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瀛吹着口哨,快快乐乐地进屋去了,只留下聂乡魂再度瞪着那块饼。头好痛,眼睛干涩,心里有东西在响个不停,预示着灾难的来临。
趁现在,把饼扔掉,再跟他说饼沽了灰尘不能吃,也许,再做个饼给他,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自己就是南英翔用完就丢的弃妇!
这句毒箭般的话语在脑海中响起,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狠狠转头不再看那块饼。然而他的脑袋实在很爱搞怪,没一会儿又对自己丢出一个问题:「如果换成是别人这样骂我,我会不会这么生气?会不会恨到要下杀手?」
不由自主地,手又缓缓地伸了出去,就在这时,杜瀛回来了。他的脸孔潮红,目光炯炯,精神十分亢奋。
「好了,终于可以开动了。我们先干杯吧?」
聂乡魂正好需要酒力壮胆,想也不想就一口灌了下去。
「好气魄!不过我这回真的饿极了。」聂乡魂还没回过神来,杜瀛已拿起饼,大大地咬了一口,三两下就吞了下去,口中忙不迭称赞着:「好吃!我可不是敷衍你才这样说哦!」
聂乡魂只觉脑中轰然一声,随即胸中空无一物。忽然有股冲动,想将杜瀛手中的饼抢回来一口吞下肚。眼睛喉头都酸得难受,一声哭喊在胸口回荡,随时要破胸而出。为了压制这股冲动,仰头又喝了一杯。
杜瀛仍是高高兴兴地吃饼,一面谈笑风生,聂乡魂只是沉默地不断饮酒,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当场呕吐。
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出不了卧龙谷了。毒死了杜瀛,就表示这辈子他再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因为他的人生到今天为止了。明白了这点,居然感到了一股奇异的轻松,就像受伤的人莫名地迷恋身上的痛楚。他微笑了。
三刻之后,又是「匡」地一声,酒杯再度落地。药性发作了,落入陷阱的人不支倒地。
杜瀛双手支颚,一脸悠哉地望着聂乡魂。暴君杨广的子孙现在伏在地上,气喘不止有如刚跑了二十里路。他满脸通红,拼命想撑着坐起来,但是从身体内部点燃的火焰却将全身的力气燃烧殆尽。他像个融化的糖人似地瘫在地上,四肢又瘦又软,象裹了一层蜜,到处到是蚂蚁乱爬,就连衣服磨擦肌肤的触感,都化成难忍的麻痒。眼前虽然没有「幻魔丛生」,却是金星乱冒,只能隐约看到杜瀛的身影。最难堪的是,身上的血液全部迅速往一点集中,腿间的分身早已充血挺立,烫得像火烧一样。
「你……你……」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了,只能讲出这个字,接下来的话语全化成了苦烫的呻吟声。
杜瀛仍是气定神闲地笑着:「这谷里藏着一味良药『雪花玉露丸』,是我师兄从西域带回来送给广真师伯的宝贝。吃半颗可以提神活血兼排毒;要是吃两颗就难免燥火攻心,精神亢奋;若是加在酒里服下,就是不折不扣的春药了。」
聂乡魂一听到「春药」二字,着实羞怒交集,恨不得当场撞死,然而他更在意的是:「为什么……」
「你很奇怪为什么葬心散没有发挥效用吧?」杜瀛笑容可掬:「真是不幸,我师伯五年前就是被人用葬心散毒害,凶手到现在还没有抓到。为了以防万一,我们龙池派弟子全部一人配一颗解药。至于我怎么会知道饼里有毒呢?」左掌凑到聂乡魂眼前,让他看清楚无名指上那枚发黑的戒指。
「一看到戒指发黑,我就知道不对了。仔细一想,聂二爷又不识药理,哪来的毒药呢?想来想去,就只有姓江的老头塞给你的葬心散了。没想到你还会存下来备用,可真是心细哪。不过呢,认识我这么久,居然不晓得我手上长年戴着银戒指,直到要动手杀我了,还不肯多注意我一下,实在是太伤我的心了。」
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眼中却全无笑意,声音中也带着异常的寒气,聂乡魂心中一紧,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即便如此,身体的火热还是无法消除。他的意识在融化,脑中逐渐塞满七色云霞,体内万分空虚干渴,激烈的燥动让他恨不得将身体整个撕开来。他咬紧嘴唇,拼命忍住不呻吟出声,却关不住嘴角漏出的啜泣和喘息。
「其实啊,你这副狠毒的心肠,跟我还真是相配。老实告诉你,我大老远把你带到这谷里,为的就是拿药箱里的雪花玉露丸招待你。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我就没打算放你回南英翔身边,什么一年之约,只是说说罢了。」
这是事实。当他发现江昭青的阴谋时,立刻明白,这是他将那美丽倔强的小人儿占为己有的大好机会。毕竟总要有个人把迷路的小羊带回来吧?至于带回来后要蒸要煮,就随他的意了。
「你……好……」
「好卑鄙是不是?没错,事实上最卑鄙的人就是我,你跟南老大都给我耍了。不过这也得怪你自己。谁叫你什么祸不好闯,偏偏去干通敌这种杀头的事,这一来不管我怎么对待你,都不会有人说话,万一你逃了,还会有人帮我把你抓回来,你说是不是很方便啊?」
