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痛。
痛到就要死掉的痛。
麻木的痛。
麻木的一切,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规律的律动中,夜的头发落到了我的脸上,
透过他的发隙,我看见了窗外的月亮。
圆圆的,红得像血的月亮。
从那时起,我不再期待八月十五。
**********************************************
在清晨的阳光之中,我睁开了眼睛。
我本以为,经过那样的事之后,我是不会再醒过来的了。
哥哥——夜——现在不在我身边,不必去看,我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然而他的气息,他表白的声音以及火热的身体却还是在围绕着我,让我无法忘记曾经实实在在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实。
我多么希望我能就此睡去,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就此睡去,再也不必面对我不想面对的东西。
但,那是不可能的。
“你醒了。”
冰冷的女声响起,是仲奉。 她正半躺在床边的躺椅上,以淡漠的眼神看着我。
她来多久了?
我一惊,慌忙以被盖住露在外面的身体。
“应该早一点让你离开的。”看了我一会儿,仲奉开口说道,“看来我还是太高估那个小子了。”
“……你知道。”我说。
她冷哼一声道:“我当然知道,他表现的那么过火,稍微有脑子的人就知道。只是我没有料到他竟真的下得了手。”
我闭上眼睛,将夜的脸赶出思绪之后轻轻地说道:“我想尽快开。”
“不要说蠢话,我也想你尽快离开,否则我找你干什么?不过你现在的身体禁得住奔波吗?”
我睁开眼睛乞求地看她:“我只想尽快离开。”
“小子,我说过你的身体不行你听不见吗?”
“我求求你……”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从眼中滑落颊边又落到上,“帮帮我……”
“够了!”她一拍扶手烦躁地大声呵斥我,“你想死就去死好了,我不管了!”她顿一下,
“我会尽量拖他一些时日,让他没有办法回来,你就趁这机会快点养好你的身体明白吗?”
我点点头。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手碰到门栓时犹豫了一下,回头对我说:“你走了的话,仲夜或许会杀了我也不一定。”
我说:“不会。”
“哦?”
“因为你救过我们。”
“但在他来说,说不定宁愿当时我没有救你才好呢。”
说完这句话后,仲奉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露出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笑”。
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想到,那竟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仲奉笑。
唯一的笑。
****************************
我不知道仲奉是用什么方法绊住夜的,总之直到十天之后我走时止,夜都没有回来过。
走的时候,我并不是一个人,与我一起的,还有青翠绯红两姊妹。
原来她们是直属于仲奉的人,因了仲奉的命令而卧底在我身边,准备在时机成熟的时候随时带我离开。
刚知道这个决定时,我很不赞同,因为她们两个喜欢的是夜,硬让她们离开自己喜欢的人是很残忍的。
“所以我才选她们。”仲奉这样回答我。
我虽不明白,却也只有服从。
临上马车前,青翠在告诉我,我们的目的地是墨城的黑龙堡。
这时候我才知道仲奉只是送我走而已却需要用那么多时间准备的原因是什么。
黑抉带走月聆这件事不是意外,而是计划中的一部分,我必须有个去处,同时又必须安全,
月聆嫁至黑龙堡之后,黑龙堡就将变成最适合的地方——安全,几乎没有人会想到,就算是想
到了,以奉都现在的势力来说,想要与黑龙堡翻脸也恐怕是不可的。
到达黑龙堡,迎接我们的就是已经成了黑夫人的月聆。
她还是那么风风火火,精力充沛,一见到我们就大笑起来:“哎,少爷,您真是命不好啊,摊上这姐妹俩,受了不少欺负是不?”
