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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少年游 page 12 作者:清静

  话是问着,眼睛却只瞧着李凌文。

  李凌文小小年纪,已表现出不下于苏星文的沉稳,一拱手,道:「正是不才。」

  将信收进袖里,苏星文抬头看了下天色,「军营非等闲之地,李小公子虽是奉九王爷之命而来,却非依法求见,苏某不好款待,亦不便依军令处置,只有请两位先行一步。恕在下不送。」

  「真是个讨人嫌的小气鬼,连招待都不肯招待。你干嘛要阻止,让我跟他打上一场教训一顿,看他还会不会这么自大!」被拖走的黄衣少年气哼哼地嘀咕个不停,只要想到有人居然比他更嚣张就是一肚子不爽——而且,连名字都没问一下,彻底被无视了!

  「阿情,如果我扁你一顿,你会不会就不再这么自大?」李凌文被念得烦了,回头瞪一眼。

  「你?!」祈笑嘻嘻道:「等你真的打得赢我再说。」

  冷静,冷静!这家伙在这点上讨人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李凌文吸口气,道:「那小云呢?」

  祈马上闭嘴。

  李凌文看了他眼,无奈摇头,「而且你跟苏星文谁胜谁负还很难说。你是身上带伤,他亦何尝不在隐藏实力。」

  祈又哼了声,过了会儿,抬头看向山上,「你说,他这个时候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你心里也有数,不然哪会这么容易被我拖走。」李凌文也哼了一声。

  有些恼怒地瞪了李凌文一眼,瘪瘪嘴,「我是为了美人啊,万一拖到有士兵来,他有顾忌跑了,美人就得不到祭拜了。」

  「我也是这样认为。」李凌文板着脸认真认同,「阿情你居然认为我不能理解,解释得这么清楚仔细,我真伤心。」

  祈世子干瞪眼——所谓越描越黑,就是指自己了吧。小文有时跟小云一样都不好玩,这种时候不会睁只眼闭只眼,偏要掀自己老底。

  「你很欣赏苏星文?」

  「他是师父认同的人。」李凌文回答得理所当然。

  祈哀了声道:「小文我真受不了你的……」

  「嗯?!」

  见了小文脸上乌云密布,黄衣少午识相改口:「信送完了,你现在呢?九王叔可是在等着你回去。」

  「我想再待几天……想要眼看到,苏星文的作战。」

  ***

  大军追击出关外,捷报频传。祈世子不若李凌文,所学以行军布阵为主,又被苏星文扫了气焰,兼且为躲避暗流,便不与李凌文一道留在边关观看战事,自顾自离去。他虽不在暗流,还是有些消息管道的。听闻三军已横扫至大青山时,啧了几声,也就不管了。

  重回阳泉,过着斗鸡走狗的日子,这日,抱着只斗鸡乐陶陶要打人挑战时,见到门口一人在使着眼色。

  眨了眨眼,黄衣少年抱着斗鸡耀武扬威地在场内转了一圈后,兴高采烈地出了门,到小酒铺喝酒去。过了不久,在门外使着眼色的人也跟了过来,在他背后的桌子坐下。

  等小二摆好酒菜退下后,背后那人小声道:「朝廷派出钦差,要换下苏星文。」

  出其不意的消息,黄衣少年手一抖,杯中酒溅上衣襟。他随手拭去,头也不回道:「说下去。」

  「兵部尚书说苏星文太残,独占军中大权,不容旁人置喙。一有置疑之声,便将人推出斩首……」

  黄衣少年哼了声,不说话。尚书令二子可不是只置疑了下苏星文,而是不服管束被罚后,又仗着乃父掌管兵部之势在营中聚众闹事,才被斩首的。皇上若会信了他这话才怪。

  背后那人沉默片刻,又道:「还有苏星文杀了敌方降将夏蔚然。夏蔚然在庆国大有人望,降归我朝后亦大得士兵之心。苏星文怕被夏蔚然夺去他在军中的地位,故意找了借口,私下杀了夏蔚然……皇上也有听过夏蔚然之名。」

  黄衣少年抿紧唇,手中杯子捏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兵部尚书之子被杀,咎由自取,皇上不会在意。但夏蔚然被杀一事,没有详细情报,得确很容易让人误解苏星文嫉材害良将,「所以换将?皇上不会如此不智!」

  「太师也送上先前军中士兵交回的请命血书,言苏星文为将太过残忍,种种操行皆可诟病,其营下士兵之苦。」背后那人的声音更小。

  黄衣少年再度抿紧唇,牙齿咬在唇上。苏星文虽掌兵极严,在初期引来众多怀恨,但连番功绩,早已在士兵心目中立下不败之影,不可能再上请命血书的。这血书不用问,自然是太师一手操纵出来。

  靖叔,无尘,还有自己都离开暗流,九王爷功高避嫌,退守武宁关,皇上身边,只剩下小云和红袖。大师与尚书令同时施压,加上有军中请命血书……

  杯子被碎,血从黄衣少年手上一滴滴滚落。小酒铺里的人都讶异地看了过来,少年却笑不出来,一脸铁青。

  他第一次后悔了自己的离京。楚音已说了,目前暗流的情报运作,处于混乱之中,自己为何不警惕在心!

