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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上) page 5 作者:Killer

  「哈!」

  「我是说真的。你有力气在这儿大吼大叫,为什么不直接当面跟南老大说清楚,说你爱他爱得要死,问他要崔慈心还是要你?他现在已经被你搞糊涂了,你知道吗?」

  「……」聂乡魂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跟南英翔明说?他又何尝不想尽情向意中人倾诉衷情?但是,被同为男人的义弟表白,南英翔会用什么表情回应?震惊?恐惧?还是……轻蔑……?

  杜瀛看着他呆滞的表情,冷笑一声:「你不敢,是吧?那当然啦,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被男人爱上的,除非他跟你一样是兔子。」

  聂乡魂怒喝:「你嘴巴放干净点!」

  「好,好,不是兔子,是懦夫,可以吧?」

  「你!」

  「你心里明白得很。不要说是女人,哪怕是只母猪,只要她肚里会生出孩子来,她就比你这带棒儿的强!你自己既然都已经认输了,还有什么立场在这里鬼叫?」

  「我才没有认输!」

  「那就不要尽耍些小鼻子小眼睛的手段,光明正大跟那丑女分个高低啊!你只会整天一脸哀怨缩在旁边梨花带雨,谁晓得你是相思病还是牙痛啊?」

  「你……」聂乡魂觉得自己快炸开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不懂就合嘴,少在这儿教训人!」不知是夜风太冷还是愤怒,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薄薄的披风完全派不上用场。

  杜瀛哼了一声:「爱听不听随便你。不过我还是要忠告你一下,你这个人啊,小聪明是有,偏生没有大脑,运气又差,奉劝你还是安份点,别再耍那些小花招了,否则只怕偷鸡不着蚀把米,害到你自己啊!」见聂乡魂没反应,长叹一声朝他走去。

  聂乡魂吓了一跳,正想问他要干什么,只见杜瀛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他身上:「伤还没好,别又着凉了。」脚底使劲,就像背后有根线拉着一样,凌空后退飞去,消失在夜空中,只剩聂乡魂怔怔地站在原地。

  第五章

  接下来几天,聂乡魂遵守南英翔的吩咐,乖乖待在军医庐里。南英翔来探过他几次,态度如常,显然杜瀛和崔慈心都没把那夜枯井边的事说出去。杜瀛八成是为了那一场大吵,上了火气,一次也没露面。

  江昭青一直尝试再次找他密谈,总是被他装耳聋混过去。自从知道江昭青是令狐潮一党后,他就尽力避着军医。当年此人义助自己逃跑,或许确实是出于善心,但眼前他三番两次对自己示好,明摆着是看他是张巡的随侍,有利用价值之故。由此可见这人是不简单的,他不由得添了几分戒心。总算念着葬母赠银之德,没向南英翔告发他。但是想到这奸细在城内四处活动,日后不知还要惹出多少是非来,不禁心中烦闷不已。

  身体不适加上烦恼重重,他开始为梦魇所苦。一次又一次地梦见大批官兵冲进家里,家人全部像牲畜一样被赶到街上,触目所及尽是众人嘲笑辱骂的脸孔,活似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一般,望之心胆俱裂。或是梦见一望无际的腥红,自己和亲友全在血海中浮沉,他伸出手去想和家人相扶持,但每个人都一脸嫌恶地推开他,还有人指着他大骂:「叛徒,你这叛徒!」他每次都是在满身冷汗中惊醒。

  这晚,杜瀛忽然兴冲冲地出现,邀他一起去看场好戏,问是什么好戏,却又神秘兮兮地不肯回答,只说:「你去了自然知道。」他为着南英翔嘱咐他不得外出,一口回绝,杜瀛说破了嘴也劝不动他,悻悻地走了。

  他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蒙胧间便觉得自己正在爬着城墙。他身体贴在粗糙尖利的岩壁上,掌心脸颊都给割出血来,几乎支撑不住,好几回都差点滑下来。一抬头,父亲的头颅正挂在离他二丈高处随风飘摇着。

  他心中绞痛,一咬牙,拚着一口气硬是爬了上去,伸手解下父亲的头,仔细一看,却哪里是父亲?那是张苍老枯槁的脸,有些面熟却又万分地陌生,正在惊惶时,那张脸忽然双眼圆瞪,厉声喝道:「我不是叫你不要往西吗?」

  「喂喂,阿乡,醒醒,醒醒!」

  脸颊被人用力拍着,很不情愿地睁眼,发现杜瀛一脸惊吓坐在床边,一手紧抓着他的脸,同时他也发现,自己正痛哭着。

  「你搞什么,睡觉也能哭着这样!」杜瀛这副慌张的模样还真少见。「作恶梦了吗?」

  「没事,没事。」聂乡魂推开他坐起身来,只见窗外正是蒙蒙发亮。「找我有事?」

  「来告诉你夜里那场好戏的结果啊。谁叫你不去,又少瞧了热闹!」

  原来张巡接获线报,西南角的枯井有异状,派人下去查看,发现敌军从城外挖了条密道通到枯井里,打算趁夜从井里冲出,杀个措手不及。张巡算准时辰,率人将枯井团团围住,另外准备了十大车的石块,等到燕军夜袭部队进入井中,一个个沿着绳子往上爬时,唐军立刻将巨石炮贡献的石块全部回馈到井里。燕军顿时阵脚大乱,井里哀嚎惨叫声不绝,不一会儿井便被填满了。即便地道离地面颇远,众人也能感觉到地道里的大骚动。