长途奔波的劳累以及低落的情绪令我实在是无力应付她,只是微笑一下算是答过了,不过月聆什么都好,只有神经最粗,完全没有发现我的不对,只顾一个劲讲,直到她的夫君——黑抉
拉着她使了个眼色,她才望着我安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当看着月聆的眼睛时,我总会有我被看透的感觉,过去我并不害怕,
但现在,我很想避开她。
幸亏她并没有注视我多久,就开始招呼下人整理我们的行李。
住在别人家里的感觉与自己家里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时间长了,寄人篱下这个词便开始在我心中打转。
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可是在我生命的二十年中,夜总是为我安排了一切,离开他之后,我这才发现自己除了读书之外竟然一无是处。
我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青翠,青翠只是怪异地笑,什么也不说。我又告诉了月聆,月聆则要我不必想太多,她永远是奉都的人,仲奉要她照顾我一辈子她就铁定照顾我一辈子。
一次与黑抉闲聊时,我也对他说出了我的想法,听完之后他简直是狂笑了。
“这个仲夜,眼光放得还真是长远,”他说,“不过要是我的话也会这么做——给月聆划一个无形的圈子,让她什么都不要管,除了我之外什么都不要接触,然后她将成为我的——我一个人的,我变成她唯一的支柱,她离开我就不能活。我想,这就是仲夜的目的了。”
我很想驳斥他是错的,说那是不可能的,但事实上他说的都是真的。
在夜旁边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或许是他总是包围着我的无微不至的温柔让我无法觉得——我失去他后会怎样。
现在我才知道,离开他的日子有多么的难熬。
不管我在作什么,读书也好,散步也好,睡觉也好,与人闲聊也好,都会觉得他在我身边,仿佛随时都会过来拥住我,在我脸上落下细密的吻,附在我耳边轻轻呢喃:“我爱你,炎……”
可他不在。
如果能忘记他的话就好了……好痛苦……
他已经渗入了我的骨髓与血液之中,想要将他剔除出去的结果只会在我心中落下满满的创痛。
我想,我恐怕是一辈子也摆脱不了他了。
我开始注意关于他的消息,从月聆那里,我听到了一些仿佛是她故意漏给我的东西。
我离开之后夜很痛苦……
夜一直在努力寻找我的下落……
夜在执行任务时受伤……
…………………………
…………………………
我崩溃了。
好吧,我承认了!
我想见他。
我想见他!我想见他!我想见他!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不管他曾对我作过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他!
“奉都”和仲夜的弱点之类的都可以不管它!
我想见他。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求,在我离开奉都的六个月之后的一个晚,夜终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
他似乎是故意将自己的到来弄得惊天动地。
那天晚上,与平时并没有不同,然而忽然之间,黑龙堡主体的风华楼就开始起火,火焰一起
的同时,周围出现了许多惊慌的喊叫声,仿佛是有许多不明身份的人在四处捣乱。
真是一片混乱。
不过黑龙堡就是黑龙堡,乱也就只乱了那么一下,很快就变得井然有序,救火的救火,安抚的安抚,不久骚乱就基本上平息下来了。
然而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在黑龙堡的骚乱平静得差不多的时候传来消息,堡主夫人,月聆被抓住了。
消息是黑抉告诉我的,他脸上惊慌的神色是我第一次见到。
宽敞的前厅,灯火辉煌,虽满满都是人,却鸦雀无声。
夜左手扣着月聆的肩井,右手以长剑比对着她的咽喉,站在所有人的中央,一动不动。
而以青翠绯红两姊妹为首的黑家战士则以战斗姿势举剑对他,严阵以待。
见到夜,我直觉的就想跑过去,可我身边的黑抉却迅速捉住我,以与夜同样的姿势,用刀比住了我。
“你要的人,我已经带过来了,”黑抉说,“你快把月聆放了。”
看了看我,夜脸上的表情丝毫也没有改变:“先把他还给我。”
“你先放了月聆。”
“我不能信任你。”
“难道我就能信任你?”
夜冷冷地笑了:“那我们就这么耗着,好不好?”
黑抉犹豫了一下,放下刀将我向前一推:“好,炎你过去,不过,姓仲的,如果月聆有什么闪失,我就踏平你整个奉都!”
夜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
我慢慢地向夜走过去,仔细地看他的脸庞。
我走的这一段时间,他似乎没有变多少,但是脸色看上去却非常不好,是他睡得不好吗?还是想太多事情?为什么你会如此憔悴。
几步的路程,却像无尽的思念一样,走也走不完。
经过青翠姐妹的身边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她们饱含着复杂情感的光,是谴责吗?可是,我
是“被迫”回到他身边的不是吗?
这时候,我忽然明白了,夜之所以不直接掳走我,而去多此一举地扣住月聆,其用意事实上
不是在威胁黑抉,而是在威胁我。
——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夜?
