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成不让日本人进来的门。”
“我准你改。”
难得这疯子会做点正常的事。
“她只是昏倒了好吗?”还要他说多少遍?村上隆史没想到自己的医生身份会被不屑到这种地步,为什么没人相信他这个医生说的话、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什么叫作昏倒?就是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瞬间接触不良,所以两眼一闭昏了过去可以吗?她只是昏倒而已!”那一票抗日份子到底在热血沸腾个什么劲!
“呜……你好凶。”她不嫁了啦!
“我不是故意的。”村上隆史回头柔声道。
“什么交感、副交感?”可法·雷看看身边那尾鱼问。“你知道吗?”
“鬼才知道。”鱼步云送他一记白眼。
“聂垒,那你知不知道?”
桌前的头没有抬起的迹象。
“你们这么重视她?”村上怜一不禁好奇地问。平常很少到齐的人今天却因黎忘恩的昏倒而全部归巢。
“谁那个万年冰山魔了!”神经!鱼步云先行走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跷起二郎腿。“是你们这两个日本男惹毛我,老子不爽。”
嗤!可法·雷笑出声。“真不坦率。”还是老样子。“老头子死之前,是谁信誓旦旦会保护好他的宝贝的?又是谁躲在棉被里哭得一脸眼泪鼻涕的?”
“你闭嘴!死恶魔男,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五十步笑百步,呸!”
“嘻嘻。”又开始闹脾气了,真有意思。不三不五时戳戳那只鱼心里还真不痛快,但是回头想想,答应保护老头子宝贝女儿的不只那只鱼,还有他。
“日本男……”
村上怜一回头,一个外人看来不过是揪衣领的小动作,其实拇指就按在他的锁骨间,只消使劲一按,就能让人瞬间窒息。
俊美突然换成一张狰狞的脸,是村上怜一此刻所见的唯一景象。
“黎是我们的宝贝公主,你要是敢对她哼哼,就别怪我嘿嘿!”笑意染不上的眼露出诡异的红光。
“跟那个日本倭寇说那么多干嘛?”
红光就像来时那般突然地消退,接着又回复成一张俊美中带着阴邪的脸孔。可法·雷松手,退步。“先礼后兵啊,我才不像某人那么粗鲁。”
“你说什么?”谁粗鲁了!
“我什么都没说。”嘿嘿……
这些人……村上怜一首次真正集中注意力观察之前只以为古怪的四个人。
雨朵·席拉美丽得不像会在人间出现的女人,有极佳的外貌、优雅的如贵族般的举止,但记忆力极差,说等于零也可以。
至于鱼步云因为很少遇见,只能说他似乎脾气暴躁。
关于可法·雷,他没看错,在那一瞬间他的确看见他眼中的红光,还有隐隐约约在他头顶上看见的……
最后是聂垒,他虽然常看见他坐在桌前,却从来没和他交谈过。
这四个人都绕着黎忘恩打转,表面上是她在照顾这四个与众不同的人,但实际上……会不会正好相反?突然间,他有此一想。
“黎!”雨朵·席拉一个惊唤,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万能事务所的四个员工以极快的速度将两个日本男人推挤到最外围,做出中日断交的态势。
一睁开眼就看见四颗大头近在眼前,黎忘恩边皱眉边起身。“你们干嘛?”
“呜呜,你吓死人家了!”害她好担心。雨朵第一个倒进她怀里啜泣。“睡了这么久……”
“是昏不是睡。”这小白痴女!鱼步云叹道,把她推给村上隆史。“冰山魔,想不到你也会有昏倒的时候。”
“你这张死鱼嘴还是一样臭。”
很好,能这么顶撞他可见得精神还不错。“懒得理你。”鱼步云转身回房。
“我的亲亲小忘恩。”那只鱼就是不懂女人这个时候最需要呵护,他才不像他那么粗鲁。可法·雷握住黎忘恩双手压在胸前。“你吓坏我了,看看,我的心到现在还怦咚怦咚地跳着,心疼死了。”
“只有死人心脏不会跳。”在她面前卖弄雄性荷尔蒙?存心找死。“你是死人吗?”
呃,长发遮去他丧气的脸,可法乖乖地回位子上去,宣告雄性荷尔蒙无效。
只剩还站在沙发旁的聂垒,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眸直盯着黎忘恩,闷不吭气。
“你干嘛?”
“我去修杂货店阿婆家的水管抵账。”话说完,他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怎么回事?还不清楚状况的黎忘恩看想唯一正常且清闲的村上怜一。“他们在搞什么?”
“担心你。”村上怜一不疾不徐地走近她,坐在茶几上问道:“觉得如何?”
