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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6 page 6 作者:风弄

  「王宫…王宫啊!」留在都城中的东林百姓仰头,在熊熊火光和利刀下,泪流满面。

  何侠这一道凶残的命令并非只为泄愤。庞大的军队耗费巨大,要控制任何国家从未拥有过的广阔疆土,必须连战速决。

  毁灭一个国家,必须先毁灭国民的信心和希望。

  当矗立百年的辉煌王宫被云常兵一把火烧成一片平地时,对东林尚存侥幸的子民的信心开始被瓦解。

  承认了百年的王族的象征在火中消逝,这对所有东林子民来说,都不啻于一记重拳打在已经不堪重负的心脏。

  曾经给予他们强大安全感的镇北王不知所踪,他们的希望,又能寄托在谁身上?

  这个不幸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通东林的每一个角落,使陷于困境的东林人更为绝望。

  「大王,我该怎么办?」听罢远方传来的消息,东林王后遗退禀报的士兵,颓然坐下。

  国土已经失了大半,百姓流离失所,王宫化为灰烬。

  曾经显赫一时的东林,怎会到了这种境地?

  大将臣牟战死沙场,漠然和罗尚拚死护着她离开都城,身后杀声震天,士兵们的热血飞溅在她的华服上。

  她在这个时候才真正明白,为何镇北王这样的名将会被天下人视为千金不易的珍宝,为何当东林将士提起镇北王时,脸上会流露那种得意而自豪的表情。

  她不再是安居深宫的贵妇,如今,她只能穿着粗糙的衣服,洗尽铅华,被所剩不多的东林将士们保护着,藏在偏僻的荒地或森林里,躲避云常军的追捕。

  在沉沉的黑暗和对未来的不安中,王后每每回忆起从前。

  那时候东林多强大,有四国中最善战的军队,有大王,有镇北王。

  一切的不幸,究竟从哪里开始?

  「白娉婷…」王后口里,低沉缓慢地吐出那个令任何人也无法释怀的名字。

  白娉婷在北漠的出手,使何侠有机可趁。

  那天下闻名的小敬安王,云常后来的驸马,当他与北漠王合谋毒杀她两个幼小的儿子时,已为东林今日的不幸埋下了伏笔。

  王子的死使楚北捷和白娉婷互疑,又使他们彼此爱得更深。

  当他们爱得更深时,云常北漠的大军来了。

  王后心寒,这些连环的毒计,都是那个摧毁她故乡的云常驸马想出来的?

  一步一步,让楚北捷失去了白娉婷,让东林失去了楚北捷,最后,在地图上抹去东林的痕迹……

  「娘娘!娘娘!」惊呼声随着急促的脚步传来,简单的门帘被霍然拉开,露出罗尚紧张万分的脸:「前面发现云常大军的踪迹,好像是朝这边来的。娘娘,我们要立即撤离。快!快!」他喘着气说。

  又来了?

  一股精疲力竭的感觉覆盖了王后,但她不能被捕,她是王后,如今东林王室的象征。

  王后咬着牙,缓缓站起来。

  「马匹已经备好。娘娘请立即上马,漠然会带人阻挡一阵,再赶来与我们会合。」

  王后上马。

  远方人光冲天,云常铁骑正汹汹追击而来。

  罗尚照兵拥着她,策马扬鞭,急奔夜逃。

  白娉婷啊,如果妳在天有灵,睁开眼睛看看这乱世吧。

  妳所遭遇的不幸,我愿意,用我十世轮回的不幸来偿。

  但请妳大发慈悲,为了无辜的百姓,将镇北王还给我们。

  他已经是这天下,唯一的希望。

  北漠偏僻的小村庄,今日飘荡着与往日不同的隐晦诡异。

  「听书吗?」

  「听书?」

  「村外……山坡边上……道里……来了一个说书的。」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不时神经质地观察周围,彷佛怕拿着剑的云常兵忽然从地底冒出来。

  所有人的神色都藏着秘密,隐隐知道那不是寻常取乐的说书,隐隐充满了期待,  忍不住要去听一听。

  这让人窒息的乱世,人们太需要一丁点期待了。

  傍晚,山坡边上出现了人影,开始是单独的,一个,一个,探头探脑小心地走去,渐渐的,也有三三两两一起来的。

  脸上都带着畏惧,生恐被人发现,怛猛然瞧见同路的熟人,眼里便冒出一丝惊喜的亮光,彼此用目光鼓励着。

  聚集到那一小块被遮挡了月光的黑沉沉的草地时,依稀艰难地看出,来的不但有年轻男人,竟还有女人。

  「呵,别挤呀。」

  「阿汉,你也来了?」压低的声音,是熟悉的同村人。

  黑暗中传来阿汉憨憨的笑声:「那当然,我媳妇也来了。」

  有人嘘了一声:「别吵,说书了……」

  顿时安静下来。

  这是一场奇异的说书。说书人坐在草地上,阴暗的光线只让人大概瞧见他身体的轮廓,听书的人紧张而急切地等待着,却没有人开口说一个字。

  说书人清清嗓子,声音低沉,抑扬顿挫,虽不悦耳,却有一种鼓动人心的力量。

  「各位乡亲,我今天要给大家说一回书。我要先说一句,这书就发生在不久以前,是一件真事。那些凶狠的云常人不想让天下知道,但我们这些没了家园的北漠说书人偏偏听说了。我们把它编成故事,四方去说。我知道,这些日子,每天都有说书人被杀头,怛说书人是杀不完的,一个人说给了十个人听,十个人就会说给一百个人听。我不怕死,我和那些被杀了头的说书人一样,只想让所有北漠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故事…」

