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手而退的瞬间,他的指无意中从她的手心一划而过,像一道电流,窜进她那二十三年来未曾有人造访过的心扉。
严灏同样感觉到了那无言的悸动。
交会的双眸里,他们看见了彼此都感受到的震撼,但在旁观者的眼里,却只看见了殷蔷无礼的甩脱。
“殷蔷,你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母亲压低声音呵责她。
“我……”殷蔷欲辩难言。
“是我的错。”严灏立刻开口解围,“大概是握手时,我的尾戒压痛了她。女孩子总是细皮嫩肉的。”
殷薇不落人后的说:“那殷薇的肉肉一定最……嫩了,ㄉㄨㄞㄉㄨㄞ的哦!”
恶质的殷冀马上吐槽,“对,就像猪肉一样嫩,因为你是只小胖猪。”
“你才是大胖猪咧,臭哥哥!”
大家哄堂大笑,气氛立即轻松了起来。
“好了好了,人都到齐了,开动吧!”
老佛爷一声令下,大伙儿开始动筷。
一顿饭下来,大家随意闲聊,倒也十分愉快,唯独殷蔷陪著干笑,觉得如坐针毡。
以往这样的相亲宴也不是没有过,但她只要埋头苦吃,适当的时候回答个“是”或“不是”,让对方觉得她既呆板又无趣也就了事了。
但是,严灏不一样。
他知道她乖乖女外表下的真面目。
而且,他和她一样感觉到某种情感的撞击。
殷蔷强迫自己表现出好胃口的样子,这样她就可以将注意力放在食物上,而不必理会他,可是天知道,她真的一点食欲都没有,而偏偏在这时候,父亲的话题净绕著严灏打转。
“严灏跟著我学了几个月的书法,我发现他的悟性极高,运笔若神,一手篆体挥洒自如、出色非凡!我很久没遇到这么有天分的学生了。”
殷翼对严灏赞不绝口的同时,还不忘为她牵红线,“蔷丫头,你跟著我学了快二十年的书法,一点进步也没有,我看你不如找个时间到书法教室来,让严灏好好给你提点一下。”
殷蔷顿时觉得口中的木耳莲子甜汤好像变苦了。
她慌忙拒绝,不想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呃……我不行的,我对书法一点天分也没有,只怕王羲之再世,也要大叹朽木不可雕。”
严灏笑了笑,道:“我当然不敢自比王羲之,不过,我究竟有没有耐性,你何不先试试再说?”
这是激将法。
他公然向她下战帖,不怕她接,就怕她不敢接。
我去你的咧!粗话差点脱口而出。
老佛爷感到有趣地笑了。
“有你的!小子,你这句话我喜欢听!”她老人家乐呵呵地转向殷翼,“儿子,你给我想办法把大丫头塞给严灏,我中意这小子,我要他当我的孙女婿。”
“当然、当然,我一定尽力。”
殷翼本来就十分中意严灏,自然是满口答应。
殷蔷简直要晕倒了,不敢相信自己的家人竟然当著严灏的面,说出这么一厢情愿的话来。
殷蔷抗议地叫:“奶奶、爸爸,我才不……”
“吵什么?没你这丫头插嘴的份儿。”老佛爷权威地拍板定案,“就这么决定了。
小子,你和蔷丫头去讨论个时间,以后每个礼拜挑两天和她一起切磋书法,她要是偷懒了,你尽管来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严灏笑问:“做主?奶奶要怎么做主得先说清楚才行。”
“滑头!”老佛爷又好气、又好笑,“我们殷家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要不,这么著,我把蔷丫头嫁给你,当作是赔罪,行了吧?”
等……等等!为什么没人问她愿不愿意?太过分了!
殷蔷还来不及发出不平之鸣,严灏已抢在她前头无奈地笑道:“奶奶,你这不是摆明了在欺负我吗?”
欺负!?殷蔷立刻火大的瞪他。
“我有吗?”老人家装糊涂。
严灏可不与她打马虎眼。
“我这么说自然是有凭据的。我与殷蔷若是经由长期相处培养出感情了,结婚倒也顺理成章;要是郎有情妹无意,你一个‘偷懒’的罪名扣下来,就可以用赔礼为名,硬将令孙女儿嫁给我,横竖我都得娶,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是最后的赢家,所以,我说你摆明了是欺负我!”