“头没有肿包,也没有摔到哪里,你接得好。”她坐起身,没忘记昏倒前的事。
村上怜一不是常人!盯着村上怜一,她暗自思忖。要问吗?她不是个好奇心强的女人,也不想知道谁的秘密,但是村上怜一真的令她感兴趣,真的感兴趣。
原因何在?自己很清楚。
真该死,当时以为他要坠楼的一刹那,她的心脏根本就跟停了没两样,连一口气都提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原因她再清楚不过。
冰山和冰山想撞擦不出火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为什么她这座冰山和他相撞还会出事?
跟他在一起明明没有浪漫、没有柔情、没有花前月下,只有不断地斗嘴,为什么还会有感情?在他坠楼的那一瞬间,她终于发现自己的真心。
“麻烦。”她忍不住地抱怨。
“你说什么?”
“你欠我一个说明。”她的声音并没有因为领悟心意后而有所改变,仍然平淡。
“我知道。”
* * * * * * * * * *
七个人,窝在二十坪左右的事务所显得有点拥挤。
全员到齐的原因无它,只因本来两个人私底下就能解决的事情,因为另外五个人执意效法三姑六婆多事的脾性,在旁边以看好戏的心态喊米粉烫。
“在日本有一则童话故事……”
“该不会要用很久很久以前作开头吧?”
鱼步云插嘴,被六人十二目齐瞪。多无辜啊他!
“如果记载没错,大约在四百年前,村上家族在日本是古老传承的姓氏。”村上怜一续道:“当时村上家的祖先遇见一个农夫,两人相恋之后组成家庭,但后来我们祖先的身份被身为凡人的丈夫发现,只好离开。”
“牛郎与织女?”鱼步云又忍不住插话。
“那是中国民间故事。”可法·雷瞥他一眼。没常识。
“很类似,但最后村上家的祖宗离开心爱的丈夫回到深山,没想到已经怀孕,从此开始延续村上一族的历史。”
“后来没有再见面吗?”好感人的故事。雨朵擦擦眼角的泪水。
“没有。”村上怜一笑了笑。“我猜想是因为怕看见丈夫害怕的表情,所以不敢去见他。”
“真是的,爱就是爱,哪管得了爱上的是什么人。”老子不爽。
“我们的老祖宗不是人。”村上隆史接道。
“不是人?”五人十目盯着村上堂兄弟。
“正确来说,我们的祖先拥有人的形体,后来经过四百年的开枝散叶、和人类血统相混合之后,已经和常人无异。”
“只是偶尔还会出现一两个残留祖宗能力的后代。”村上隆史指着村上怜一,“怜一就是。”
“说了这么一长串,到底你们的祖宗是什么?”鱼步云乱没耐性到搔头,“讲话讲重点行不行?”
“鹤。”村上隆史抢答,最简单的重点就在这里。
鱼步云搔头的手顿住。
美丽的泪珠在雨朵·席拉的颊上顿住不落。
可法·雷张大向来爱甜言蜜语的嘴,哑口无声。
聂垒停住转螺丝帽的动作抬起头。
黎忘恩则盯视着村上怜一。
这答案,让全场消音。
* * * * * * * * * *
好半晌后,耐性没比人多、脾气比谁都大的鱼步云先冒出声音:“所以说你们是鸟人。”他指着面前的村上堂兄弟,宣布他们的真实身份。
“什么鸟人!”村上隆史气得跳脚。“我们是鹤仙的后代!”
“鹤是鸟类,说到底还是鸟人。”可法·雷点头道,气煞村上隆史。
这票怪人!他怎么能把雨朵放在这群怪人里头,任好好的一匹白布被染黑?他一定要娶她!村上隆史立誓。
“白鹤报恩?”黎忘恩问道,还记得日本有这么一则故事。她随后看向村上怜一,见他点头回应。
“这个故事大约是从三百多年前开始流传,只是事实真相后来被扭曲,事实上,他们是情投意合才在一起的。”
“那么,你的祖先真的为了贴补家用,拔下自己的羽毛织布?”她又问。
“没错。”他点头。“为了回收这些布,四百年来村上家族一直有人试图找寻它们的下落可,并将流落至他人手中的布匹收回,羽织锦是村上家特产的布样,当然,现在我们已经有其他的材料取代。”
“全收齐了?”她打赌答案是没有。
果然,她见到了村上怜一摇头。
“这就是你对台湾的博物馆那么有兴趣的原因?”要不然不可能舍北投去就乏善可陈的博物馆。
“最后的羽织锦。传说祖宗离开时留下半匹没有织完的布,有消息说剩下的羽织锦辗转飘洋过海来到台湾。”他继续说道,没注意到黎忘恩皱起的眉头。
“它——你说的羽织锦长什么样子?”黎忘恩问道。
“如果真是由老祖宗的羽毛织成的羽织锦,会有复杂的光泽,即使经过三百多年依然如新,乍看之下是银色,细看就能发现它有复杂的五彩光泽。”
“没错。”村上隆史接话:“怜一就是认为最后半匹布流落到台湾的消息是真的,才会接下演讲的邀约,然后遇见你。而我们就是感应到这栋楼里有老祖宗羽织锦的气息,才会想尽办法住进来,只是都找不到。”
“想尽办法?”黎忘恩瞪了他一眼。“想尽办法?”那也叫想尽办法?
