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孪生 page 7 作者:亦舒

  双生子之一也遗传了双生子。

  他们只得五六个月大,可是在长的一模一样圆脸圆眼,精灵淘气,两人并不知友爱,四只胖胖手臂不住拍打对方,嘴里波波发出声音。

  纪和紧绷的心忽然融化成了一堆刨冰,他轻轻蹲着,听见自己说:“你们好吗?我是大伯伯。”

  他看到婴儿清晰的大眼睛里去,他们停止玩耍,各自含住大拇指,也看牢纪和。

  纪和咧开嘴笑,嘴角几乎自一只耳朵扯到另一只耳朵,“他们叫什么名字?”

  “大弟与小弟。”

  “呵,是男生。”

  “对啊,”桑子笑,“如果是一对女儿你说多好。”

  “呵,好重。”

  保姆又抱回去。

  桑子站在一旁不出声。

  纪和坐下来问:“生活好吗?”

  桑子把手臂穿进纪和臂弯,“托赖,我已重新入学,孩子们由父母照顾,十分妥当。”

  “你比许多人幸运。”

  桑子微笑,“是我有妆(大  区)[  汗,忘记怎么念了,谁告诉偶一声  ]

  桑子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纪和握住她的手。

  他轻轻说:“我没有一日不挂念你。”

  “你呢,可有水土不服?”

  “我时时想家,真不争气。”

  桑子笑了,笑声中并无苦涩之意,从头到尾,也没有提到纪泰两个字。

  “纪和,我与你兄弟一样,有什么话直说。”

  “桑子,听说你回老家探亲?”

  “趁假期一路走回去,一站一站访亲,好久没见亲友。”

  “到家,可否帮我做一件事。”

  “不管是什么,我尽量做到。”

  “桑子,我叔父纪伯欣病重,希望见到纪泰,我想,如果你与他同时出现,老人会觉得宽慰,纪氏是孩子们的祖父。”

  桑子显得为难,“我有义务那样做吗。过去种种,我已放下。”

  “桑子,我知道没有必要娱乐我们。”

  桑子抬头想一想,“这样好不好:有一日下午,我刚巧有空,带着保姆与孩子们去探访一位老人,我不说话,孩子们不会说话,保姆也不开口,这样,老人与孩子们不是见了面吗?”

  纪和把握机会:“这是极佳安排,就照你意思做。”

  桑子查看记事簿,“下月一号我回到家,二好下午三时我会在纪宅出现,还可以逗留三十分钟。”

  “我在纪宅等你。”

  “就这样约好了。”

  纪和到房里看那对(子子)子,他们在床上睡着,小小手臂抱在一起,像在母亲胎中一般。

  纪和与纪泰幼时也一定是这样,纪和心内一阵激动。

  他说:“桑子,我很感激。”

  “老好纪和,我前你人情呢。”

  “有约会吗?”

  “那里还有心情,一有空挡,飞回家中照料孩子,正预备替他们报名读名校呢。”

  “名校这件事。。。。。读书主要靠学生本身努力。”

  “可是他们外公出生新希望,一定要送进最好学校,我不过听差办事。”

  两人数络亲密地聊了一会。

  纪和用数码相机替他们母子拍了几张照片。

  桑子送他到门口:“纪和,你永远受欢迎。”

  纪和点点头/

  他松一口气,回转家里。

  今敏正忙着替两个小学生补习英文,照她说法:“每头三十元一小时,两小时起码,已经是一百二十元放在桌上。”她真是办法,经过她教过十堂课的孩子统统难乙加,门庭若市。

  “纪和?”她抬起头来。

  纪和仍然不放过她:“我是纪泰。”

  “别开玩笑了,纪泰噩梦连连,昨夜在梦中大喊大叫,真可怜。”

  纪和沉默。

  “你睡在他身边应当也听见。”

  小学生把课本递过来问问题。

  “你忙你的吧。”

