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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少年游 page 6 作者:清静

  楚音抿唇一笑,王袭亦是哭笑不得,半晌啐道:「小毛孩一个,还敢说牡丹花下死……」当下也不想计较了。

  「又是小毛孩……」凌晨嘀咕着,一脸不满。

  此时酒过数巡,夜色渐深。谢转动酒杆,又慢慢放下,道:「今日多谢王兄美意。天色已晚,我先告辞了。」

  王裴眼一瞪嘴一撇,酸溜溜道:「是呐,你府上有个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美人,自要急着回去了。」

  谢峦笑笑不理他这话,领着门客就要走,却见凌晨双颊酡红,一身酒意,有气无力起不得身的样子,不由皱了下眉。

  楚音见状,微微一笑,柔声道:「谢爷,小相公似乎有些醉了。小相公妙语解忧,楚音很喜欢,不如让他在知音阁里留一下,陪楚音聊聊,明天酒醒了再让他回去吧。」

  「这……」谢峦没想到楚音身为花魁,竟会出言留下府上一小门客。瞧了少年一眼,就见少年神色大喜,道:「楚音姐姐你真是人美心也美,不忍见区区路上颠簸受苦……」边说边巴在楚音身边瞅着自己,大有自己不同意就是坏人的神色,不由头摇得更厉害了。

  王裴在旁也觉得惊讶,瞧了会儿,悻悻道:「这小子运气真好。」

  ***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披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知音阁上又响起了琴声,楚音的歌声细细袅袅,高回低转处,纤而有力,细而不断,「诗万首,酒千殇。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斜插梅花醉洛阳……」

  听歌的少年斜倚在楚音柔绵的软榻上,懒洋洋地啜着酒。他全身都重新沐浴过,穿着柔软冰凉的丝制长袍。衣着单薄,脚边点了个火炉,炉火烤得他脸上红扑扑。微湿的头发垂在肩上,浏海微卷,为他俊美深刻的五官添了分异族风情,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身体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纤细感,却已散发出高贵尊雅的气质,与先前天真可爱的少年,相去岂以道理计之。

  一曲即终,余音袅袅。少年鼓掌笑道:「妙歌,妙人。数年未见,楚音的歌还是一样动听。」

  楚音缓缓跪坐在他身畔:「能得世子爷赞赏,楚音受宠若惊。」

  天下青楼或多或少,总与神仙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少年听到世子一词时,眉一动,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淡淡不语。

  「自从世子与主人先后离开暗流,目前暗流是群龙无首。神仙府,间,赦三派各不相服,消息传回京师,总要在三派手上各转一圈,也不知最后有没有上达天听……」

  「别说了。」少年板起脸,冷冷道:「楚音,谁给了你权限,让你把这些事说给无关的人听?」

  他不再笑时,自有一种庄严威仪。楚音一惊,当真不敢再说下去。

  少年抿紧唇,狠狠灌了杯酒。热酒下腹,似要将胸口烧开一般,热滚滚的,一片酸楚。

  会受伤,正因为感情太深。所以,才无法原谅,无法原谅他们对自己的隐瞒。

  说到底,小云想要云兄得到幸福,自己何尝不是希望无尘得到幸福。偏偏,两者的幸福是无法并存的。

  知道小云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对,换了自己或许也会做出相同选择。但是,就是无法原谅——云兄已经得到寒惊鸿了,如果再原谅,那么,谁来体谅无尘?

  又或者,是不相信小云会背叛了自己吧……就像……小云现在大概也不相信自己也背弃了他。

  楚音察言观色,柔声道:「世子会出现在太原,实令楚音惊讶。这一年来,世子在江湖上的名声,倒是越来越响了。」

  少年闻言,嗤地笑出声来:「什么名声?不外喝酒闹事斗鸡走狗成天找人打架的名声。我从不掩饰行踪,又有何好讶。」

  他当然不掩饰行踪的。他游走江湖,天南地北,哪个地方不是稍待即走。暗流得到消息找来时,他已往下一处去了。他身为暗流继任人,要逃开自家的追踪自是易事。

  「听闻最近世子与渭水七雄打上一场。七雄天南海北,意气而会,哪个不是独霸一方的豪杰。皇上与宝亲王爷闻讯皆焦虑挂心不已,下令急寻世子消息。」

  少年想起京中之人,微微默然,好一会儿才道:「说谎前先打下草稿吧,宝亲王爷那张脸连我都看不出表情,你们还能知道什么!」

  「表情是看不出,但宝亲王爷的关心,从来都是以行动直接表示的。」

  「放心,他知道我死不了的。死了定会化厉鬼去找他。」少年不甚愉快地转开头,「楚音,区区在这还有事,见到我的消息,暂时不许转回京。」

  「世子的事,可是与王谢二家相关的事?」楚音想到晚上所见,没想到众人都在寻找的世子,居然爬在自己阁楼外的树上。要说没吓一跳是不可能的,而且还一身风尘仆仆……想到这,再看看现在少年一身风采,心下怜惜更重。

  你为旁人解忧,谁来为你解忧?