“嗯,用了点小伎俩。”他改口。
“中国有句古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听过没有?”看来,所谓鹤仙的血统也不过如此。
“忘恩?”
“我们的交情还没好到叫对方的名字。”黎忘恩提醒他。“等我一下。”她转身走进窗边的内门。
半刻过后,她又出现在众人面前,手上多了个两尺长的木盒,看来非常老旧,突兀得连边埋头桌前边听故事的聂垒都抬起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村上怜一起身走向她。
“感应到了?”她半虚应地问。
“你怎么会有?”
“传家的宝物。”
“我曾经问过你。”
“你没说它的样子。”她提醒,接着打开木盒,柔和的银月色泽如水般流泻而出,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好漂亮。”雨朵着迷地赞道。“黎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漂亮的东西。”
“让你知道还会在吗?”只怕早被她做成衣服穿在身上了。“这是老头儿留在房里的东西,他要我好好保管,还留了字条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取……”话说到一半,她突地住口,想起字条的下文让她有种掉进陷阱的感觉。
我最亲爱宝贝的可爱女儿:
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找这块布的,希望那是个像爸爸我这样优秀英俊潇洒到不行的男人,就像当年你妈妈远渡重洋遇上爸爸一样,两人因而共谱一段浪漫的恋曲,生下可爱的小宝宝……
去他的浪漫恋曲,这种字条也只有那个全身被浪漫的癌细胞侵蚀得体无完肤的臭老头写得出来。
“除了你,还有没有人曾经到过台湾找这块布?”
他想了想。“长老说过,二十几年前,姻亲关系的旁系远亲中有一个。”
“阪口惠美?”
“你知道?”
“她是我妈。”死老爸,敢情他把这个当成会引来情人的红线在玩。
“什么?你是阪口惠美的女儿?”二十多年前远亲神秘失踪之谜终于水落石出,真相竟如此吓人。村上隆史讶异地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也是鸟人?”这消息可鲜了,鱼步云颇有兴趣地嘿嘿笑着。
“闭上你的鱼嘴。”
不知死活。
“少说点话就没事了。”可法·雷凉凉地道。
“黎,不管你是谁,我都会一直喜欢你。”雨朵·席拉说得真心。
聂垒沉默了一会儿,待话都被大家说完了,他才说:“同上。”
“阪口惠美不属于村上本家,两家关系差远了。”他们在干嘛?村上隆史搭着堂兄的肩。“所以两家还是可以联婚。”
四个人回瞟他一眼,意思十分明显——那又怎样?
又怎样?喂喂,敢情他们对村上怜一和黎忘恩之间的暗潮汹涌完全没有察觉?
“好了,现在东西到手,你们两个也可以离开了。”把木盒塞到他手中,黎忘恩除了火大之外,没有第二种感觉。
要她像老头一样把这块破布当红线,走上同样的路,想来就不是件让人觉得多痛快的事。
想到自己的未来暗中被一块布摆弄着,实在让人不爽。
村上怜一为了找这块布来到台湾、因为这块布住进这栋楼、因为这块布让她成天开车往博物馆跑,还因此遇上麻烦的宋谦……
想想这些全都是因为这块破布的缘故,真是愈想愈火大。
砰!偌大的关门声响起,姑娘出门去也!
第八章
真是够混帐了。
黎忘恩拉长脖子看着黑幽依旧的天幕,低头摸了摸口袋,又咒了一声
自从村上怜一这台会走动的空气清净机在她身边绕来绕去之后,她根本没有机会去买烟。
“因为从小在山林长大,因此对于空气,我们很敏感。”村上怜一说明。
“下去,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如果是我,也会生气。”他没离开,反而走近她,只差几公分的距离,两人就胸背相贴。
她视野中的建筑物很快地被一张纸取代。
“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你没有收好,压在羽织锦下面。”依她的个性,看到这张字条不发火是不可能的。总是由自己掌握生活周遭事物的她,到最后才发现原来绝大部分的事都是因为一块布的牵动,多 少会不甘心。
“我不会因为任何东西的牵引去选择终生伴侣。”村上怜一发自肺腑地开口。
“这些话去跟你的女朋友说。”
“我正在说。”她什么时候也像雨朵一样健忘了。
“谁是你女朋友?”她哼道。
村上怜一将黎忘恩扳过来与自己对视,看见向来平静的一张脸上此刻正显露不满。“如果不是,你不会有这种反应。要我重述字条的内容吗?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找……”
“闭嘴。”
“就是因为字条里的话说中了你现在的情况,所以你才会这么生气不是吗?”
“你想太多了。”
“倘若我不够了解你,或许就会相信你现在这句话。”
“你最好相信。”
“相信一个不坦率又正在赌气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