  黑暗中,说书人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思路。

  不知为何,所有听众,粗鲁的,胆怯的,冷淡的,这时候都无缘无故屏住了呼吸,彷佛知道下面将要听见一些惊心动魄的消息。

  「我们的苦日子,是一个大魔头害的。那大魔头叫何侠,他从前是归乐的小敬安王,后来成了云常的驸马。就是他,在筵席上毒杀了我们的大王,逼我们交粮食,抢走我们的马和牛、羊,屠杀我们的亲人。我们的若韩上将军,领了北漠大军去打他,但何侠是天下有名的将领,若韩上将军打输了,我们北漠的大军,被打垮了,就像打断了我们北漠人的脊梁骨一样啊……」

  说到如今的惨况,人人心有戚戚焉,又悲又恨,纷纷难过地垂下头。

  说书人语调悲愤,停了一停,却忽然换了一种振奋的口气道:「可你们还记得,我们的则尹上将军吗?他当初隐居的时候,东林的楚北捷来了,他出山,把楚北捷打回家去后了。这次何侠来害我们北漠,则尹上将军怎会坐视不管?乡亲们啊,上将军出山了!」

  人群中一阵轻轻骚动,似乎每个人都被希望迎面冲击了一下,眼前浓重的黑暗淡了一点。

  「上将军,我们可还是有上将军的…」

  「上将军,他在哪?在哪?」

  「别吵,听我说完。」说书人一开腔,四周又安静下去,人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则尹上将军是很会带兵的将领,他知道,北漠的军力是打不过云常的,正规大战只会害死北漠剩得不多的好战士。上将军不能那么做。」

  「他告别了家人,离开了隐居的地方。他知道,何侠是云常军的主帅,没有了何侠,云常军就垮了。上将军思考了很久,最后决定,单人匹马向何侠下战书。」

  人群中发出「啊」一声惊呼,似是女子的声音。

  众人都急着听后面,阿汉却忍不住急道:「何侠手上那么多兵,一起涌上来,我们上将军一定会吃亏呀。」

  说书人道:「不会。何侠虽然是个魔头,但也是天下少见的勇将,有名的剑术高手,上将军送战书的时候故意让云常的将领们都知道了消息,如果何侠不敢迎战,或者动手脚,是会被将领们瞧不起的。他心高气傲,上将军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我们上将军…打得过何侠吗?」黑暗中,有人紧张地问。

  说书人叹了一声,他的叹气,让所有人的心悬了起来。

  「不容易啊。上将军剑术很高,何侠剑术也很高,如果说胜负,也许何侠的胜算更大一点。」

  「那那……没胜算,为什么上将军要挑战啊?这不是送死吗?」

  「是啊……是送死。」说重曰人又叹了一声,沉声道:「大概也有人这样问过上将军吧。上将军当时说:万一侥幸杀了何侠,那是北漠的幸运,怛,即使不能杀了何侠而送了自己的性命,他也是死的值得。唉……唉……英雄啊,我们北漠有自己的英雄啊……」

  他摇着头感叹了好一会,众人关切则尹生死,心急如燎:「老人家,你就快说吧,他们那一战,到底怎样了?」

  「输了。」说书人吐出两个字,所有人的心都往下坠了一坠。

  说书人叹道!当日,上将军单人匹马,持剑而来。何侠应战,四周围满了云常将领和士兵,为何侠吶喊助威。上将军明白,即使他杀了何侠,也活不过今天。两个都是当世高手,剑光霍霍,互不相让,缠斗百招,何侠到底剑术高超,瞅准一个空档,挺剑一刺,刺中了上将军的腹部……」

  「啊!」

  「天啊……」人群中惊呼阵阵,都觉得被何侠一剑刺中的那个就是自己。

  说书人不管人群中的骚动,沉浸在那幕将被永世流传的悲壮中:「上将军本来可以挡住那一剑的,但当何侠的剑刺过来时,他没有回剑抵挡,而是不顾生死地挥剑,直砍何侠咽喉。何侠也算厉害,这样也可以低头避开,但我们上将军拚死的一剑又岂是好避的,那一剑虽没有砍下他的脑袋,却刺伤了何侠的右肩。」

  说书人又顿了一顿,似乎在回味那惊心动魄的场面,缓缓而低沉地继续:「上将军腹部中了一剑,掉下马来。何侠坐在马上,肩膀上血流如注,北漠人啊,你们真应该瞧瞧何侠当时的脸色,真的应该瞧瞧啊。云常的将领见主帅受了伤,大惊失色,赶紧上前要为他包扎,何侠摆手制止了,低头问我们的大将军:这样做值得吗?你们知道,上将军怎么回答他吗?」他停了下来。

