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天可怜见，我老得都快开始领社会救济金，近乎秃头而且八年没有性生活，要另一个女人做什么？」
菲娜开始明白他真的要走了。
「你去哪里？」
「先去芝加哥看凯蒂，试着让她明白这样下去，她会变成另一个你。之后，我还没有什么计划，或许开个小店，帮新外孙女做娃娃的家，或许和瑞克一起钓鱼，反正我还没决定。」
「可是……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呢？你会回来吗？」见他不开口，她颤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要离婚吗？」
他感伤地注视她。「是的，菲娜。」
「可是我们难道不能谈谈……我们……我们……」
「不，我不想谈，只想离开。」
「可是罗伊，都46年了……你不能把46年的岁月弃之不顾。」
他关上皮箱放在地板上。
「我提走一半的存款，剩下的留给你。我把车子开走，安定了以后再回来拿其余的东西。这幢房子就给你，反正它向来没有我的足迹。」
菲娜猛地坐直身体，一脸困惑惊骇。「罗伊，别走……罗伊，对不起。」
「是的，我相信你的确非常抱歉，但是迟了太多年了，菲娜。」
「求求你……」她哀求道，眼中带泪。
「有件事你要立刻去做，菲娜，去考一张驾照。你一定会需要的。」
菲娜大惊失色，手掌紧按胸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到芝加哥后，下一站我可能去凤凰城。听说那里冬天温暖，而且有很多退休的老人。」
「凤……凤凰城？」她低语。「亚利桑那州？」那几乎远在世界的另一头。
他提起皮箱，另一手拿着一箱子。
「你一直没问，但是梅琪和瑞克有个美好的婚礼。他们一定会快乐，而且我们的小外孙女无疑是个小美人。有一天你或许会想去看看她。」上次看见菲娜这般哭泣是1967年她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觉得哭泣是一种健康的好现象，或许她终究会改变吧。
「我猜我一出门，你就会打电话找梅琪哭诉一番，但是你至少这么一次先考虑考虑别人吧，毕竟这是她的新婚之夜。她不知道我要离开你，过几天我再打电话向她解释。」他再次环顾房间，然后看着她。「呃……再见，菲娜。」
一带一丝怒气或苦涩，他径自离开。
当他从宿舍大厅打电话找凯蒂时，她真是大吃一惊。「我是外公，来带你吃早餐。」
他带她到柏尼餐厅，各点了一份火腿和乳酪什锦蛋卷，然后以极其关怀的语气和眼神诉说他的来意。
「你没去参加婚礼，凯蒂，我们都很想念你。」他等着，但是她没有反应。「婚礼就在你妈的后院进行，而我再没看过像她和瑞克那么快乐的一对新人。她穿粉红色洋装，手捧苹果花，说他们自行设计的誓言。仪式简单，之后以蛋糕和香槟款待来宾。观礼的人不多，只有露露及奎恩夫妇、瑞克的母亲、他的哥哥嫂嫂……和我。」罗伊浅啜一口咖啡，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补充一句：「喔，还有你的小妹妹。唔，她真是个小美人儿，有着毕家人的下巴，中间有个小凹槽，就像你和你妈一样。」
凯蒂目光低垂，双颊胀成粉红色。
女侍过来添咖啡，她离开以后，罗伊双肘撑在桌上。
「但这不是我的来意，凯蒂。我是来告诉你，我已经离开你的外婆。」
「离开她？永远吗？」
「是的，这是我的决定，她非常伤心。有空你去看看她，她一定会高兴看见你的。以后她可能会相当寂寞……一定会需要朋友。」
「可是……可是你……和外婆……」凯蒂很难理解她的外公外婆会分开，「这种年纪的人不会离婚的！」
「结婚46年以来，我看着她越变越冷淡、无情而且爱记恨，直到最后她似乎忘记了如何爱人，这很悲哀，你知道吗？人不会一夜之间变成那种样子，而是由小处开始。挑剔、批评、论断他人，然后开始认为全世界只有他能辨别是非对错，真可悲。最近你外婆有机会像别人一样表现出一点爱心，但是她反而拒绝了你母亲。她责备梅琪，说梅琪如果执意要那样生活，就让她一个人过吧。」他深思半晌补充一句：「像那种人终归注定孤独，因为没有人喜欢和苦涩在一起。」
凯蒂静静坐着，瞪着桌子。当她抬起头时，眼中都是泪。
「喔，外公，」她颤抖地低语，「我一直过得好悲惨。」
他握住她的手。「呃，凯蒂，那应该对你有所启示了。」
泪水越涌越多，终至成串的滚下她的脸颊。
「谢谢你，」她低语。「谢谢你让我看清楚。」
罗伊捏捏她的手，慈爱地微笑。
婚礼之后的周末，瑞克一早就出门，梅琪正在喂苏珊吃午餐。苏珊坐在餐桌边，嘴巴四周有一圈苹果酱，这时电话响起。
