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水月应了声。
赵旭腾将车帘拉开,看了看四周的景色,觉得有些熟悉,便扬声问道:“那个村落叫什么呀?”
“是白水泉,那里酿的酒特好啊!”车夫不由得咂了咂嘴,似是回味无穷。
白水泉?不就是上次那个闹妖怪的地方?赵旭腾不由得看了眼水月。
“无妨。”水月轻道。只要不去惹,就算是最凶狠的吸血妖,也不太可能到村子里来撒野。
“水月,水月……”赵旭腾眼睛发着光,“你要去斩妖除魔了吗?”
“你认为呢?”
“不会。”赵旭腾垮下双肩。
两人说话间,车驾已到了白水泉村,此时暮色微合,倦鸟归巢,只见数十间屋舍飘出了阵阵炊烟,其他的屋舍像是无人居住,一面客栈的招酒旗已经倾颓,整个白水泉,竟比当初还破败。
有几名村民匆匆经过,看了他们一眼之后便连忙进屋,看起来像是不愿意在外面久待。
最受打击的是车夫,他先前还来过的,这儿的白沙酒好喝到他连自己的舌头都差点吞下去,但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啊?没有酒了吗?水月对赵旭腾道:“被妖怪盯上的村落,都是这样子的。”大有叫他不必讶异的意思。
赵旭腾白了他一眼,开始搜寻着之前那个老婆婆的家,高兴地发现老婆婆的家还有炊烟冒出,不禁拉着水月的手走向前去,“老婆婆还在呢!”
“这么高兴啊?”水月笑了笑。
“当然!”赵旭腾走到老婆婆家门前,用力敲了敲门,“老婆婆,您在吗?”
门吱呀一声打开,老妇人看到眼前的两人时,表情十分惊愕,“你们,这种地方,怎么还来第二次呢?这儿有妖怪啊!”
赵旭腾道:“老婆婆,那可恶的妖怪还没消失啊?”他就不信水月说的都是真的,非要问清楚。
老妇人让他们两人进屋,“是啊,最近连要汲些能煮饭的水都越来越难罗。”
“老婆婆,我们又找不到宿头啦,今儿个再借住一晚行吗?”赵旭腾知道水月不会出声,只好对着老妇人有礼貌地说。
老妇人笑道:“当然可以,只不过,别再给钱啦,你上次留的那些黄金已经太多啦!”
“您别这么说,今天还有一名,是我们的车夫……”赵旭腾左右看了看,“车夫呢?”
“方才看他和一名村民说话,然后就走到西面去了。”水月看着窗外。
哪知老妇人一听,显得有些着急:“别,快让他回来,那妖栖息着的地方,就在西面呀!”
赵旭腾张大眼,车夫显然是受不了没酒喝的刺激,想要去杀妖了,“水月……”
“快去救回他?连是什么妖都不知道就去冒险,这种人要怎么救?”水月淡淡说着。
赵旭腾才不管这些,推着水月就往外走,“他是我们的车夫,他走了,谁来驾车?”
水月被赵旭腾往前推着,两人来到一条看起来曾是溪的地方,溪床的圆石显示这溪之前至少有一、两丈宽,如今只剩下小弯深棕色的细小水流,歪歪扭扭地往下游流去。
水月站在溪流前,凝神片刻,“这妖挺强的。”
“车夫不会真的去杀妖怪了吧?”赵旭腾有点担心,他可从来没驾过车啊。
水月看着那深棕色的水,“是妖杀他比较有可能。”
“不……救救他吧?”
水月没有反应。
“那只妖杀了那么多人耶!”赵旭腾不禁大声起来。
“人和妖都有活下去的权利,杀妖,与杀人何异?”水月不觉得妖就该杀,妖杀人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若是妖杀人就该除去的话,那么人杀掉那么多动物做为盘中餐,也该杀。
“和你真是说不通!”赵旭腾气呼呼地往上游走:“车夫是人,当然要救,妖怪害人,当然要除。人和妖,本来就不同。”
水月跟着赵旭腾身后走,“你一个人上去只是被当成点心罢了。”车夫才是正餐。
赵旭腾气壮山河地说:“我是当今襄阳王,正气满,妖怪自然退避三舍!”