伸手抚摸着聂乡魂的脸颊,动作虽然轻柔,聂乡魂却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强烈的杀意,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勒死。心中恐惧到了极点,使出全身力气想逃开,但敏感的肌肤却不由自主地眷恋掌心微凉的触感,非但没有拨开他的手,反而更凑了上去。
「啊!」杜瀛的手指伸入了单薄的夏衫领口,按住他胸前的鲜红小点轻轻揉搓,聂乡魂惊喘一声,头往后仰起,优雅的颈子弯成美丽的弧度。「不要……」明明是拒绝,听在杜瀛耳中却成了急切的邀请。
「说来我们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居然选在同一天下药,是不是很巧呢?说不定我们真的是天生一对哦?」按住聂乡魂双肩,轻而易举地将他翻了个身,仰躺在自己身下,侵入衣领的手长趋直入一路伸到了下腹,握住了火热的分身,开始缓缓地套弄。
「啊!啊啊……」聂乡魂挣扎着想坐起,又被杜瀛一只手按倒。身体完全脱离了意志,剧烈地颤动着,像落入渔网中的鱼儿。一声惊喘,充满着苦闷、渴望和淫秽的液体沾湿了杜瀛的手,晶莹的泪水也滑下了聂乡魂的脸颊。
很不幸地,这眼泪并不能让杜瀛心软。想到自汾州初识以来,自己无时无刻不在为他设想,虽然时有冲突,自己却从没半分亏欠他,而他居然狠心下毒暗算,在看到自己吃下毒饼时还笑得一脸幸福,想到这里,心中仿佛有千针戮刺。葬心散的毒性虽然没有发作,另一种叫做「愤怒」的剧毒却在血管中燃烧,把一切的道德仁义全烧得一点都不剩了。冷笑一声,撕开了聂乡魂的衣服,然而就在聂乡魂的肌肤映入眼中时,他立刻觉得头上被敲了一棍。
之前虽然也看过聂乡魂的裸体,但那时急着为他驱毒,没仔细看清楚,直到此时才发现,在那因激情而泛红的细瘦身躯上,交错密布着深浅不一的疤痕,居然此自己这个从小舞刀弄剑的人还要多。胸前鞭打火烙的痕迹,是沦为僮仆时所受的凌虐;而从右乳斜向腰际,触目惊心的刀伤,是雍丘夜袭时受的重创;至于肩上和右臂上的齿痕,是在保护南英翔前往镇隆寺时,被山上的饿狼攻击的证明。可以轻易地想像到,他是如何地以自己为肉盾,为南英翔阻挡狼群的利齿。聂乡魂就是这样,用自己的身体血肉,记下一生的苦难和对南英翔的深情。而这样的身体,他杜大侠却去要玷污它?
然而情况已不容许他犹豫了。虽然他只喝了一口酒,药力多少仍有效用,此时已是口干舌燥,血脉贲张。不过这还是小事,眼前的人儿的威力可比十颗雪花玉露丸。聂乡魂已完全失去理性,半眯的眼中满布着雾气,一片春光荡漾,前襟大敞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口中发出苦闷的娇吟:「嗯……快……快点……」看到这副光景,杜瀛怎么也管不住下半身的蠢动了。
俯身堵住那张要命的小嘴,尽情地吸吮着口中的甜蜜,手上也没闲着,将下方的人原本已半褪的长裤扯了下来。稍稍润滑了一下入口,随即一股作气冲进那火热的所在。前所未有的痛苦冲击让聂乡魂发出了一声闷哼,但体内难忍的焦躁竟因此而减轻,因此那已丧失思考能力的身体立刻毫不犹豫地回应,渴求着更强烈的占有。杜瀛当然是尽责地满足他,两人忘记了之前的争吵和敌对,一同淹没在情欲之海中。
然而,即便在激情之中,聂乡魂仍可以感觉到心底深处挥之不去的恐惧,仿佛欢爱之后就是毁灭的来临,他即将被大卸八块焚烧成灰烬。两种相反的情绪在体内激荡,带来的是无比的惶惑不安。在这样的状况下,他不自觉地张开双唇,呼唤着曾经一度让他安心的名字。
「南哥……」
这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杜瀛的耳里。身体仍然激烈地抽插着,心口却在阵阵地刺痛。
真的……做错事了……
魏千洁进入卧龙谷的日子,恰好是秋天的第一天。一夜之间,满谷的青绿骤然枯黄,花也谢光了。然而在聂乡魂的心里,早已是寒风怒号的严冬。
自从悲惨的下药事件之后,他和杜瀛之间便再也没有一刻的平静。杜瀛开始处处回避他,就算碰到了也总是冷着脸不说话。但身为受害者的聂乡魂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他,他管不住内心的屈辱和怒火,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一见了杜瀛就要冷言冷语刺他一下。通常杜瀛都会默不做声地忍受,等到受不了了就反唇相讥,聂乡魂在口舌上向来不是他对手,更是被激得青筋直冒。最后杜瀛干脆搬到龙腾峰下扎营居住,整整四天不见人影。
聂乡魂望着空荡荡的水榭,心中愤恨不已。那是什么态度?做了那种下流事情,还打算当没事人一样跑掉吗?只是不能否认,杜瀛的离开多多少少让他松了口气。以前他总嫌杜瀛太吵,现在才发现,当他沉默的时候,反而更让人坐立难安。虽然总是面无表情,但即便相隔三尺,聂乡魂仍感觉得到他身上那股令人寒毛直竖的愤怒和憎恶。而他的左手无名指上,仍戴着那枚发黑的银戒指。聂乡魂心中雪亮,他在记恨那块毒饼的事。
那又怎么样?聂乡魂恨恨地想,反正你还活得好好地啊。而且还达到了你的目的,你又有什么好不满的?要不是你骂我骂得那么难听,我也不会……
虽然不服气,他心里还是明白得很,毒药跟春药,论卑鄙也许是不相轩轾,论狠毒可是天差地远。事实上他自己到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糊涂:我真的拿剧毒给他吃?