  纪和走下地库,纪泰在观球赛。

  纪和走近,把照相机上影象给纪泰观看。

  纪泰凝视那对双生儿伸手抓对方面孔,忽然两个胖头都哭喊起来,桑子过去抱开其中一个。

  照片连环拍摄,象剧短片。

  可以看到纪泰受到极大震荡,他脸颊肌肉发抖,半晌,他竭力平静,一言不发。

  纪和轻轻说:“我俩小时想必也如此撕打过,可惜都不记得了。

  “去看看他们。”

  纪泰索性站起来进卫生间,不一会,纪和听见莲蓬头哗哗水声。

  纪和叹口气,上一辈人说的缘分已尽,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兴趣再提往事。

  今敏送走学生,进厨房大施拳脚做海龙王汤。

  这女子文武双全,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什么都难不倒她。

  烤起蒜蓉面包,香闻十里,纪和用手掰着就吃,一边呜呜连声。

  今敏看着他:“纪和,你随和忍耐,真是个好人。”

  纪和低头,“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一毕业就出头了。”

  “对啊,一飞冲天。”

  “谁嫁给你都会幸福,你的前头女友一定时时想起你。”

  有吗,艺雯有吗,他却时时想起她。

  这时门铃一响,今敏说:“我另一批学生来补习微积分。”

  她又去忙。

  纪泰出门,他在白色棉背心外加一件黑色皮夹克,手上拿着顶头盔,预备开机车到酒吧上班,高大英俊的他有一股不羁的魅力。

  纪和忽然提高声音问他:“老了怎么办?”

  纪泰没有回答,他戴上头盔开动机车。

  纪和喃喃说:“届时头发又白又掉皮肤打褶,牙齿落掉,背脊佝偻,你还乘机车往酒吧侍酒?”

  纪泰已经驶远。

  也许,他没想到这种遥远的问题,他会讥笑纪和太过琐碎,不够豁达,可是纪和知道时间飞逝,实在不消很久,人老珠黄,他见国许多老同事不知时间迫上他们,从打扮举止还一如从前,怪异得像一幅超现实图画。

  他回到屋内,刚好听见今敏对学生说:“阿契米德是微积分之父。。。”

  第二天纪和到旅行社购买飞机票。

  他欠纪伯欣的人情一定要还。

  他找到妈妈罗翠珠。

  “妈妈,你在做什么?”

  “大扫除,把你剩下的杂物整理一下,该存的存,该丢的丢。”

  人类的记忆也该照这个方法整理。

  “妈妈我回来几天可好,星期一到,星期五走,与你聚一聚。”

  “你都决定了?”

  “我自己会到家门按铃。”

  纪和挂上电话深深吸口气,这种先斩后奏的方法学自他兄弟纪泰。

  他把护照及简单手提衣物收拾,今敏取出一条单子交到他手里。

  纪和问:“这是什么?”

  “你回来时帮我买这些补习用书籍,我会给你回佣。”

  今敏忽然拥抱他,“纪和说,你会回来。”

  他想过不回来吗,有,一千多次。

  纪和挤在经济客位两个妙龄女生当中,他谨慎地动也不敢动。

  半途女生入睡,不约而同,都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侍应生走过,向他眨眨眼。

  他只得微笑。

  下飞机前,两个女生又同时递字条给他,上面有姓名地址电话电邮及一祯小照片。

  他郑重地当着她们放进口袋。

  一走出街上就觉得热气袭人,他乘公车交通工具回家,一路上发觉路窄窄挤人多,比例与北美洲完全不同,他离开不过半年,已经感觉不同。

  纪和暗暗吃惊,这种感觉可不能说出来,否则会被人用乱石扔死:什么,你去了多久,你拿到人家的护照没有,你胆敢说家乡不是。

  到达家门口,已是多小时以后的事,他浑身大汗,黏嗒嗒,直喘气。

  一按铃,罗女士变扑出开门,可见她一直在客厅等他。

  “儿子,想坏我了。“

  他泪盈于睫,与纪和紧紧拥抱。

  在电话里面故做冷淡,是怕他想家。

  纪和好好握着母亲双手,“妈妈怎么像缩了水。”他吃惊。

  罗女士啼笑皆非,“去,喝了清凉茶淋浴更衣,在慢慢细谈。”

  她急不及待,坐在浴室门口,不停的问:“功课追的上吗,有无要好同学,纪家的人对你可客气,钱够用否,你又黑又瘦,可是辛苦?”