“哦……”水月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停住了脚步。“原来如此。”
“水月,你干什么?快来呀!”赵旭腾见水月停住,也没再跨出一步,不由回头瞪着水月。
“你正气满身,妖怪什么的自然躲得远远的,你上去了之后,必定能够带回我们的车夫。”水月一派正经地忍笑。
“你是我的保护者,我要上去,你自然要跟着。”只要水月跟着来,什么妖魔鬼怪他才不怕呢!水月看着赵旭腾,微微笑着,赵旭腾只觉越看他的笑容越感心虚,不禁也跟着嘿嘿笑着。
水月不会知道他的小小计谋吧?水月也不说话,笑着转身往回走,赵旭腾见状,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别这样嘛,人家也想当大英雄。”赵旭腾比划着。
“英雄可以留给别人做。”水月脚下未停。
赵旭腾跑上前去拉住水月的袖子,“啊,这样游山玩水少了好多乐趣,一点也不好玩。”水月笑着,推开了婆婆的门,婆婆已经煮好了饭,赵旭腾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就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饭后,老妇人给两人点了盏灯,三人便自行睡去。
此时,白水泉村的西面源头处,有着尖尖棱角的溪边,车夫的尸身像一个空皮囊的傀儡,被随意弃置在一旁。
夜渐深,溪流中闪起了一道道磷光,只见一团银白色像极水银的物体,正激烈地在溪中翻滚,溪里传来的咕哝声像是最恶毒的诅咒,不时有一串串像珍珠般的液体溅洒在车夫的尸身上,脸、身体、腿部,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既小心翼翼又快速。
过了没多久,河里水银状的物体上了岸,河里水银状的物体上了岸,河岸边的石头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声音,那物体拖行而过,所有的石头都被挤压成碎片。
接着那银色物体一寸寸地挤进车夫的身体,不多时,车夫便站起身来,状似随意地扭动自己的关节,接着便往村中走去。
“我终于找到你了,水龙……”车夫的眼睛放出银色的光,手持奇形兵器,缓缓往山下走去。
当初为了复仇离开天山,结果半路就被天竺老秃抓住。被送进宫中的时候,他以为会死掉,没有想到,当今太子饶了他一命,他愿意一直待在这里,是因为觉得应该要报答太子的恩情。终于,饶了他命的恩人,前些日子传来命令,说要杀掉两个人,水月和赵旭腾。
今天一早有怒草泽的人来说是目标朝这里来了,水精原先想着,报答太子恩情过后,便能找找仇人水龙。但是,水精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好运,目标,居然就是水龙!“呵呵呵……仇,报仇……”水精挤在车夫的身体里,扭曲着脸,笑着。
水月是被一种异样的感觉吵醒的,他知道有东西正在接近村子,而且……非常不怀好意。看来是妖怪亲自下来猎食了。
此时夜深人静,突然传来一阵似群马奔腾、又似成千上百颗巨石同时滚下来的声音,赵旭腾猛然惊醒,问道:“水月?”
此时睡在隔壁房的老妇人突然急促而小声地敲着他们的房门,“年轻人,千万别点灯,别声张。”
老妇人喃喃念了几声佛,又续道:“是妖怪来啦!年轻人,是妖怪来啦!”
水月坐在床边,赵旭腾突然贴了过来,紧紧地抱住水月的腰,紧张地说:“妖怪!”
“不要怕,没关系的。”水月闭上眼,搜寻妖怪的气,却发现这股妖气既阴毒又带有怨念,水月皱了下眉,心里对这股熟悉的妖气感到疑惑。
妖气越来越近,那怨念居然强大到令毫无所觉的赵旭腾,抱住他的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
水月在心中迅速盘算着,接着便对赵旭腾说:“等一会儿,不论怎么样都不要出去,懂了吗?不管如何!”
赵旭腾张大眼:“你要出去收妖?”
水月将赵旭腾的手拉开,想将他推回床上,“小旭,这妖大有来头,如果我没有估计错,大抵是水精找上门来啦。”
“水精?它不是、你的……食物吗?食物来找你报仇?”赵旭腾突然有种很荒谬的感觉,如果有一天,猪也来找自己报仇怎么办?“水精只有在产后的那一瞬间才是我的食物,其他时间,水精是很难缠的,我不知道它为什么来了。”水精居然敢离开天山的赛里木湖,看来此役是避免不了,只能想想要如何将麻烦减到最低了。
水月听见水精滚在喉咙间的恶毒诅咒了,便快速道:“总之,躲着,不要出声。”
水月说完便要起身。
“水月!”
“忍住不准叫,你真觉得你忍不住,说一声,我现在就可以打昏你。”
赵旭腾捂着嘴,看着水月毫不畏惧地推门走了出去。
赵旭腾搂着棉被,急急爬到窗前,怕被发现,还用棉被将自己的头脸盖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看。
夜,并无月光;风,又厉又急,锐利的风声刮过竹丛,带起一片百鬼夜行的吼声。水月站在村中的广场,水蓝色的衣袖在夜色下化成淡灰的颜色,蒙蒙如雾,像随时会消失在夜色中。
“水……龙……”一阵咕噜声之后,带着低哑的声音,出现在赵旭腾眼前的人原来是车夫。赵旭腾惊喜地瞪大眼,正想出声唤水月时,突然想起水月要自己不准出声,便用力地忍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两人。
“哦,水精,你终于也变成妖啦!”水月淡淡地说。
“你……恶毒……咕噜……杀死母代的……仇人!”水精像是没有料到会被识破一样,仇恨地挤出话来。
“看来你还不太会用人类的舌头,怎么就敢躲在人类的体内?”