虽说这会杜瀛不在,正是他从水下通道逃走的最好时机,但他越想越不甘愿,他还没讨回公道,这一走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杜瀛那色魔吗?转念又想,论口才他远不及杜瀛,论武功只是只三脚猫,连剩下的半包毒药都没了,根本连杜瀛的一根寒毛都动不了,留下来又能做什么?搞不好哪天杜瀛兴致来了,自己又得遭殃。反覆良久,决定至少先探个路。
他将船划到东边岩壁旁下锚,便潜进水中。果真看见岩壁上有个黑漆漆的大洞,洞口宽敞,一人通过绰绰有余。只是里面想必是伸手不见五指,如何合气撑着游出去,着实是一大难事。心下正思索着一抬头却发现水面上的小船无故震了一下,显然有东西落在上面。聂乡魂心中怦怦乱跳:杜瀛回来了吗?
拖着发软的手脚飞快地往上升,才刚浮出水面,劈头只见一张陌生的脸凑在眼前,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活像寺里的夜叉。聂乡魂惊叫一声;往后一头栽进水里,那张脸的主人也一声惊呼,摔倒在船板上。竟是个女子。
聂乡魂根本来不及疑惑谷里怎么会有女人,已不小心喝了一大口水,顿时呛咳不已。船上那少女惊叫:「喂,你,你没事吧?别怕,我下来救你!」随即噗通跳进水中。聂乡魂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更扯的事发生了,她一进到水中,立刻咕噜一声直往下沉,她奋力挣扎,边喝水边大叫:「救命啊!我不会游泳!」
不会吧?你不是要来救我吗?聂乡魂哭笑不得,游到少女身后,伸手揽住她纤腰:「好了,没事了,别乱动!」
「别放手,别放手,我会淹死!」
「叫你不要乱动!不然我就放手!」
好不容易拖着少女游到船边,只见船又震了一下,杜瀛立在船头,睁大眼睛瞪着聂乡魂臂弯中的少女:「魏千洁,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千洁是杜瀛的师父广文大师未出家时生的女儿,母亲过世后,就寄住在飞龙寺山下的村子里,不时上山探望父亲,广文大师也取得长辈谅解,多少教她一些防身功夫。所以她跟杜瀛自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
他们回到水榭换了衣服,魏千洁见到杜瀛显得十分兴奋,杜瀛则是一贯地冷漠。
「你怎么会有钥匙?」
「无碍和尚给我的,镇隆寺烧掉了,他叫我先来这里避一避,等他有空再来接我一起回飞龙寺。」
杜瀛心中叫苦:「无碍师兄,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了,你还送这个大麻烦进来,不是要我死吗?」
然而魏千洁不明白他的苦恼,仍是兴高采烈:「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我找你好久了,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何不去对着墙壁说?反正结果一样。」
魏千洁大发娇嗔:「你怎么这样讲话呢?我是你的未婚妻欸!」
听到「未婚妻」三字,聂乡魂全身剧震,脸都白了;杜瀛仍是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你漏了两个字:『自称』未婚妻。」
魏千洁不服:「我爹已经跟你姐姐说好了,等你下次回寺里就要完婚,你还说这话?」
杜瀛嘴唇掀了掀,仿佛就要吐出一些空前恶毒的言语,终究还是一蹙眉,什么都没说。
聂乡魂看在眼里,心中不忿:风度可真好啊,你对我从来没这么客气过!
魏千洁把注意转向燕乡魂:「这位聂公子是杜瀛的朋友吗?幸会幸会。刚才多榭你救我一命,让你看笑话真是不好意思。」聂乡魂懒得理她,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魏千洁也不以为意,开始批评屋里的脏乱。
「怎么搞的,这么美的水榭,被你们弄得乱七八糟。男人就是这样,都不爱整洁,现在变成我得来打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