  纪和换上便服,倒在熟悉的小小单人床上,忽然哽咽。

  “儿子,是否受了委屈。”

  “妈妈,纪伯欣病重,你可听说?”

  罗女士轻声:“他律师同我说了。”

  “可是年轻美貌的卞律师?”

  “正是她,据她说,纪太太本来就长住国外,听见纪伯欣中风半边身子瘫痪,立刻要求离婚,唉,人心难测。”

  纪和震惊,“此刻谁陪伴他?”

  “医护人员及管家等一干人,大屋冷清清,我去过一次,只见佣人在偏厅搓麻将。”

  纪和恻然。

  “纪泰没有回来,你倒来了,你可愿去看他?”

  “我这就去。”

  “你先休息一下。”

  “我有的是力气。”

  一路上纪和想到华人的一句话:英雄只怕病来磨,不禁心酸。

  他在大宅前按铃,长久没人应,纪和忽然光火,他大力捶打大门,一边吆喝:“开门,开门。”

  女佣把门打开,一见是他,吓一跳。

  纪和大步走进屋内,只见佣人聚在偏厅玩纸牌牌九,他们看到他全体起立。

  纪和压低声音:“还不都去做事?”

  “是,是。”他们应着散开。

  纪和又说:“请卞律师来一趟,把管家请出来。”

  他上楼去。

  一边敲门一边忍不住落泪。

  看护打开门,“呵,是纪先生你回来了。”

  病人坐在轮椅上,听见纪泰两字轻轻抬头。

  看护连忙把轮椅推近。

  看护轻轻说:“纪先生左边身子可以移动,右边就不方便,他不是不可以说话,可是发音不够清晰,他不愿开口。”

  纪和连忙蹲在纪伯欣面前,他暗暗吃惊,纪氏不止老瘦弱,纪和再也认不出是同一人。

  纪和什么都不说,只是握紧他的手。

  叔父年纪并不大,六十岁左右,很多人还在结交女朋友,他真是不幸。

  他见到纪和点点头,吁出一口气。

  纪和说:“那班佣人十分无聊,卞琳来了,我会叫她换一个班子。”

  纪伯欣又在点点头。

  这时卞琳赶到,推们进来,她何等机灵,一见纪和就知道他不是纪泰。

  她缓缓走近,“我都听到了,我立刻照办,纪泰,对父亲说,你都改过,从此会好好做人,爱不爱读书是一会事,生活正常才是最要紧。”、

  纪和模棱两可地答:“我都明白。”

  纪伯欣没有言语,伸手叫纪和过去。

  纪和走近,他忽然伸手抚摩儿子的头发。

  纪和在他身边低声说:“我会时时回来看你。”

  楼下,卞琳叫管家解雇那班工人,“你把他们遣散后你自己也可以走了。”

  纪和把窗帘都拉开,叫清洁公司派人抹尘吸尘。

  他轻轻说:“我叔父这样还能熬多久?”

  卞琳黯然回答:“十年,廿年,三十年,连医生也不知道。”

  “什么?”

  “人生至多磨难。”

  “这么说,在适当护理下,他可以活至耄耋。”

  卞琳说:“纪和,他把你当纪泰,你就暂时做纪泰吧。”

  纪和叹口气。

  “我见过罗女士,她真是个好妈妈,难怪你性格那么稳定。”

  纪和说得有点好笑:“她还未知道我已经知道我并非亲生。”

  卞琳看着他,“我想她很明白,她们上一辈女性,很多事情放在心里,并不明说,一直容忍,待忍无可忍之际,最多转身走开,亦不发作,这是她们的美德。”

  纪和点头,“卞律师你观察入微,家母的确是那样性情,她是我生命最尊敬的人。”

  纪和告诉卞琳他约好桑子第二天见面,他俩都得准备一下。

  回到家,罗女士做了东坡肉给纪和下饭,纪和哗呀一声,埋头苦吃,只觉肚皮饱了以后身心异常满足,他仿佛看到世界仍有前景,人生还有希望。

  纪和躺在沙发上与母亲闲话家常,就像他小时候,妈妈给他说故事,孔融让梨,卧冰求鲤,孟母三迁,接着,有孔明借东风,三英战吕布…….

