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琪倒抽一口气,心脏狂跳。
「她出差时发生的。梅琪,还有更不好的消息,听说他带她出国旅游好改善她的健康和他们的婚姻。」
梅琪只觉初升的希望又跌落谷底。
「梅琪,你还在听吗?」
「是……是的。」
「我很遗憾,但是我认为你应该知道。」
「是……是的,谢谢你,露露。」
「嘿,你还好吧?」
「是的,当然。」
「要不要我过来看你?」
「不,我很好!我……我已经忘了他了!」她假装轻快地语气。
忘了他?人如何忘记孩子的父亲?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夜尿频繁;足踝肿大,拉梅兹课程开始,而这个问题始终挥之不去。
10月来到,杜尔郡枫红处处,旅馆夜夜客满,而且所有的房客似乎都情意绵绵,双双对对的出现,偶尔亲吻,偶尔冒险偷偷爱抚一番。梅琪只能躲到一旁捧着肚子,苦乐参半地回忆往日甜蜜的时光。看着对对俪影,她只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寂寞的人!
「我们会捱过的,」她大声告诉肚子里的小孩。「我们有外公和露露,还有很多钱和这幢大房子。等你长大,我们买艘帆船,我教你掌舵,然后我们一起航向芝加哥,我们会捱过的!」
10月下旬某天下午,秋高气爽,她决定步行进城取信件。
白杨树和枫树已经光秃秃,橡树叶也掉得满地。忙着收集栎子的松鼠穿梭在她脚边,天空湛蓝如水,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声。
镇上的街道安静了些,一些商店也因季节而关闭,邮局大厅空无一人,她直接走向邮箱取出邮件,再把门砰然关上,转身时发现席瑞克就站在她面前十英尺左右的地方。
他们一起停住脚步,文风不动。
她的心跳怦怦。
他脸色发红。
「梅琪……」他先开口。「哈罗。」
她的脚仿佛钉在地上似的,全身的血液窜向四肢百骸。他的存在蛊惑了她,她出神地望着他熟悉的古铜色脸孔、晒淡了的金发和湛蓝的眼睛。
「哈罗,瑞克。」
他的眼光落向她隆起的小腹。
求求你,她暗暗祈祷,别让任何人走过来。
她看见他吞咽一下,眼神恋恋不舍地回到她脸上。
「你好吗?」
「很好,」她的声音怪异而高亢。「我很好。」她不自觉地用手中的信件挡在肚子前面。「你好吗?」
「快乐了些。」他回答,以一种受尽折磨的眼神凝视着她。
「我听说你太太流产了,很遗憾。」
「是的,呃……有时候这种事情……你知道……」他没有说完,目光再次落到她肚子上,仿佛那里发出某种磁力光束似的。分秒的时间漫长得近似光年。他愣愣地位立,喉结不停地动着,当他抬起目光时,她别开眼睛。
「我听说你们出国旅行。」她紧紧抓住继续流连的借口。
「是的,去加勒比海。我想这样或许有助于她……我们,恢复过来。」
在邮局服务了28年的霍美莉出现在窗口,拉开抽屉补明信片。
「天气真好,不是吗?」她对他们俩说道。
他们心不在焉地瞥她一眼,两人都不发一言,只是看着她转身走开,随即重拾刚刚中断的交谈和定定的凝视。
「她一直很难接受事实。」瑞克呢喃道。
「是的,呃……」梅琪实在无言应对,只能保持沉默。
几秒后他打破沉默,声音沙哑而充满感情,而且低的几乎听不见。「梅琪,你看起来棒极了。」
「你也是啊!」但是她不能说也不看他,只能将目光转向墙上的海报。「医生说我健康得像匹马,爹地同意在孩子出生时做我的教练。我们每个月上两次拉梅兹课程,而我很擅长凯歌尔运动,所以……我……我们……」
他轻触她的手臂,她沉默下来,无法抗拒他凝重的眼神。望进他眼底,她开始清晰地了解他的感情一点也没变。他正像她一样地痛苦。
「你知道孩子的性别吗,梅琪?」他耳语道。「是男是女?」
不要这样,不要关心!除非我能拥有你!