  张巡朝地下大喊:「告诉令狐潮,下次再来就用沸油伺候!」南霁云笑道:「那岂不成了油炸狐狸了吗?」众人捧腹欢笑不绝。

  聂乡魂看杜瀛说得口沫横飞,满脸发光,活像小孩领到糖饼吃,哼了一声:「那么高兴干什么?又不是你的功劳。」

  「重要的不是功劳,是我跟着张巡跟对人了。」

  「是是是,恭喜你了。」那你也不要笑得这么白痴好不好?

  这时隔壁来了一个探病的军官,跟杜瀛聊起昨夜的大胜,也是眉飞色舞。

  「不过还真是惊险,要不是有人密告,真让他们从井里杀出来,我们就死定了。」

  杜瀛道:「可不是吗。不知到底是谁去报告的?」

  「是个姑娘,好像是晚上在井边掉了东西,回去找的时候听到地底下有怪声,这才禀告大人,没想到就立了大功一件。」

  杜瀛嘿嘿一笑:「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一个姑娘家晚上去那儿干什么?莫不是会情郎……」

  「杜执戟,这话可不能乱说,那姑娘可是南执戟的相好,好像叫崔什么……」

  杜瀛倒抽一口冷气,连忙回头看聂乡魂,只见他表情呆滞,脸色苍白如纸。

  第二天,令狐潮撤军了。雍丘城内人人欢欣鼓舞,张巡特别筹画了大宴,搞赏有功将士。

  告密有功的崔慈心也被请到宴席上,她看见满屋的彪形大汉对着她欢呼,还有人抢着向她敬酒,早慌得脸色发青,好几次打翻酒杯。

  聂乡魂心中冷笑:装什么傻,男人你见得还不够多吗?

  由于城里真的没东西赏赐,张巡便当场承诺,一年之内一定帮崔慈心作媒,配个文武双全的好夫婿。

  南霁云高声道:「大人,这就不劳烦您了。这姑娘,是注定做我南家媳妇的。」

  聂乡魂听到这话,真有如晴天霹雳,轰得他呆若木鸡。众人欢声雷动,南英翔又惊又喜,立刻拉着崔慈心下跪叩谢父亲。

  南霁云慈爱地说:「小瑶那边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从小指上取下一枚金戒指,对崔慈心道:「我这里没什么东西下聘,只有一枚小小戒子,是我送媳妇的见面礼,望姑娘不要嫌弃。」

  崔慈心喜不自胜,语无伦次:「我不嫌弃,我一点也不嫌弃!多谢将军,将军多谢!」

  「儿子,还不快给你媳妇戴上?」

  南英翔欣喜欲狂地将戒指套在崔慈心指上,张巡高呼:「霁云老弟,虽然媳妇是你自已找的,媒人还是要让我当!」

  南霁云笑道:「这个自然。」

  雷万春举杯道:「来!敬我大哥,贤侄,还有侄媳妇一杯!」满座军士纷纷举杯敬酒,不住口地祝贺。

  聂乡魂再也受不了,站起身冲出县衙。众人正在欢宴,竟没人注意到他,除了一个人。

  杜瀛听到南霁云宣布婚事,心知不妙,再看到聂乡魂离席,正要追上去,不巧却被其他的执戟拉去向南英翔敬酒;等到好不容易脱身,聂乡魂早就不见人影了。

  聂乡魂在街上狂奔着,推开狂欢的人群,一直跑一直跑,最后终于跑到一处无人的空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张巡在他受伤的时候,曾多次派人来探视,还叫他安心休养,不必急着回来做事

  而南霁云,自从自己跟他儿子结拜后,便将他当成亲侄儿一般,时常嘘寒问暖,有好差事一定不忘算他一份。

  至于雷万春,虽然跟他不算熟,以将军之尊,对自己一个小兵也是十分和蔼客气,端茶给他时总是不忘道谢,倒把聂乡魂唬得说不出话来。

  这三个人,都是智勇双全,爱护下属,每一个士卒梦寐以求的好长官。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我!