  因为罗女士,他才成为一个健康的人。

  妈妈问他:“有女朋友没有?”

  “艺雯可有联络?”

  “她不愿等你,也是明智之举。”

  纪和再努力问一次:“可有艺雯消息?”

  罗女士摇摇头。

  呵他那些信件,全部石沉大海。

  “妈妈再给我说一个故事:我幼时是否顽皮,有什么特点。”

  “爱哭。”罗女士肯定地说:“哭个不停,半日还抽嗒。”

  纪和笑,“那妈妈怎么办?”

  “搂在怀中好言安慰,一次给同学看见,指着取笑,以后,你才改过。”

  “知耻近乎勇。”

  “晚了,休息吧。”

  半夜,母亲轻轻推开房门看他,又满足地掩们。

  第二天,纪和提早赴会,卞琳已在等他。

  “桑子一定会来?”

  纪和不能肯定,越洋约会,作不得准。

  卞琳叹气,“那时一个轻率随时会得改变主意的女子。”

  况且,还带着两个婴儿。

  两人颇似热锅蚂蚁,眼看三点已经敲过,三点十五分,三点三十分,卞琳颓然。

  纪和安慰她:“失约是应该的,赴约才是奇事。”

  这时佣人急急进来,“客人来了。”

  卞琳与纪和抢着出去,两人肩膀相撞。

  纪和连忙扶着卞律师。

  只见门外一辆欧洲大房车停下来,保姆与司机先下车,把婴儿车取出放好,然后小心抱出贵重物品,对,就是那对孪生儿。

  最后,桑子才施施然下车。

  对她来说,迟到三十分钟已经算是准时。

  纪和一个箭步上前,与她握手,那里还敢责怪。

  他说:“桑子你气色很好。”

  桑子轻轻问:“我不用说话吧。”

  “大家都无须开口。”

  由卞琳充当导演好了。

  卞琳吸口气,“请跟我来,孩子们先在房门外等。”

  这时,卞律师才看清那对胖小子,只见他俩圆头圆脑,手臂大腿全是肉,一向对幼儿毫无兴趣的卞琳忽然想伸手去捏他们小手小脚。

  “这么可爱。”

  桑子只是微笑。

  她已是再世为人。

  卞琳又说:“呵,同你们兄弟俩长的一模一样。”

  这时,纪伯欣刚刚吃完点心,由看护读报纸给他听,抬起头,看到纪和,他笑了,一边脸肌肉不受控制歪曲,嘴扭到一边。

  纪和趋向前,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纪伯欣双眼忽然亮起,露出盼望神色,看牢纪和。

  纪和  轻轻说:“他们就在外头,叫他们进来可好。”

  纪伯欣惊喜地点头。

  纪和唤人,只见桑子推者婴儿车进书房。

  那两个孩子一刻不停,老是想自车位站起扑出去玩耍,又争着发出哇哇声。

  纪伯欣示意近些,桑子把婴儿车交给纪和,退在一角。纪和把孩子们推到他跟前。

  那对顽皮双生儿,看见陌生人并不怕,也嫌丑,忽然伸出胖胖手,示意要抱。

  连看护都笑了,抱起一个送到纪伯欣怀中,那孩子便来抓老人眼镜玩。

  纪伯欣示意两个都要,孩子们全坐在他膝盖上。

  卞琳轻轻传译:“同纪泰纪和幼时一模一样。“

  原本无声无息的纪宅忽然充满笑声。

  半晌,孩子们被保姆带出去,桑子以为戏已做完,她可以全身而退。

  谁知卞琳说,“桑子你请留步!”

  桑子不情愿地转身过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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