那一刻梅琪的喉咙几乎箍紧,眼泪差点夺眶而出,那一刹那,她几乎又在邮局大厅里使自己成了个大傻瓜。
「梅琪,你知道吗?」
「不。」她低语。
「你需要什么吗?钱,任何东西?」
「不。」只要你。
门开处,马爱莎和卜马可走了进来,后者正在说:「我听说贝克和默尔明晚对阵,应该是场精彩的比赛,只希望这温暖的天气……」他一抬起头,仿佛突然哑了似的,扶门的手也忘了放开,目光投射在梅琪和瑞克身上。
她恢复过来。「哈罗,马可。」
「哈罗,梅琪,瑞克。」他颔首,让门关上。
三个人尴尬地站着,一旁还有爱莎和美莉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马可的目光落至梅琪小腹上,他的脸突然变成粉红色。自从谣言四起之后,他就没再打电话给她。
「我得走了,还有顾客要上门。」梅琪即时打借口,故意装出快乐的笑容。「很高兴见到你,马可。爱莎,嗨,你好吗?」她红着脸,浑身颤抖,内心感情汹涌,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匆匆开门离去,在人行道上意外地撞上两个观光客。她本来计划到店里带两个汉堡回家当晚餐,但是爹地一定会看出她的异状,一径追问她。
她步履沉重地走上山坡,无视于周遭美丽的黄昏。
瑞克,瑞克,瑞克。
我如何能终此一生住在此地,偶尔和他擦肩而过?今天的遭遇已经够难了,下次抱着孩子时,更是令人难堪。她脑中闪过一幕影像:两年后,她牵着儿子的手走进邮局,遇见一位眼神黯然地盯着他们的金发男子,儿子抬起头来问道:「妈咪,那个人是谁?」
她不能够那么做,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出于爱情。一份顽固得不肯枯萎的爱。每一次偶遇,这份爱情便会宣告对彼此的感受,一如落叶昭告夏天的尾声。
我就是不能,她回到自己已深深爱上的大宅。我不能带着他的孩子住在这里,眼睁睁看他住在另一个女人家里,而唯一的选择只有离去。
第十九章
对南茜而言这个夏季异常紧张,实在很难熬。假装有孕令她情绪不稳,而且也没有如她所愿地挽回瑞克的心。他依然冷漠而且心不在焉。几乎不碰她一下,连交谈也仅限于必要事物上。他经常在船上逗留不返,周末时留她独自在家。
他唯一表现出情感的一次,是她从奥玛哈市的圣乔瑟医院打电话给他,通知他她流产的消息时。之后他提议陪她去巴哈马群岛度假,她以为在热带星空的魔力下,爱情之火将会复燃,无奈他却还是落落寡欢而且遥不可及。
回家后她自动休假一个月,孤注一掷地企图挽回他的心。她向他母亲请教面包食谱、在家洗衣、打蜡,即使她深深痛恨每一分钟。缺乏销售量的挑战和高度紧张的工作步伐使她的生活变得黯淡无光。
而她的努力显然是徒劳无功,因为瑞克察觉到了她心神不宁。「你还是回去上班吧,我看你闷得快疯了。」
10月份她销假上班。
但是她继续寻找赢回他的心的方式,而最新的策略是针对他的家庭。
「亲爱的,」周五晚上她说道。「我想星期天晚上邀请麦克和贝拉来吃晚餐。以前我们和他们疏远都是我的错。不过现在还是可以补救。你看呢?」
「可以。」他漠然答道。径自埋头处理帐目。他的侧面非常好看,鼻梁挺直,嘴角微掀,下巴讨人喜爱。他的模样向来能挑动她的心弦,令她忆起往日的甜蜜。难道他永远不再碰她了吗?
她一手搭在他的肩上,指尖玩弄着他的耳朵。「嘿……」
他抬起头。
「我正在努力。」
他推推眼镜,继续移动手中的笔。「南茜,我还有工作。」
她锲而不舍。「你说要小孩……我试过了。你说我对你的家人太冷漠,现在我也正在努力弥补。你叫我留在家里,我也做了,只是毫无效果。我做错了什么吗,瑞克?」
他再次停笔,但是没有抬起头来。「没有……」他回答。「没有错。」
她站起身,双手插进口袋里,这几周来她一再拒绝承认的事实展现在眼前。
她的丈夫不爱她,和她知道他爱的是谁一样确定。
11月8日凌晨一点,一阵强烈的收缩使梅琪惊醒。她捧往肚子,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心想早了两星期。痛苦再起。她闭上眼睛,一径祈祷让孩子平安。她什么时候开始想要这个孩子了?
她开始看表算时间,躺着等待,回想第一个孩子出生时有菲力在她身旁,那一次她整整痛了13个小时,菲力伴她熬过每一分每一秒。
然而这一次她只能独自面对,没有丈夫在身边。
阵痛又来。八分钟……喘息……喘息……打电话找爹地……找医生……
麦医生说:「立刻到医院去。」
罗伊说:「我马上就来。」
菲娜告诉罗伊:「别期望我会去医院!」
他答道:「不,菲娜,我早已学会在需要你的时候,绝不能倚赖你!」
她猛然在床上坐起。「你看看,那女孩在我们之间制造隔阂,羞辱我们,罗伊,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
他砰然摔上房门,留下她兀自坐在那张他们分享了40多年的床上对他张牙舞爪。
「哈罗,甜心。」抵达梅琪家里,他愉快地说道。「你说我们一起把这小家伙拐来怎么样啊?」
梅琪再没有比那一刻更爱她父亲,但是其后两小时,又有了不同的证明。一对父女不可能一起经历这种亲密的时刻,而不被一种强烈的联系缚在一起的。
他们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来。一代……到下一代……再到下一代。
孩子滑入这个世界,第一声欢呼来自罗伊。「是个女孩!」
然后他充满敬畏地补充:「……噢,我的天……噢,我的天!」
他仿佛在赞叹玫瑰或夕阳一般。「看看她,看看我这漂亮的小孙女。」
婴儿哇哇大哭。
罗伊伸手擦拭地湿润的眼睛。
梅琪在脐带剪开之前,伸手摸摸她的小女儿。
在婴儿洗澡前,罗伊粗糙的手揽住他的祖孙三代。
「这就像是你出生的时候一样。」他说道。
梅琪眼中盈满泪水,罗伊亲吻她的额头。那一刻,她发现了这个意外的怀孕带来的好东西,那就是这个慈爱的父亲,他的慈祥和良善,教她和她的孩子认识了爱的多种面貌。
「爹地,」她说道。「谢谢你来,谢谢你是你。」
「也谢谢你邀请我来,甜心。」
11月9日麦克以电话通知瑞克。「贝拉的表妹珍妮早上打电话,说梅琪昨天晚上产下一女。」
瑞克砰地坐下来。
「瑞克,你在听吗?」
一片沉默。
「瑞克?」
「是的,我……上帝,一个女孩……」
「六磅重,有点小,但是一切正常。」
女孩,女孩,我有个小女儿了!