  关山万里,此时纵使身插双翼,也来不及阻止王令的发出了。

  「现在钦差到哪里了?」

  「钦差以八百里快马赶向边关,我们得到消息时,他差不多也该到了。」背后那人顿了下,又道:「尚书令也派出刺客,要趁乱杀了苏星文。」

  黄衣少年目光转冷,「想办法,将钦差阻上二天。」

  ***

  回到边关,依着记号找到李凌文时,山谷下,正在进行一场截击战。

  风吹过山谷,卷来深重的血腥之味。下方的金鼓齐鸣,沙尘翻卷,杀声震天。祈站到他身边,一起往下看,士兵们正结成方阵推进。下方庆国兵力虽远胜中原,却已失控,如无头苍蝇般盲目乱撞。当初他们入侵时,定未想过会以这样的下场收局。

  天空阴晦,风吹不散上方的战云和血气。风里的小雨,也带了铁锈之味,依稀是苍穹在淌着血。

  「如何?」祈开口问。

  李凌文没有回头,叹了声:「奇谋叠出,若攻,我不如他。」

  「哦?那论守呢?」

  「还不知道。这五天,我没见过他摆守势。他以前军之力绕到这雁愁涧,敌方只道他摆空城计,增加兵力于此,却被方阵所阻困。这方阵四奇四正,中薄厚方,五为阵法,四方闲地,正是当年武侯所传的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行方阵……没想到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士兵训练出来。而且中军已直接越过隐鹤谷,直捣后方主力。没意外的,这两天就能攻下固阳。」

  祈默然片刻,道:「难得见你嘴上肯服九王叔以外的人。」

  李凌文眯起眼,「不是服,而是确立目标。我此时不如他,我认了。但未来,我总有胜过他之时,总有一天,我会让他承认我的实力。」

  这里也有个骄傲的人啊。黄衣少年涩然笑笑,看着李凌文,正想开口,却见李凌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阿情,我要回去了。」

  「啊?」

  「我出门已有半月,昨天收到师父的传讯,让我尽快回去……对了,你刚才想要说什么?」

  黄衣少年想了想,摇头道:「忘了。不过一听到师父召唤就回去的小文好可爱~」

  「你胡说什么!」李凌文马上狼狈起来,狠狠道:「我好歹也是个校尉,军令在身,总不能长久离军……」

  「好好,我知道了,伟大的李校尉,快回去向九王叔报告你的见闻去吧。」祈世子打断他的话,歪头道:「现在快傍晚了。」

  「哎呀!」他不提李凌文还不知道,看看阴沉到完全分不出时间的天色,当下就急了,

  「那我先走了,阿情,下次来宁武关让我招待吧。」

  「等你变将军再说,我堂堂世子爷,哪能让个校尉招待。」

  「你这势利的小子,下次让小兵来招待你!」李凌文边跑边说,说完时人已跑到半山处了。

  等李凌文的身影完全消失后,黄衣少年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这个时候召回小文——九王叔,大概也得到消息了吧。

  朝廷的斗争,目前还是别让小文掺和入比较好。

  九王叔让小文给苏星文的信,他已经可以猜出内容了。一道军令状,缚住两个人。他是想在风波卷起前,先解开苏星文身上的束缚吧。

  ——现在的苏星文,已经没有军令状的约束了。

  祈淡淡看着山下一面倒的战场,慢慢坐了下来。

  还是讨厌苏星文。

  讨厌他对美人也下得了手的狠,讨厌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傲慢,讨厌他……现在还不肯离去。

  天空阴沉沉的,细雨还在下,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

  「战争啊……」

  过了大青山,只要再五天,就可以攻下固阳,直指庆国之都甘察罕。苏星文坐在灯下看着地图,有些失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对手做到这种程度。只是为了与九王的一诺么?

  「战争啊……」

  胜利已在望,为何又兴起了盛极而衰之感?

  九王爷已经提醒他,该走了。但还是想赌,赌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轩辕逸,纵使你能经此一统庆国,我也将会再次分裂你的天下。

  所以,战到底吧。

  鼓嘈的战意,从来都无法停止住。

  营外微有噪声,苏星文耳一动,立起身来,却觉一物破帐飞入,落在案几上。

  皱了下眉,瞪着被打破了个洞的帐篷,啧了声:「太粗鲁。」他没打算追出去,将字画移过来,遮住破洞后,拿起案几上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包着的玉佩,玉佩莹绿清明,通体透碧,拿起时几乎可以看到佩下自己的手指,是极上等的美玉。向上的一面雕着古朴的花纹,中间用缕空手法刻出篆体的『祈』字。

  「祈?」苏星文有些讶异,看看纸条,上面用木炭写了十来个字:「临阵换将,钦差将至。尚书令另有刺客,趁乱取尔。」尔之后没有字,只画了个狗头,下面的署名,只有一个祈字。苏星文看了片刻,笑笑摇头,「画得真难看,我姑且当你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吧。」

