。”
秘书随即笑:“纪先生,你可以进去了。”
纪和用手搓一搓面孔,坐下来。
“纪和,你看上去十分疲倦,也别太用功,有空到处逛逛,嗅嗅玫瑰花香。”
“庄信先生,我来见你,是为着今敏逐出校的事。”
庄信狐疑,“今敏,是啊,她犯了校规,我给她解释机会,可是她无言以对。”
纪和忽然镇定,一个人真正豁出去,心情反而平静。
他说:“庄信先生,你是希望今敏把所有作弊学生的名字都交给你。”
庄生十分尴尬,“纪和,这件事与你无关。”
“这与十九世纪扑杀女巫有什么分别?”
“纪和,校有校规,列德是百年名校,不容有学生犯规。”
“庄信先生,学校的目的是教育,并非惩罚。”
庄信有点气恼,“纪和,我身为教育家,已有廿多年经验,这班学生实在顽劣,非惩罚不可。”
纪和毫无惧色辩:“一班学生,几乎一半以上作弊,剽窃,抄袭,明知故犯,身犯奇险,庄信先生,你不觉校方亦有若干责任?”
“一个国家,人民都是贼,政府是否应该反省?一味严刑峻法,可行不可行?”
庄信又坐下来,深深吸一口气,“说下去。”
“列德是名校中的名校,学生争得头崩额裂才进的大门,平均分九十以上还得接受面试,可是学生仍然觉得功课繁重深奥,难以完成,何故?是否因为校方将水平升至难以高攀程度?”
“这正是列德校誉。”
“今敏是优异生,她的成绩无人能及,校方可否给她一个机会?”
“已决定的事实不能推翻。”
“法律不外乎人情,若有十三名陪审员决策,相信今敏可获得机会。”
庄信看着他,“列德不愁没有优秀学生。“
纪和微笑,“是,因为他们教育自己:带着八科甲等进校,考得一等荣誉离校,故此从来无人怀疑列德是一间劣校,只求分数,不讲人情。”
“纪先生,你有何不满?”
“庄信先生,让我向你全盘坦白:你要找的人是我,我才是真正的女巫。”
庄信把眼睛睁得老大。
“我纪和才是罪魁祸首,今敏不过是代罪羔羊,我利用她做传递,她做了中间人而不知情,所有作弊功课均出自我手。”
庄信露出悲愤的神情:“纪和你是我得意门生。”
“我辜负了你庄信先生,我也愧对同学,今敏知道被学校开除一时想不开仰药自杀。”
“她此刻怎样?”
“她入院急救已经无恙。”
庄信低头沉吟。
纪和说下去:“我却受良心责备,故此挺身而出招供实情,庄信先生,你开除我吧,请让今敏恢复学籍,至少给她转校机会。”
庄信问:“你所说都是事实?”
“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量那今敏不过是一个略微勤力的女生,她如何会有本事写那么多篇功课,都是我的杰作,我是奇才。”
庄信看着他不出声。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庄信先生,如果二十四小时内你不给我一个答复,我只好去见传媒,为今敏讨回公道。”
庄信问:“今小姐与你什么关系?”