  听众中一阵沉默,感觉呼吸都不属于自己,感觉自己就站在那里,看着何侠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而他们的上将军则尹虽身负重伤,倒在地上,却始终勇毅傲气。

  好一会,终于句人低声问:「老人家,上将军是怎么回答何使的?」

  说书人的脸在黑暗中动了动,似乎在淡淡的微笑,又感叹又钦佩的道:「上将军仰起头,对何侠笑着说:值得。因为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北漠人都会知道何侠并不可怕,何侠也会流血,何侠也会受伤。终有一天,何侠也会失败。」

  他咬字极清楚,每一个缓和而沉重,进了每个人的耳朵,进了每个人的脑子,融进每个人的血管里。

  「我的故事很短,讲到这里就完了。让我喝一口水吧,我还要赶路,到下一个村庄。」他摸索到脚边的水罐,递到嘴边喝了一口,又道:「这个故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别人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怎么传出来,但我们都知道,这是真的。只要大伙听了这个故事,记在心里,那上将军的血,就流得值了。别忘了,我们还有若韩上将军呢。虽然现在不知道他在哪,但迟早,他会和则尹上将军一样,出来对抗何侠的。」

  他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拄起拐杖。

  「老人家……」有人叫住他:「那则尹上将军后来呢?何侠杀了他吗?」

  说书人摇摇头:「谁知道呢?这个故事一人传一人,我听到多少,就告诉你们多少。」又继续往前走。

  黑暗中,村民们的眸子目送着这个蹒跚的老人离去,眸光若无数点燃了的小小火把。

  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北漠人都会知道何侠并不可怕。

  何侠也会流血。

  何侠也会受伤。

  终有一天,何侠也会失败。

  「若韩上将军,还会出来领兵吧?」

  「我们打得过何侠?他可是天下名将。」

  「打不过又怎样?」

  众人心里彷佛都藏了一团火苗,三三两两散去,余下两个纤柔的身影,静静站在原处。

  「阳凤……」

  「他还活着。」阳凤默然站了半天,一字一顿:「他一定活着,活着等着看何侠再一次流血,受伤。活着看何侠失败。」一句话间,眼泪已经无声无息,坠了七、八滴。

  娉婷伸手过来,握着阳凤冰冷颤抖的手。

  她没有开口。

  她无力安慰,无能安慰,也是这是因为,阳凤比她更坚强,更懂得则尹,也更懂得爱。

  天下两大名将,一属云常,一属东林。

  但北漠并非一无所有。

  北漠有英雄,有好汉,有热血男儿,铮铮铁骨。

  不仅则尹一个,还有许多许多,平凡的北漠人。

  第二天,消息传来,在村庄前面十五哩,发现了说书人被乱剑砍碎的尸体,白发苍苍的头颅,被云常士兵悬挂在树干上,警告所有散步谣言的北漠人。

  阿汉和几个村里的年轻男人,趁着夜深将他的头偷了回来,悄悄安葬在村外的山坡上。

  没有墓碑,只有一杯黄土,怛有不少人,自发地去拜祭这位不知名的说书人。

  包括娉婷和阳凤,带着他们幼小的孩子。

  这是丰收的秋天,硕果累累,马壮羊肥。

  天下苍生,在惶惶不安中,不幸见识了杀戮、暴政、压迫,也有幸见识了热血和英魂。

  拜祭回来后,娉婷没有犹豫地走进屋里,一把取下墙上的「神威」宝剑。

  「我不要妳为了我出山。」阳凤伸手过来阻着,眼眶红得彷佛要滴下血来,目光却分外坚毅:「娉婷,别为了别人,逼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

  「我军不是为了妳。我是为了自己,」娉婷持剑入怀,缓缓转头,眸中流光四逸,一字一顿道:「我要放弃这些愚蠢的幽怨,去找回我心爱的男人,我孩子的父亲。我要他疼爱我,保护我,让我和我的孩子,永远不会再受这样的欺辱和凌迫,永远不必再目睹这样的惨事。」

  优美的唇微微扬起,逸出一个自信艳丽的笑容。

  「阳凤,和则尹一样,这件事也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是我自己的心愿。」她找来了阿汉:「大个子,你家不是还藏着一匹马吗?把它借给我好吗?」

  「大姑娘,妳要马做什么?」

  娉婷怀里捧着宝剑,柔柔笑道:「我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可以打败何侠的男人。

  这路途可能很遥远,所以我要借你的马,还有,请你帮助阳凤,照顾我的长笑。」

  阳凤看着好友柔弱的身影,忍住心中巨痛,暗中抹去脸上泪珠,强做从容,道:「兵荒马乱,妳孤身一人,上哪去找那个已经失踪多时的镇北王?」

  「别担心。」娉婷晶眸妙转,用她动听的声音,坚定地道:「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会找到他。」

  云常都城中的百姓,以盛大的仪式欢迎他们满载荣耀归来的驸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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