  外面传来磨牙声以及有人离去的声音。

  苏星文一笑,将纸条放在灯火上,燃成灰烬。

  玉佩的反面也刻着字,歪歪斜斜,组合半天,才看出大概是个「情」字。

  「祈王府,祈……情么?」合上眼,想到黑暗中打的那一场架,投佩之人应该是与李凌文一起出现的那位少年。可怜当时天太黑,又太混乱,并未看清他的长相。

  真是有趣的小孩子,他可知道,他此时要救的,是大德皇朝两大敌人之一么?苏星文,不,柳残梦摘下面具,冷冷地笑了起来。

  每忆上方谁请剑,空嗟高庙自藏弓。

  只差两天……果然还是来不及么?

  也罢,重新陷入三家僵局,或者也是有趣的事。

  柳残梦很快又笑了起来。

  三日后,路上连连出事被阻的钦差终于赶到兵营,却已是,人去帐空。

  ***

  大德敬元三年,庆国入侵,帝令苏星文为将,败敌至大青山,终因临阵换将,功亏一篑,十万子弟魂散异乡。

  次年,帝改年号为奉天,奉天承运,起万象更新之意,一洗继位最初三年的碌碌无为。

  武圣庄传人柳残梦亦在二年由其父介绍,涉身江湖。

  无名教帝座传承,新任无帝夜语昊在武圣庄出手连败祈红袖,太史绝,慕容霁云,除十八铁卫,压下神仙府,武圣亦为之折服。

  天下三家大换新血,三家各持观望态度,天下暂平。

  对于奉天帝当年的换将,到底是无奈之举,还是有意藉机消灭权臣,一直是后世史家议论纷纷之事。

  其后数年间,柳残梦一直听到祈情之名,以皇帝宠臣的身份,在京中占尽纨绔名声。但两人始终未曾再度直接对上,直至……

  达尔罕茂明安旗汉南客栈二楼,黄衣青年笑吟吟地将剑架在蓝衣青年的衣领上。

  祈情与柳残梦一世纠缠的冤孽,也由此开始。

  终极尾声

  浮生亦似水底冰,日夜东流人不知。

  时间,已是大德奉天十二年秋

  「不见长安雄,安知天子尊。爷,这京师繁华之地,果然名不虚传。吾有幸得以朝圣天子脚下,此生足以瞑目,再无他憾!」秀才打扮的管事泪眼汪汪地扯着自家老爷的袖子感叹。

  有那么严重么?老爷很无言地看着管事,提醒他,「你要死前,先把小裴交待的东西买好吧,不然你死也死不彻底的。」

  这一提醒,管事想到家里另一个蛮横无理的主子,马上一个激灵站直身子,手在全身上下掏着掏着,过了会儿,脸色惨白道:「清单怎么不见了?死了死了……」

  「清单在我这。」慢吞吞地叹了口气,老爷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将这人提升为管事——明明就是个败事的主儿。不过这问题他都想十年了,现在再想,还是不会有答案的。从袖袋内找出清单,正要给管事,老爷突然停下手,眯着眼睛打量前方。

  「怎么?」管事顺着老爷的目光往前望去,前面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们,正要经过。他从当年到现在,一见这种人便头痛,虽然还有一段距离,还是习惯性连退数步,这才安心,「京师里王孙公子也多啊……」

  话说着,也顿住了。

  那群衣绣锦丽中,黄色并非最显眼的颜色,但衣服的主人,却让人不由把目光落到他身上。琥珀色的眸子,微卷的浏海,带着几分讥嘲的薄唇,依稀还能见到当初站在梅树上,灿烂得让日光失色的笑容。

  那一段已经被他当成梦境的往事,如此真实地呈现在他眼前。脑袋有反应前,他已经叫出声来。

  「小……小凌,小凌!」

  呼唤声没有得到回应,公子们嘻嘻哈哈地牵马走过,没人看上一眼。对他们来说,路边草皆不过是装饰罢了。

  管事失落地垂下头,想到当年凌晨离去时,那少年钦差对他说,皇上在等着他……是呢,他并非凌晨,凌晨只是玩笑下的化名罢了。王孙贵胄一时的兴起,哪能记得住长久。

  自己真是……枉自多情,自找没趣。

  垂头丧气地接过老爷手里的清单,一样一样去买。王公子经过这么多年,还是骄蛮难养,连要买的东西都要跑上十来家才找得到,只买几样下来,管事便有气无力了——更何况,他今日是受到身心的打击啊!

  「老爷,剩下的东西明天再买吧。」哀哀回过头来,自家老爷那家脸,果然是除了王公子及某人外,很难有什么变化。

  想到那个某人管事就开始磨牙。

  「也好。」老爷也觉得有点累了。

  两人牵着马,准备回客栈,转过路头,便见路旁树下站着一位黄衣青年,一旁白马嘶鸣,手中珊瑚鞭轻轻甩动,见到两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遗却珊瑚鞭,白马骄不行。章台折杨柳,春草路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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