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腾被裁缝店的老板侍候得浑身舒爽,本来出门时还有些郁闷的心情此时一扫而空,他爱玩的习性此时又回来了。
街上有许多赵旭腾不曾见过的玩意儿,小贩活力四射地取处招呼客人,赵旭腾停在挂满灯笼的摊子面前,仔细端详,看了好一会儿,才买下了一个长圆形的小灯笼,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群众聚集,掌声笑声不断的地方。
“来来来,猜灯谜,猜中有奖!”店主原来是个卖包子的,红光满面,热络无比,赵旭腾挤到最前面去,看见店门口横挂了根竹竿,竹竿上垂下一条条的丝线,线的末端挂着红纸,红纸上头写了谜题。
“老板,猜对了送什么啊?”一个汉子大声问道。
“送两颗包子罗!”
大家闻言纷纷笑出声,嘻笑声中,老板举起一幅红纸,只见上头写着:“会走没有腿,会吃没有嘴,过河没有水,死了没有鬼。射一物品名。”老板笑嘻嘻的,“来来来,猜中两颗包子哦!”
一旁众人歪头想着,赵旭腾觉得新奇,也跟着努力想,不多时,群众中响起一个声音:“棋子啦!”
答案一出,众人恍然大悟,想着自己怎没往那方向想去。
“答对啦!送包子两颗!”老板紧接着又举起一幅,只见上头写着:“四山纵横,两日绸缪,富由他起脚,累是他领头。射一字。”
老板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拿着字谜,笑得颔下肉一抖一抖的,众人抱头苦思之际,突然店铺前的横梁“轰”的一声往下砸,几个站得最前面的中年人连喊都来不及,便淹没在暴起的烟尘里。’
变故骤起,众人只管往外逃,赵旭腾站得前面,目睹整个过程,被吓得不能动弹。只见一只惨白的手还露在横梁外头,鲜血慢慢溢流到赵旭腾脚边,赵旭腾眼前仿佛出现自家的卫兵一个个被海贼杀死的画面,他机械性地退后一步,肩膀冷不防被按住,赵旭腾不禁惊叫出声。
“别怕,是我,怎么了?”水月发觉赵旭腾在发抖。
“那……那个”
水月看了前方的情形一眼,便转身将已经躲在他身后的赵旭腾牢牢扶住迅速离开。赵旭腾脸色苍白,“不……不救人吗?”
“那些人没救了。”
方才死灵的味道和欢呼声惊醒了他,再来便是群众的惊呼,水月张眼不见赵旭腾,对龙珠的感应指引着方向,果然一来就看见他笨笨地站在原地也不知要躲。
“水月,你不是在睡觉吗?”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水月看着一队官兵迅速赶去现场,淡淡说道:“本来是。”
“你特地来救我的吗?”赵旭腾抬头看着水月。
水月脚下不停,带着赵旭腾往客栈的方向去,反问:“不好吗?”
“很好。”赵旭腾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听到水月的回答会觉得心头暖呼呼的,放才的恐惧突然间都被这句话消弭得无影无踪,他原本以为,水月应该会很讨厌他才是。
惊惶不再,赵旭腾开口道:“对了,水月,我问你个问题喔!”
“问吧。”
“四山纵横,两日绸缪,富由他起脚,累是他领头。是什么字?”赵旭腾挂在水月身上。
水月觉得手臂上好像挂了一只小猴子似的,“这是什么?诗吗?”
“谜题啦!灯谜啊!”
“我不喜欢猜谜。”人类肯定是闲得过火才会想到这些事,如果都像其他动物一样,吃饱睡、睡饱吃,世间就太平啦!“不管啦!快想。”
“你们真是会没事找事做。”水月看了两眼闪闪发亮的赵旭腾一眼,沉吟道:“田吧!”
“田?呀!我怎地就没想到呢?”赵旭腾张大眼,颇懊恼。
“这种事情不用太认真没有关系。”他连龙珠要怎么拿出来都没那么认真在想咧!赵旭腾抗议道:“你想得出来当然可以说风凉话!”
“想不出来有什么关系吗?”
赵旭腾鼓起腮帮子,“会,想不出来会让人觉得很笨!”
“哦……”水月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什么?要说什么爽快些!”
“呵,那你想不出来也是应该的嘛。”水月笑道。
赵旭腾瞪大眼:“啊!你取笑我!水月你这个大笨蛋!”
“呵呵呵……”看来人类想出这些玩意,也挺不错的嘛!皇宫内院,灯火通明的长寿宫,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步伐虽快,却不闻喧闹,偶有几名停下来交头接耳一番,随即快速离去,几名医者打扮的中年人,等在长寿宫门口,像在讨论什么。
突然间,太子仪仗出现在回廊的那一端,一群太医纷纷跪迎。“太子千岁。”
“免礼。”太子手一挥,免了众人的礼,随时即问道:“御医,父皇的情况如何?”