老人家咯咯笑。
“呵呵,真骗不过你这小鬼灵精。”
“哪里,您老人家才是老谋深算。”严灏回敬。
听著双方一来一往,一搭一唱,殷蔷再也忍无可忍。
“我吃饱了,大家慢用。”她维持著所剩无几的礼貌,告退离席。
严灏见状,竟也跟著起身。
“那么,我与殷蔷去讨论练书法的时间了。”
“去去去。”老佛爷龙心大悦,挥手放行。
啪——
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理智断掉的声音。若不是她的自制力极度优越,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一拳揍上他高挺的鼻梁。
她决定跟他把话说清楚。
殷蔷容忍著严灏与她一同离开餐厅,然后她在客厅里站定,转过身来面对他,漂亮的杏眸里燃烧著熊熊怒火。
相对于殷蔷的愤怒,严灏的唇角带著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讨厌这抹轻浮的笑!
在殷蔷眼中,他的笑形同挑衅。
只有严灏知道自己为什么微笑。
那是经过漫漫洪荒、无尽等待后,终于盼来的相聚。
他终于……寻到了她。
第二章
殷蔷双手环胸,不友善地瞪著严灏。
与他这么面对面,殷蔷终于体认到他有多么高大。
她一百六十二公分,而他起码高出她二十几公分,宽阔的肩,结实伟岸的体格,笔直而修长的双腿,他还有著一张融合了东西方优点,刚毅而棱角分明的脸庞,尤其他那双不笑时显得肃杀深沉的双眼,使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大都会里的文明人,反而像个海盗,或是什么杀手之类的,别有种危险的魅力。
但她可不怕他。
“好了,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直截了当得近乎鲁莽,但是却坦率得可爱。
殷蔷穿著一袭浅驼色羊毛连身裙,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从背后直泄腰际,看似温驯甜美,但脚上那一双处处磨损的帅气棕橘色中统靴,却泄露了她率直、不拘小节的真性情。
她的样貌变了,当然仍是美丽的。不过,她的性子还是那么得理不饶人,一如千年前的她。
没有变呵!她还是他的她。
即便是历经千百年,那飘泊在无数躯壳里的灵魂,依然是他心坎上永恒的惦记。
回忆使他出神了,殷蔷等得有些不耐烦。
“喂,你说话呀!”她不客气地催促。
敛了敛心神,他淡然反问:“说什么?”
殷蔷擦腰,不悦地道:“当然是回答我,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啊!”
“这个问题这么困扰你吗?”他迳自在铺有绣垫的梨花木椅上坐下,燃起一根烟,喷了一口氤氲,笑望著她。
“我是你父亲的学生,学生到老师家拜访是人之常情;殷奶奶留我用餐,我也不便推辞,就这么待下来了,所以才遇见了你。不过,我倒是没料到殷奶奶和老师竟联手想撮合我们。”
听起来合情合理,反观自己却像个神经质的女人般反应过度。
不过,这一切都要怪这个男人!
他就是莫名其妙的让她觉得危险。
“真的?只是这样?”殷蔷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不是预谋,完全是巧合?”
“当然,不然你认为我有什么企图?”严灏一语带过,以笑容掩饰了他“真正”的意图。
“我以为你是来寻仇的。”她坦白地说。
她记得很清楚——下午她把笔记本砸在他的脸上,他气得脸色铁青。
“啊,”他恍然大悟,“谢谢你提醒我。”
殷蔷发现自己做了蠢事,立刻发急了。
“喂喂,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打算跟你一起练书法。”
他挑眉,“你的意思是,除了练字以外,不论做什么你都愿意?”
“我……我哪有这么说?”殷蔷涨红了一张俏生生的小脸,觉得故意曲解她语意的严灏真是可恶,“严灏,你真是一只坏心眼的狼,一肚子坏水!”
他正经八百地反驳,“你错了!我的肚子里装的可是墨水,我都是蘸这里的墨水来练书法的。”
殷蔷被他逗笑了。
“胡说八道!吹牛不打草稿!”
严灏回敬:“俗话说,一笑遮三丑,我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她抓到他的小辫子,立刻得意洋洋地纠正:“哈!牛皮吹破了吧!亏你还自称一肚子墨水咧!是一白遮三丑,不是一笑遮三丑。还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拐著弯骂我。”
他轻松反击:“你刚刚不是说我是坏心眼的狼吗?狼又怎么会有牛皮呢?”