赵旭腾听水月的话意,难道说车夫不是车夫?而是妖怪?“杀你!杀你!”车夫突然双目暴突,喉咙不断传出咕噜声,挺着龙醉木就往水月刺来。
看来水精是下了功夫的,才会知道要屠龙唯有龙醉木。水月轻松地躲着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一劳永逸,看来,只有从了解敌人开始。
“赛里木湖枯死啦?你怎么敢出来?”水月带着嘲笑的语音很明显,水精必须浸着赛里木湖的湖水,否则便无法生出下一代,而只要水精一离开赛里木湖,湖水便会枯竭。
水月知道,对水精来说,生育下一代就是他们最重要的事,怎么这一代的水精,胆敢跑出来?水月说赛里木湖枯死,其实是很严重诅咒,咒着水精绝子绝孙。
果然,车夫拿着龙醉木的手挥舞得更急,整个脸都扭曲起来。
“杀你,杀你!”车夫的口舌渐渐灵活起来,接着也不回答水月的话,不停地诅咒水月,赵旭腾简直不敢相信居然有这样可怕的话可以用来骂人。水月一下颠了一颠,龙醉木惊险地从水月的肩部削过。
看到水月躲得万分辛苦,车夫好像有些得意:“赛里木湖永远不会枯竭,你,就快要死了。”
赵旭腾捏了把冷汗,暗自祷告。水月,你不是很厉害吗?快打他呀!“我死了,却再也没有下一代水精了。”水月滚在地上,避过一击,接着嘲笑:“赛里木湖再也没有水精了。”
水精一次只产一子,这水精如何出得了湖,而不使湖水枯竭?水月心里满是疑惑,看来得想办法套出答案才行。
“你胡说,你去死!”车夫疯了似的乱斩,广场上的沙石纷纷被狂卷的风势吹着乱舞。
赵旭腾听着两人骂来骂去,心里其实很想笑,这两人的对话怎么有点像小孩子斗嘴啊?若不是看到车夫脸上的仇恨,他真的很想抱着肚子狂笑一番。
“嗤”的声,水月的袖子被划开长长一道口子,水精不禁越加猖狂:“你一定想不到,母代生了两个我们,一个来杀你!”
水精的词汇真是……匮乏得可怜,不过,也让他了解情况了。水月就地打了滚,气喘吁吁地躺在如今洪流滚滚的溪旁。
赵旭腾张大嘴巴,一动也不敢动,心里相当着急。水月难道会打输他的食物吗?只见水精狡狯一笑,夜色下,溪流像是孔雀突然开了屏,银白色的光芒煞是华丽,一大片的水网困住了水月的身子,水月手脚乱蹬,想要挣脱。水精笑得裂开了嘴,白牙森森然地令赵旭腾全身一颤,水精看着在地上乱扭的水月,“你死了!你去死吧!”
水精举起龙醉木,原本黝黑的木头如今完全浸染在水精发出的强大银白光下,水月扭着身体想要逃开,水精哪里容许他逃,一脚踩住水月的肩的,双手握住龙醉木,便狠狠地往水月的左胸刺了进去。
“啊——水月!”赵旭腾尖叫一声,随即冲过去想要打开木门,没有想到,一道薄薄的木门居然像有千斤重,赵旭腾又推又拉,木门仍是纹风不动。赵旭腾想到方才那毫不迟疑的一剑……水月,水月!门外传来车夫畅快的笑声,那笑声,很大声、很刺耳。
不要死,不要死……赵旭腾泪流满面,用脚踹着门,大声吼着:“大笨蛋水精,你们全家死光光,全部死光光!”
赵旭腾又哭又叫,“来杀我啊!来杀我啊!”那一剑,明明不是刺在自己身上,怎么觉得……那么痛?水精得意地看着水月被钉死的身体,慢慢地从车夫身上挤了出来,车夫一下子便倒在地上。
报仇了,报仇了!他把龙醉木插进龙的心脏了,呵呵呵……水精开心地绕着水月的身体爬行,地上的石头一块块碎裂,水精欣赏着龙醉木刺进去的角度,良久,才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声,离开了白水泉。
打不开门的赵旭腾跌在地上,双脚犹自不甘心地扑腾着,后面一双颤巍巍的手伸了过来:“孩子,孩子……”
她都看到了,那名青年死了,接着有一道银白色的光,自另一名汉子的身上飞出,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西方。
“婆……”赵旭腾泪如泉涌,他现在甚至不敢从窗子看水月倒在那里的身影,老妇人将赵旭腾抱在怀中,无言地安慰着。
白水泉的泉水开始流动了,而水月,却不会再回来了……赵旭腾失神地听着奔流的江水声,和白水泉的人民国为重新看到泉水而欣喜欢呼的声音……赵旭腾整夜没有阖眼,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打开木门,他还试着想要从窗户爬出去,没有想到,整间房子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封住一样,他连一根手指都伸不出去。
方才还极力劝阻他别出门的老婆婆已倦极睡去,赵旭腾目光空洞地盯着眼前这扇门,只觉得心底空荡荡的。他不确定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却知道,这东西已经不在他的心里,痛得像是挖去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