“前些天又受了些风寒,不过已经退烧了。”
“很好。父皇醒着吗?”
“皇上刚醒,正吃着药呢!”
“嗯。”太子点了点头,屏退左右,独自步入长寿宫,满满的药香显示主人已病多时。
太子走到当今皇上的榻前,恭敬下拜。“父皇。”
“是晋儿啊……”皇上半躺着,手虚抬。
太子再拜,诚恳道:“儿臣在,父皇有什么要吩咐的,交予孩儿便是。”
皇帝半撑起身,看向太子,“咳,晋儿,襄阳王府的事有着落了没有?皇姐和旭腾……咳咳咳……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父皇,您不要激动,儿臣已经下令让福州那边的官府出海去寻找了,沿海也加派人力,皇姑鸿福齐天,一定会没事的。”
“一定要救回他们,来……晋儿,传令下去,只要有谁能救回皇姐一家,封知州,外加赏黄金千两,啊……还有,如果找到旭腾,马上善加保护,带他入宫,腾该好好加抚这孩子才是。”
“封知州?父皇,您……”
皇帝的眼神透出警戒和不耐,口气相当坚持:“不用多说,咳咳咳……快去传令!”
太子低下了头,“是……父皇保重玉体,儿臣这就去办。”
“嗯,去吧。”
父王的眼神……那是不信任和猜忌。太子闭了闭眼睛,再抬头,眼睛里那不被重视的痛已迅速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为深沉的东西……太子走回自己的宫殿,随侍的太监王忠随即递上了一封信,躬身道:“太子千岁,德州唐镇将来信。”
太子眼一亮,随即放平声音:“搁着,你出去。”
王忠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太子见门掩实了,这才过去拆开信来。
入眼的字迹刚正遒劲,开头一句:“晋弟。”让太子的眼泪差点滑了下来。
近来安好?兄到德州已有月余,兵务掌理、兵员训练已渐入轨道。宽心。
德州气候偏寒,但附近有一山,峰秀神峻,若非军务缠身,实想携弟这手,逍遥于山水之间。
晋弟上回提及之事,晋弟自是宅心仁厚,但宫廷之事多所难测,权力威势难顺人心,弟无需难过,但有所遣,兄当全力以赴。
兄身在千里,心系宫阙,弟好自珍重。
兄唐钰笑逍遥于山水之间啊……太子默默看完信,看着信中流露的关怀,想着写信的人如今远在千里之外,想着,自从唐钰离开都城之后,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当今皇上膝下无子,只好从堂兄弟中寻找适合的人选来继承,当时濮王、定王、卢王的势力全是如日中天,而他,一个早年犯事被贬的章王的长子,就这样被拱上了太子之位。
自己是个傀儡。
没有后台、没有势力,夹缝中的杂草突然被移植到华丽的花盆之中,他为了适应,日日夜夜兢兢业业。
但皇上并没有将自己当成“太子”来看,皇上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原先打算种上牡丹的花盆中,无缘无故长出的一株杂草。
他是那么努力想要成为一个好的太子,期望让皇上终于有一天,能微笑看着他,但无论他如何努力,皇上对他的表情依旧冰冷。
后来,他才知道,皇上早年曾微服出巡,并且和一民女有了段露水情缘,且那民女有了龙种的传言甚嚣尘上。于是,他派出了探子寻找那名女子,幸运的是,事隔多年,居然还能找到人。但女子也坦言,当年自己独身一人,实在无力抚养孩子,只好将孩子送给别人,如今,亦不知这名真龙子流落何方。
于是他明白了,皇上对他的冷漠,来自于,自己非真龙子;于是他想,就算不能真正寻回真龙子,寻回了那名民女,或许能让皇上对自己另眼看待。
但是,当他向皇上表明自己已迎回那女子之时,皇帝的眼神居然变得更为冰冷,他不能明白。后来,太监王忠才告诉自己,从内苑里听来的消息。
“太子机心太重,居然以为箝制住曾替朕生下真龙子的女人,就能一手遮天吗?朕非可欺之君,太子定是想藉此找出真龙子以断后患,好永永远远无人来夺他的宝座。休想!朕在一天,就不能容他放肆!朕要废了他!”皇上道。
“皇上,万万不可。太子忠诚纯良,有德有能,废了他,难杜众口。”一名大臣道。
皇上哼了声:“哼!寻个隙,废了他还难了吗?”