走到夜的身边,我抬头看他,他也低头看我——黑色的眼睛,像一泓深潭。
推开月聆,他维持着举剑戒备的姿态将我拥入怀中,然后对迎上来抱住月聆的黑抉说道:“我知道你的夫人对某人很忠心,不过什么事情都是有限度的,奉劝你们以后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受教了,”黑抉看着他冷冷地回道,“那么仲少,请吧。”
他的手一挥,所有的黑家战士都垂剑指地,让出了一条路来。
出了黑龙堡,我们上了早在那附近等着的一辆马车,向奉都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夜都抱着我,细碎的吻轻柔地落在我的唇上。
“为什么要逃离我?”他质问我,“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并不是讨厌,”我躲避他探询的眼神,“只是……只是那是不对的,我们不该这样。”
“不对?”夜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就笑了,“哪是不对的?”他左手搂住我,右手猛地撕开我的衣服,狠狠地问,“我喜欢你不对?还是我抱你不对?!”
“不!”我惊呼出声,拼命挣扎,“都不对!求求你,我们回到以前的兄弟关系好不好?”
“以前的……兄弟关系?”
“是!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回复兄弟关系,是他,也是对我自己最大的让步。
听了我的话,夜悲哀的笑了。
“你以为,我们曾经是兄弟过吗……不,应该说,你以为我曾经当你是兄弟过吗?”
我愣住了。
***************************
身心俱疲地回到奉都,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与以前不同了,却又说不出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同,我问夜,夜却什么也不说,安排我住回我原来的房间之后他就不见踪影了。
到了晚上,通报说有人找我,我以为是仲奉,见到之后才知道竟是已失踪了好久的小昭。
半年多没见,他已由一个单纯可爱的男孩变成了带有些微忧郁气质的漂亮少年。
我高兴地捉着他的手与他嘘寒问暖,他也不停地问我分开后的情形,可是当我问到他当时失风之后去了哪里时,他的脸色变了。
“我被人抓住了。”沉默了许久之后,他说。
我发现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便装出轻松的样子说,不管怎样,能安全回来就好了。
可是他却苦笑了。
“我倒宁愿是当时就死了算了。”他说。
我惊了一下。
他慢慢站起来,慢慢脱去上衣,露出光洁的背部——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的背上,以金黄的颜色刺着一只飞舞的凤凰。
“是谁干的!?”
他穿起衣服,坐回原位苦笑道:“告诉您,您也帮不了我的。”
“我不行,说不定夜可以啊!”
“那是不可能的。”小昭淡淡地说道,“仲少现在正在与那个人话,过一会儿就要把我送给他带走了。”
“夜!?为什么!?”
“因为是那个人的手下找到的你的下落,做为交换,我会被奉都送给他。”
“……我要去给夜讲,他不能这么做!”
我向外冲去,小昭拦住我:“您去也没有用的。”
“我不能眼睁睁地开你往火坑里跳啊!”
“可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火坑啊!!”
沉默——
“你喜欢那个人?”我问。
“我不知道。”他答。
是吗……原来是迷惑,——就像我一样。
“那么,”我坐下来看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呢?”
“问您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很多……比如说,受到某人的侮辱后,痛苦得要死却不恨他该怎么办之类。”
可是,我不知道。
“很抱歉,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这么迷惑了。”
“是吗……”他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那么,我没有事了,告辞。”
我点点头,在他转过身体的一瞬间,我叫了声:“昭!”
小昭没有回头:“什么事?”
“那个男人,对你好吗?”
犹豫一下,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走吧。”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同样是迷惑,但昭的又和我的不太一样。
小昭是一个很独立性的孩子,要什么不要什么他心里非常明白,迷惑也只是迷惑于爱人的方
式而已。
况且他对那个人的感情是非常纯粹的,没有搀杂什么足以混淆他的东西。
而我——我到现在也还是不明白,我对夜究竟抱持着的是什么样的感情。
一直以来,我都在他的怀抱中,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世界,我的所有都在围着他转,没有他我就不能活——
那么,对我来说,他究竟是我的什么?
一切攀附他,全部依赖他,我自己又对此思考过什么?
什么也没有思考过。
——他是故意要让你变成这样的。——
可是对此,我自己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夜回来后,我问他小昭的下落,夜没有正面回答我。
“他会幸福的。”他只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