「我想她大约是 10点出生的,贝拉认为该通知你。」
「梅琪还好吗?」
「就我所知是。」
「珍妮有没有看见她?或是孩子?」
「不知道,她在不同的楼层工作。」
「噢,当然……OK……」
「听着,我希望说恭喜没关系。我是说,见鬼,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瑞克颤巍巍地吸口气。「谢了,麦克。」
「哪儿话。你还好吧?想不想出来?喝杯啤酒?兜兜风?」
「我没事。」
「确定吗?」
「是的……我……见鬼……」他的声音破碎。「听着,麦克,我得挂电话了。」
挂断电话,他近乎发狂地踱来踱去,瞪着一扇又一扇的窗,却视而不见。她叫什么名字?头发是什么颜色?她是不是躺在那种玻璃柜里面?她在哭吗?有没有换尿布?是不是在梅琪房里喂奶?她们母女在一起是什么模样?
他脑中一幅画面成形:一颗黑色的头颅俯向一颗金黄色的,婴儿吸吮着奶瓶……或是乳房,他的感觉一如父亲死后时一样的无助,感觉受骗而且想哭。
南茜走进来,他强迫自己恢复正常。
「嘿,有人打电话来吗?」她问道。
「是麦克。」
「他们晚上要来吧?」
「是的,但是他请我下午和他一起去把母亲的旧油桶丢掉。」这是个合理的谎言。
「噢,就这样?」
「嗯。」
他像一架自动驾驶的飞机,心不在焉地上楼梳洗更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老兄,你疯了!离她远一点,别去医院。
但是他无法抗拒,因为这是他看女儿的唯一良机,一旦梅琪出院,或许要几个月或几年后,他才会在街上巧遇她们母女。
一眼,只要看一眼就好。
他再次抚平衬衫前襟,一手按着颤抖的小腹,怕什么呢?
他长吐一口气,直接下楼拿外套。
他挣扎地穿上外套,避开南茜的眼神,并在她吻别前匆匆离去。
他买了一辆新的福特货车,车门还没漆上广告,所以不会暴露车主的身份。在这个11月的午后,他缓缓驶向杜尔郡纪念医院,心中想起另一个相似的一天,当时他和梅琪一起去载床,还在那张床上孕育了他们的女儿。而今那张床放在哈町之家的蜜月套房里,不知是谁在使用?陌生人?或者梅琪留着自己用呢?角落里有摇篮吗?另一侧有张摇椅?
天啊,他异常怀念这一切,还有那些为人父亲的甜蜜回忆。
抵达医院后,他径自走向育婴房。他来过六次探望麦克和贝拉的小孩,当时他站在玻璃窗前凝视那些粉红脸庞的小婴儿,暗自希望有一天他也有自己的后代。但是随着岁月消逝,他明白自己当父亲的机会越来越渺茫。现在他终于当了父亲,却必须偷偷摸摸地来看孩子。
经过护土站,一个胖护士看着他走过去。他知道医院的规定,想看孩子的人可以请护土将孩子抱近玻璃窗。但是瑞克不能开口要求,只能碰运气。他一言不发地走向敞开的门,暗暗告诉自己,只要凑巧看一眼,他不会停留。但是一想到梅琪就在附近,就在不到几码远的地方,他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渴望。如果他问出病房号码,站在她门口,她会作何反应?
他径自走近婴儿房的玻璃窗,里面有三个婴儿躺在床上,一个挂蓝色的名牌,另外两个是粉红色,远距离使他看不清姓名。他惊骇地站在原地,冷汗直冒,感觉所有的血液冲向胸膛,呼吸不顺,仿佛要晕倒了一样。
左侧扮着粉红色名牌的婴儿仰躺着嚎陶大哭,双手不住地挥动。他挨近窗户掏出眼镜戴上,粉红色的名牌霎时清晰起来。
施苏珊。
他的反应迅速而狂猛,就像激情一样。他耳里轰隆隆地作响,是心跳吗?他的眼睛刺痛着,是泪水吗?他觉得完整又充满渴望,满足却又空虚,只希望自己没来这里,却又深信如果有人企图阻止,他会扭断那人的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