于是,那一年,他彻底了解,无论他多么努力,都只是别人想废想谪想贬,不容他反抗的人。
太子吁了一口长气,收起了书信,默默看向窗外,北方德州的方向。
唐钰……你知道你的晋弟,不再是“宅心仁厚”了吗?“水月,我要喝水。”水月头也不抬。“在桌上。”“水月,我要喝水……”赵旭腾再接再厉。水月靠在桌边没有反应。“水月,你帮我倒一下水会怎样?”那些恶梦都不是真的,爹娘没事的。赵旭腾大声吼着水月,仿佛可以吼退恶梦一样。
水月抬头打量赵旭腾,察觉他神情散发的不安,“精神不错嘛,都可以起来吼,走几步路应该也不成问题。”
水月想到连着几个晚上,赵旭腾都处于极度惊吓之中,显然是元宵那天的情景让赵旭腾想起了之前的船难。赵旭腾不仅梦呓连连,还不时伴随着尖叫和哭泣声,今天总算比较像人样了。
想到那天,赵旭腾从尖叫中醒来之后,突然像疯子一样,三更半夜叫来伙计准备纸笔。
伙计的脸色说是屎样也不为过,手里准备着,嘴里嘟哝着。
赵旭腾冷不防一个耳刮子煽了过去:“要你准备个东西,碎念什么?我爹娘要不能平安回来,我寻你算帐!”伙计看赵旭腾眼睛布满血丝,形容有如恶鬼,不禁打了个寒颤,忙磨好墨、铺好纸之后就退了出去。
水月从头到尾冷眼看着这一切。
人死不能复生。现在的赵旭腾,就像在迷宫中,明明看到出口却不肯转出去的人。
赵旭腾提笔就写,水月闭上了眼,却无法像往常那样立即入睡,耳力不知不觉地捕捉着房内的一举一动。
嗤、嗤。
是蜡烛灯蕊燃烧的声音。
“爹……娘……”哽咽的声音、压抑的低语。
胸口那个位置,不知为何,轻轻抽动一下。水月不由得微微凝眉。
那夜,他突然有一种感觉;时时,或许他该救回所有落水的人才是……水月看着赵旭腾,突然觉得,还是精神奕奕的赵旭腾看起来比较好。
发现水月又在发呆,赵旭腾对着水月大叫:“是你害我染风寒的耶!你要给我倒茶!”
“我又不想喝水,你离桌子比较近不是吗?”水月回过神来,不为所动。何况,帮他做这些小事又不能要回龙珠。
“你……你……咦?”
“怎么了?”
“水月,你吃过早饭了没?”赵旭腾倾过身去,认真问道。
“早饭?那是什么?”饿了就吃不是很好吗?还分哪一餐?“早饭就是……早上吃的东西啦!你吃过东西了没有?”
“没有。”
赵旭腾再靠近水月一些,“好像已经快午时了耶,你不饿吗?”
“不会。”
赵旭腾眼睛闪闪发亮,看着水月的表情像在研究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水月……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妖怪?”
“噗……什么……”水月至此才知道赵旭腾到底在想什么,不禁笑了起来。
“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你告诉我之后,我也不会看不起你的。”
看不起?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妖怪?”
“呐……可以瞬间消失,可以好几天不吃不喝,这不是妖怪是什么?”赵旭腾扳着手指,一项一项数给他听。
水月静静听完,半晌才道:“呃……听你这样说起来,好像也是哦。”
听到水月的附和,赵旭腾得意非凡:“对吧,你是什么妖怪呢?”
啊,如果水月是妖怪的话,那水月会每天都懒洋洋的,似乎也可以理解啦,说不定他是水土不服,不适应人间的生活呢!“真遗憾,我不是妖怪。”水月摇了摇头,脸上有种“对不起,让你失望了”的表情。
赵旭腾以为水月是不喜欢这些字眼,更凑近道:“唉呀,那我们不说妖怪两字了,水月,你是什么呢?”
“是不是只要我吃东西了,你就觉得我不是妖怪了啊?”水月好笑地看着赵旭腾过度兴奋的小脸。
“你现吃的话,我只会觉得你是为了应付我才吃的。”
水月挑眉,“你还真难伺候。”
“还好啦!水月水月,以前来我们府上的说书人有说到一种吸人血的妖怪哦!要不然就是吃人肉的,都不吃东西的妖怪我倒是没听过呢!”赵旭腾的语气像是巴不得看到水月突然到街上抓一个人来吃的样子。
“我有说我都不用吃东西吗?”水月笑了起来。
“你三天没吃东西了吧。”
“唔……”水月歪了歪头:“我肚子饿得比较慢,因为我吃得很饱。”
“真的?吃什么东西可以饱三天?”
“不只饱三天。”
赵旭腾往后一倒:“真的?哇,如果大家都知道要吃那样东西,那街上的客栈不就都没有生意可做了?”
“那种东西也不是常常吃得到的。”如果用钱就能买到可以饱很久的东西,倒也不算太麻烦。
“是什么嘛,我也好想吃看看。”
“天山赛里木湖的水精。”
“天山?”赵旭腾眼睛一亮,天山距此可说是有如天涯海角一般,水月肯跋涉到那么远的地方,那可真是不得了,说不定水月没有自己想得那样,成天都不动,懒得不得了。
水月接下去说:“天山的水精五百年产一后代,我便在那时吃掉母代。”
“你说……几年?”
“五百年。”
“那……那其他时间?”赵旭腾迟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