  「要这样说也不错。不过,找现在才知道,祈世子居然在利用权势想得到谢家小姐……」

  楚音闻言,噗哧—声笑出来,「因为那位祈世子在京中的名声太差了,小小年纪就知道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拿来当幌子正合用。」

  少年斜睨了楚音一眼,笑嘻嘻道:「晚上王家少爷是要让你用天魔音迷惑谢峦么?」

  「世子既然插手,自然该知道其中缘故。」楚音拨动琴弦,只用眼角余光瞄着少年,有意为难。

  「这也难说,说不定我知道的缘故和你知道的缘故差很多。」少年不上钩。

  「哦?」这次换楚音好奇了。

  「滴水之恩都要涌泉以报,何况大小姐在雪夜里救了我一命。哈哈,豫让吞炭,程婴换子,我岂可让古人专美于前……」

  楚音见少年说得慷慨激昂,无奈地摇了摇头。「楚音只见世子玩乐好奇之心远胜报恩之心。为人仆下,便这般有趣么?」

  「仗义每多屠狗辈。」少年绷紧脸一脸严肃,「像区区这般仗义的人,怎么能不当一次屠狗辈试试呢。」

  「自古侠女出风尘,世子是不是也要当次青楼名妓试试呢?」楚音为之气结。

  「有趣的话也可以试试。」少年依然一脸严肃地研究。「据说我和红袖长得很像。」

  没错,同胞双生,两个祸害!楚音无力地叹了口气,转移话题。

  「太原近来很不平静,这边靠近边关,庆国兵力压境,目前形势混乱。王谢二府之争,虽是小事,但二府在太原皆算有势力,一旦发生问题,对边关十分不利。」

  「哦。」少年一脸无趣地把玩着楚音的头发,抬头微笑,「楚音,好女孩莫谈这种无聊之事了。人生得意须尽欢……」

  「世子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太原,今日又出现在观月楼,楚音认为,世子应是有为而来。」

  「我是在路边险些被冻死时,被谢小姐捡回来,只是顾着小姐名节,对外说是二管事捡回来罢了。」少年耸了耸肩,「我伤得这么重,到现在都还没复原,能有什么作为。」

  「冻死?」楚音倒不知有此一事,闻言心下一惊,握住他的手,果然双手冰冷,住火炉边烤了这么久也没见暖和多少,「楚音这里有些伤药……」

  「真气被锁,光吃伤药也没用的,得等真气慢慢解开。」少年笑嘻嘻亨受着美人玉手抚慰。

  「可要楚音助您一臂之力?」

  「不用。」少年懒懒地住后靠去,「我比较想知道,你为何肯帮王少爷?」

  「王谢之间,我总得选一个帮忙,才能知道他们到底想干嘛。」三番两次被拒绝,楚音自然也没好气,道:「你在谢府,正好来说,谢公子近来可有什么反常?」

  「唉,我一介小小下人,哪能知道太多缘故。」少年见楚音故意为难,眨下眼,便是纯良无辜之状。

  楚音虽知他绝非纯良无辜之徒,亦觉不忍,忍不住咬着朱唇嗔道:「你啊,长大了还不知会害了多少女儿家……」

  「不用长大。」少年笑嘻嘻地,伸出削瘦却有力的胳膊,将楚音拉入怀中,低声道:「你知道的,不用等长大……」

  第五章

  从窗口小心看了看,再从门缝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凌晨松了口气,推开门往里走。脚才踏入门坎,便听到绳索抽动之声。少年哎呀一声,转眼间就这么头下脚上地被倒吊到屋梁下。

  「哪个夭寿的……」凌晨在空中一荡一荡,不由大骂,骂声在看到人时止住了。

  「小凌,你终于回来啦。」老麦从屋外走了进来,斜睨着倒吊在空中的少年,话说得牙痒痒的,「昨晚装醉留下,不知花魁的香闺可温暖不?待了一夜的你,可真是幸福得让兄弟们眼红啊。」

  「我只是个小厮,哪来这福份。」凌晨急忙叫着屈,「楚小姐虽然把我留下来,可没说几句就有客人上门。小姐让我到下面柴房去等,一等就一个晚上!」

  见众人还是怀疑的目光,少年一脸悲愤,「我在柴房睡了一个晚上啊,这种天气居然还有蚊虫,叮得我身上红一块紫一块。又冷又饿,睡得又不舒服,天亮去告辞,楚音小姐居然一脸惊讶地问我:你还没走啊?!——我真是何苦来哉啊我,早知如此,我打死都不会说要留下来的!」

  三人面面相觑,过了会儿,老麦问安秀才:「你信不信他的话?」

  安秀才摇头,「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安日:尽信凌不如无凌!」

  「无凌?你够狠。」老麦哈哈大笑。

  「小凌说得好可怜啊。」管二同情道:「他真的这样过了一夜,我们还这样对他,不好吧?」

  「前提是他真的过了这样的一夜!」老麦哼道:「你还真信了他。管二,你忘了你昨晚的事么?」

  老麦这一提,管二马上想起,对小凌的同情心也马上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把揪住少年,定住他荡来荡去的身形,「小凌你好,把我骗得好厉害!什么绿浓让我们跟去观月楼。我昨晚去找她,她翻脸不认人,说没这回事,还嗔怒我们不该带你去青楼,教坏了你——天知到底是谁教坏了谁!」