  再也忍不住满心的波涛,张口对着夜空厉声大吼:「啊啊啊啊!!」吼完后,喉咙哑了,力气也没了,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忽然感觉有人走近,起身一看,正是军医江昭青,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满脸的悲悯怜惜。

  聂乡魂仿佛断了线的傀儡,摇摇晃晃朝他走去,靠在他肩上。自从父母死后,十余年来,第一次痛哭失声。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在不远的墙角,有一个人影悄悄地退开,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夜里,聂乡魂在路口的大榕树下等着南英翔。

  江昭青给了他一个提议,一个不容回头的提议。在真正踏上不归路前,他要再试最后一次。

  南英翔满面春风地来到树下:「乡魂,找大哥什么事?」

  聂乡魂心跳如激流,喉咙干哑无比,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开口:「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南英翔笑道:「那当然,大哥说出口的话决不会忘的。」

  「我要什么你都会答应?」

  「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办到。」

  聂乡魂一咬牙:「好,那我要你答应我,永远不娶崔慈心!」

  「什么?」

  南英翔还没回过神来,聂乡魂已「咚」地跪倒,抱住他双腿,哭道:「我这辈子就只求你这次了,从此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依你,你答应我,好不好?我求你了!南哥!」

  南英翔脸上的震惊逐渐淡去,化成了无比凝重:「你这是何苦……」

  「你答应我吧!」

  「不行。」

  「南哥!」

  「我好不容易才盼到我爹许婚,现在怎么可能反悔呢?」

  「你说过一定会答应的。」

  南英翔道:「我说『只要我办得到』,你要我放弃慈儿,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聂乡魂跳起来:「她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就对她这么死心塌地?」

  「那我问你,她到底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老爱跟她过不去?」

  「我!……」

  南英翔目光如电地瞪着他:「因为你也喜欢她,是不是?」

  「什么?」聂乡魂失声大叫。

  南英翔长叹一声:「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呢?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兄弟,你就原谅大哥这次吧,我真的不能把她让给你……」话没说完,聂乡魂已猛然捧住他的脸,堵住了他的唇。

  南英翔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抗拒。聂乡魂用尽全部热情吻着他,直到眼前发黑才放开。

  南英翔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告诉我啊!之前你不是也对我做过一样的事?你倒说说,你那又是什么意思?」

  南英翔一脸疑惑:「我是在喂药啊!」

  「喂药」二字一出,就如一道闪电劈进聂乡魂脑中,他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瞪着心爱的人。

  「好,好,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使尽力气吼出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江昭青的计策是,聂乡魂先在张巡的酒中下蒙汗药,将他迷昏后,再伪造他的手谕,将西门的斥候和守卫全部换成江昭青的人马。令狐潮的军队几日前早已伪装成逃难的流民,在城外三里半处扎营;一旦守卫掉包成功,就以飞鸽通知,大军立刻开拔,到时候西门的人再将城门打开,雍丘必败无疑。

  军医对聂乡魂提出许多保证:父亲及叔伯追复官爵、母亲追封县君、当然还有他个人此后的荣华富贵,但这些聂乡魂全都有听没有到,只是呆呆地想着:只要雍丘陷落,南英翔就不能娶崔慈心了。

  是夜,聂乡魂正要将下了药的酒端去卧房给张巡,半路遇到南霁云正要去张巡房里,要聂乡魂将酒交给他顺便带去。聂乡魂不便拒绝,将酒交了出去。虽然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又想到,张巡一定会邀南霁云同饮,到时两人一起迷昏,对他的计划当然更方便,因此放宽了心,偷偷溜进张巡书房,拿了张巡的职章盖在伪造的手谕上。

  他赶到跟江昭青会合的地方,果然看见阴暗的墙边有人躲着,聂乡魂走过去轻声唤道:「大夫……」那人探出头来,竟然是南英翔!

  聂乡魂倒抽一口冷气,直觉便想退后,手却被一把扣住。

  「乡魂,去哪儿?」

  聂乡魂压着满心惊骇,强笑道:「是南哥啊,你吓了我一跳呢。」

  「你真的来了,」南英翔面无表情:「我一直盼着你不会来,结果你还是来了。」

  聂乡魂努力装出最无辜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在散步而已呀。倒是你在这儿做什么?」

  「抓奸细。」

  「奸细?」

  南英翔身子一侧,聂乡魂这才看见他身后,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个人,每个人都给打得鼻青脸肿,身上给捆得像落网的鱼,显然是江昭青的手下,但是军医却不在其中。聂乡魂只觉背上一阵恶寒。

  「你就是来见这些人的吧?」

  「我不是说了我在散步吗?」

  「我早告诉你了,」一个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你这人一来没大脑,二来运气差,最好是安份守己少耍花招,你偏不听,这回来不及了。」杜瀛坐在墙头,手中一个布包晃啊晃地。

  聂乡魂仍在逞强:「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不懂也罢,有个礼物送你。」手中布包一抖,一个东西滚了出来,聂乡魂忍不住放声惊叫。

  那是江昭青的首级。

  「你……你们……」

  南英翔长长呼了一口气:「你早知道他是令狐潮派来的奸细,对不对?」

  「我怎么会知道?」

  杜瀛道:「他死前全都招了,包括你跟他的计划!」

  「他胡说八道你也信?」

  「你刚刚交给南将军的酒,我找人验过了,里面下了剧毒『葬心散』。你还真是够狠哪!」

  聂乡魂大骇:「他明明跟我说是蒙汗药……」随即发现失言,却已迟了。

  南英翔瞪着他,目光利得让人发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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