梅琪起身接听。
「哈罗？」
「嗨，甜心。」
「瑞克，嗨！」她露出笑容。
「你在做什么？」
「喂苏珊吃苹果酱。」
「告诉她嗨。」
「苏珊，你爹地跟你说嗨。」梅琪对话筒说道：「她对你挥挥拳头。中午回来吃饭吗？」
「嗯。你早上做什么？」
「我带苏珊去晒太阳，她似乎……」梅琪突然打住，半晌过后，她的声音变成惊愕的耳语：「喔，我的天……」
「梅琪，出了什么事？」瑞克警觉起来。
「瑞克，凯蒂正从人行道走下来。」
「喔，甜心。」他体谅地说道。
「亲爱的，我得挂电话了。」
「是的……好吧……梅琪，」他匆匆补充道：「祝好运。」
凯蒂身着蓝色牛仔裤和西北大学T恤，左肩背着细细的皮包，当她拾阶而下时，双眼紧盯着纱门。
梅琪就站在门边等候。
凯蒂停在阳台下。「哈罗，母亲。」
「哈罗，凯蒂。」
那一刻凯蒂心中只有一个最普通的问句：「你好吗？」
「我很快乐，你好吗，凯蒂？」
「糟透了。」
梅琪打开纱门。「想不想进来谈谈呢？」凯蒂低头走进厨房，目光立即瞥向正在吸吮拳头的小苏珊。「这是苏珊，我正喂她吃午餐。你何不坐下来等我喂完？」她努力维持礼貌，仿佛在接待邻居老妇人似的。
凯蒂坐下来，仿佛被婴儿催眠了一般。梅琪继续喂食的工作，但苏珊注意力全集中在新来的陌生人身上。
「星期三外公去找我。」
「我知道，他打电话说了。」
「他和外婆的事不是很可悲吗？」
「任何婚姻的破裂都令人伤感。」
「他谈到外婆的为人……我是说……」凯蒂结结巴巴，一脸饱受煎熬的表情。「他说……我就像她一样，而我不希望那样，妈。」
她仿佛半成人半小孩，眼睛开始湿润，脸也垮了下来。
梅琪放下婴儿食物绕过桌子，对她敞开双臂。
「喔，凯蒂，亲爱的……」
凯蒂倒在她身上痛哭失声。「我对不起你，母亲。」
「这对我们大家都是个考验。」
「外公让我明白了我多么的自私，我不希望像外婆那样失去我所爱的亲人。」
梅琪抱着女儿闭上眼睛，再一次体会当母亲的快乐。过去两年她和凯蒂一起经历情感的洗涤，有苦有甜。但当凯蒂拥抱她时，除了甜蜜以外，所有的苦涩都消失了。
「亲爱的，我真高兴我回来了。」
「我也很高兴。」
「凯蒂，我深爱瑞克，但是我对他的爱不会减少对你的爱。」
「我明白，我只是……困惑而伤心。妈，但是我真的希望你快乐。」
「我，是啊！」梅琪对女儿微笑。「他给我出奇的快乐和幸福。」接下来梅琪问一个问题。「想不想认识你妹妹？」
凯蒂擦干眼泪。「呃，你想我为什么而来呢？」
她们转身面对婴儿。
「苏珊亲亲，这是凯蒂。」梅琪把苏珊抱起来，她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凯蒂，扭头看看母亲，然后又看着眼前迟疑的少女。然后她露出笑容，发出赞同的咯咯声。
凯蒂接过婴儿。「嗨，苏珊。」她惊奇地告诉母亲。「哇，外公说得没错，她有毕家人的下巴。妈，她好漂亮。」凯蒂怜爱地抱着婴儿，实验性地摇摇她，微笑地望着苏珊的粉脸。「喔，哇……」她又着迷地说道，梅琪欣慰地站开一步。
两姊妹正在认识对方时，瑞克由人行道走下来。
梅琪为他推开纱门。
「嗨！」他出奇地沉静，一手环住她的肩。
「嗨，我们有客人。」
他走进门，双眸望着凯蒂静静等待。她站在桌子彼端，脸上带着沉郁和恐惧，苏珊则对他的出现笑脸相迎。
「哈罗，凯蒂。」瑞克终于开口。
「哈罗，瑞克。」
他将遮阳帽放在柜子上。「呃，这真是愉快的惊喜。」
「希望你不介意我来这里。」
「当然不会，我们很高兴你来了。」
凯蒂来回打量梅琪和瑞克，迟疑地笑了笑，双唇有些颤抖。「我觉得应该来看看苏珊。」
他的笑容转向宝宝。「她似乎很喜欢你。」
「是啊，这真是奇迹。我是说，最近我极不讨人喜欢，对吗？」
一阵困窘的沉默笼罩下来，梅琪开口道：「我们何不坐下来一起吃午餐？」
「不，等一下，」凯蒂说。「让我先说出来，否则我吞不下任何食物。瑞克……妈……我很抱歉没来参加你们的婚礼。」
梅琪看着瑞克，两人一起望向凯蒂，心中思索着如何回答。
「现在说恭喜会太迟吗？」
好半晌大家都没有移动，然后梅琪奔过去一把抱住凯蒂，脸颊贴着她。凯蒂自她的肩头泪光盈盈地注视瑞克。他随着妻子走过去，迟疑地伫立在附近，凝视这张和他小女儿相似的少女的脸庞。
梅琪退开一步，留下凯蒂和瑞克站在原处，两个人手足无措地凝视对方。
他并非她的父亲。
她也不是他的女儿。
但是他们一样深爱梅琪。梅琪双唇颤抖地站在他们中间，小苏珊则一脸天真，睁大眼睛注视眼前这一幕。
瑞克终于踏出最后一步，一手搭上凯蒂的肩膀。
「欢迎回家，凯蒂。」他言简意赅。
凯蒂破涕而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