“一点关系也无,我利用她同文同种,又天真无知,叫她做骡子,她一直蒙在鼓里,试想这女生何等愚鲁,竟为失去学位而自杀。”
“纪和,你伤透我心,你本是我最好的学生。”
“对不起我叫你失望。”
纪和站起来,微微欠身,轻轻离去,替庄信掩上门。
走到户外,只觉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终于自精英制中被淘汰出来。
纪和,一个最普通平凡的年轻人,根本不适合到这种最势利的地方来接受最严格的训练。
回到小镇屋,他走入地库,看到浴室的镜子里去,他像是老了廿年,忽然变成一个小老头字,面孔打褶,嘴唇干枯。
他连忙用热水淋浴,然后打开冰箱取出啤酒解渴,只见冰箱门上还有今敏留言:‘两打鸡蛋一下子吃光光,速速付款。’纪和心中凄凉。
大学只看分数,对他们来说,学生净是一个号码,他们的喜怒哀乐,统统与校方无关,有什么事,找训导主任,再解决不了,是社会的错,或是给下本人顽劣,与校方宏伟的哥德建筑群毫无关系。
他们知道今敏如何挣扎求全吗,大抵不。
他回到医院,接今敏出院。
想到他们三人都已经是失学青年,纪和不禁大笑起来。
病人家族纷纷转过头来反感地看牢他们。
今敏轻轻说:“我没有医疗保险。”
“不碍事,已经付清帐单。”
“我会尽快归还,以后,我都不会做这种蠢事。”
纪和拥抱她,“这当然。”
纪泰看他不出声。
回到家中,他们让今敏休息,纪泰躺在沙发看美式足球赛。
纪和做在他身边吃花生。
他像是听到纪泰说:“你这傻瓜,现在三人都失去学位,你寡母日日盼你出人头地,你如何向她解释?”
纪和脱口说:“你说什么?”
纪泰转过头来,“我没说话。”
球赛继续,纪和像是又听到纪泰说:“以后日子,你打算怎样过?”
纪和心想:“至多回家找工作,同从前一样,过平凡生活,在适当时候,结婚生子。”
纪泰却是像听到他的答案,他说:“那你岂非白走一趟。”
兄弟心灵相通,纪和轻轻说:“我已对自身有更深切了解。”
这时他们听见今敏哭泣,纪泰忙丢下一切去看她。
第二天,今敏躲在房里不愿见人,连窗户都不肯打开。
纪和温言问:“你就准备这样烂死?”
她呜咽:“过十年八年我也许会好转。”
纪和把她拖下床,今敏滚到地上,撞到了头。
“勇敢,奋斗,别做顺民,与逆境争斗到底。”
今敏黯然,“打了这么多年,我实在累了,你让我躺下吧。”
“这算什么,八年抗战还挺得下去,你给我站直。”
纪泰这时进来,“纪和,学校找你有急事。”
纪和连忙到楼下听电话。
是庄信的秘书:“纪先生,庄信先生约你下午三时在他办公室见面。”
楼上今敏的电话跟着响起,今敏不得不听。
“是,下午三时,我可以出席。”
纪泰嗤之以鼻,“不是已经开除,还去拜见他们?”
纪和说:“今敏,你走不动我代你去。”
今敏不明,:“为什么找我说话?”
纪和不出声。
电光火石之间,今敏了解到事情真相,她不置信,“纪和,你包庇我?你揽事上身?”
纪和坦白答:“正是。”
“纪和你何必这样做!”
“一会去到庄信办公室,你千万不要说话,找一个角落坐下,由我发言。”
“纪和这完全是我的错。”
纪和按住她,“今敏,嘘-------”
纪泰没好气,“你们两个都是疯子。”
今敏泪如雨下,她紧紧抱着纪和。
纪和派者她肩膀,“没问题没问题,学位对你说比较重要。”
今敏只是流泪。
“你淋浴更衣,我们一起赴会。”
今敏十分虚弱,她轻轻说:“我眼前金星乱冒。”
纪泰说:“我做司机。“
他送他们两个到学校,纪和搭着今敏肩膀进庄信办公室。
庄信开门出来,“两位请进。“
他看着这两个学生,一时无言。
他们都是系里头前五名学生,是任何学府的荣誉,他后悔卤莽行事,现在,两个都要失去。
纪和想开口,庄信扬手阻止。
今敏走到角落,刚自医院急救室出来的他苍白无力,更显得可怜。
庄信开口:“纪和,你说的话,我都考虑过,你有道理:学生品德有问题,校方应负部分责任,尽力教化,不应扫地出了事。”
纪和咳嗽一声。
“可是大学生应知校方不能容忍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