  少年被倒吊在空中半天,血都积到脑袋去,再被管二一阵乱摇,又是一夜睡眠不足,眼一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管二没看出来,还在抱怨。安秀才细心点,见凌晨半天没回嘴,仔细看了会儿,道:「小凌好像晕了?」

  这话一说,老麦也注意到。三人都慌了,七手八脚将少年放了下来,又是给他抚胸拍背顺气的,又掐人中的,折腾半天,只差去请大夫时,少年晃悠悠地醒过来了。

  「管二,你要相信我……」少年气若游丝,唇灰脸青,一脸悲凉交待后事的神情,吓得管二忙不迭失地点头,「我信我信,我全相信你。小凌你不要有事啊!」

  少年又用脆弱的眼神扫了老麦和安秀才一眼,安秀才忙握住他另一只手,「我也相信你没说谎。」

  只剩下老麦了。老麦见三人都用催促的眼神看着自己,翻了个白眼,揉乱凌晨头发,「好了,我也相信你就是。」说着,看见少年松散开的衣领间一点红斑,咋舌道:「这个季节还真有蚊子啊。」

  「可不是么,昨天一夜,我可受够罪了。」少年边说边随意拉好衣领,靠在床头,向管二道:「管二,走,我跟你一起去问绿浓,为什么翻脸不认人。哪能这样利用了我们又不认帐,太过分了!」

  「不用不用不用。」管二忙摇头,「说来合该也是我不好,一急下将绿浓逼得太过了。她本是脸皮子薄的人,又当着那么多人,自是拉不下脸……唉,枉费她青眼相加,小凌你又给了我好机会,我还是浪费了它,我真混……」

  他给自己找理由,越说越觉得应该是这样,忍不住自艾自怨起来。

  凌晨突然觉得有点心虚,咳了声,「管二,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帮你追到绿浓的。放心,有我当参谋,你一定会成功!」

  「你?」管二看了他一眼,摇头叹气,「你先顾全你自己吧,唉。」

  「……瞧不起年纪小的人,会遭报应的。」凌晨撇了撇嘴,真是好心被雷亲。当下跳过这个话题,转问道:「你们回来,王家公子没有为难你们吧?」

  「有谢爷在,他自然不会当面为难。不过他对大小姐一定还不死心……真是扰人苍蝇一只,你可要看好大小姐。皇上选秀在即,姓王的故意非难,加上祈王府在后面兴风作浪,也不知这次能不能避得过。」安秀才长吁短叹的,生怕大小姐这朵鲜花插到牛粪上去。

  「祈王府啊……」凌晨摸摸鼻子,「果然是伤脑筋的……其实王少爷长得的确也是一表人材……」

  「可是一肚子坏水,横行霸道!谁愿意把自家的妹子许给这样的人。」管二见小凌居然在为王裴说话,怒发冲冠,「小凌你是不是头壳坏去了?!」

  凌晨哈了声,不敢接口,瞧瞧老麦,「老麦,你怎么都不说话?」

  老麦一怔,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笑道:「我在想,小凌啊,你的精神真不错,看来一点也不像一夜没睡好刚刚晕过去的人……」

  ***

  「小凌,你又淘气了。」

  「小凌,你这次又惹了谁了?金总管还是李叔?」

  「小凌,可怜见的,你就这张脸还能见人,现在却变成这样。」

  「小凌……」

  一路走来,莺声燕语无数,有软语温存的,有数落调笑的,皆带着关心之意。凌晨笑眯了眼,全不在意自己一张脸像打翻五色盘般精彩,反而变本加厉地见到美人就招呼,换来更多的惊呼与关怀——自然,也少不得那些素来瞧他不顺眼的人的白眼。

  进入院子,谢瑾已用过早膳,正在廊下散步消食。见到凌晨之脸,又骇又笑,颦眉道:「小凌,你怎么伤成这样,也没人来跟我说声。」

  「这伤是早上才出现的。」凌晨瘪笑着,想一语带过负伤原因,「大小姐这么早就打扮整齐,要去兴安寺烧香么?」

  「嗯。今天是佛诞之日。」瑾儿瞧了会儿他的脸,估量他不会说,也就作罢,道:「你昨天也去了观月楼?」

  「嗯。」凌晨漫应了声,不再开口。

  「如何?」瑾儿见他神色,虽知不会有好答案,还是再问了次。

  「大小姐,你真的决定了?」凌晨一脸不悦。

  「下决定的,并不是我啊。」瑾儿轻声笑了起来,「这件事,没有谁能单独下决定的。」

  凌晨闷闷地撇着唇,「那你去烧香请菩萨保佑一切顺利吧,我去万花楼看杂耍去了。」

  「你这张脸……你确定是去杂耍而不是被人看么。」瑾儿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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