殷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天哪!口舌之争又被他占了上风。
“哦,严灏,我发誓你上辈子一定是靠著要嘴皮吃饭的。”她笑得肚子疼。
他的目光一闪,躲进了蒙蒙烟雾中。
他沉吟,“别说上辈子,这辈子也是。”
“真的?”她好奇地追问:“莫非你是Sales?”
“差不多。”他递给她一张名片,“多多指教。”
看见他的名片,她的下巴掉了下来。
名片上印著——普林斯敦大学中国通史系教授严灏。
“你……你是中国通史系教授::”果真人不可貌相啊!
“实在是太意外了!可是,你刚刚为什么说你跟一个Sales差不多?”
他微笑,“你不认为吗?只不过差别在于一个推销商品,一个推销知识,严格说起来的确是差不多。”
同样任职于普林斯敦的殷蔷,在学校里见多了言谈间充满优越意识的教授,严灏的平易近人使她对他完全改观。
唔……其实,他也并不怎么讨人厌嘛!
“我开始欣赏你了,严灏。”
“对我另眼相看了?”
殷蔷笑著点头,“的确如此。”
严灏建议,“从现在开始,我们谈和了,重新交朋友怎样?”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在他身边坐下,朝他伸出友谊之手——这次,她是真心诚意的。
“再自我介绍一次,我是殷蔷,幸会。”
“彼此彼此。”
他欲伸手与她相握,她却反射般地猛然缩回。
严灏扬眉,“你后悔了?”
“才不是!”她尴尬地笑,“是你的手……”
“我的手?”他不解。
“因为……你的手带静电嘛!刚刚我被电到了,我可不想再来一次。”她狐疑地瞅著他,“严灏,难道你刚刚都没有感觉吗?”
面对她的问题,严灏没有回答,一笑置之。
他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这样的悸动,他已等待了千年。
“这样吧,我送你一本书,当作是我们谈和的礼物。”
“书?”爱书成痴的殷蔷眼睛立刻发亮,“什么书?”
他把书递给她。
殷蔷发出一声欢呼:“葛罗斯·凡诺!噢,我真不敢相信,是葛罗斯·凡诺的绝版书!”她赞叹著,几近膜拜地轻抚著精装书皮,“严灏,谢谢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得到这本书。”
“我当然知道。”他笑,“今天上午我捐书时,你那恨不得抱著它夺门而出的样子,实在太明显了。”
“你注意到了呀?”她嫣然一笑,“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葛罗斯·凡诺的绝版书?别告诉我,你还兼职开出版社。”
严灏笑著否认,“不,当然不是,因为我和我父母亲各自收藏了一套,一年前,他们相继过世了,我决定将其他两套捐给图书馆,”
“嗅,我很抱歉听见这个恶耗。”她关切地问:“重点是,其他的书你还没捐出去吧?”
“还没有,不过……”他看著她那“垂涎欲滴”的表情,很识时务地道:“我一定会留一套……完整的一套给你。”
“严灏,你真是个好人,最好最好的人!”
他自我解嘲:“从狼变成人,我真是进步神速。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去准备明天的课程。”
“噢,那就不耽误你了。”殷蔷立刻很友善的帮他开门。“欢迎你有空常来坐坐,尤其是你带书来的时候。”
短短两小时间,严灏尝到了从拒绝往来户,变成最惠国待遇的滋味。
“我会谨记在心。”
殷蔷将他的大衣递给他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就问:“真奇怪,既然你不是刻意来访,你身上怎么会带著葛罗斯·凡诺的书呢?”
严灏笑了出来,“糟!露出马脚了。”
“哼!果然你早就知道我是殷翼的女儿了,还想骗我。”殷蔷朝他扮了个鬼脸,“不过,看在你送我书的份上,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真是谢谢你了。”他啼笑皆非。
“别客气。”她非常大方的原谅了他。
严灏穿上大衣,又转过身来语带玄机地说:“如果你今晚有空,抽点时间翻一翻这本书,你将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奇。”
“我相信。”她随口应道。
“替我向你的家人致意,再见。”
“知道了,拜。”
送走严灏之后,她迫不及待的窝到房间里阅读那本书。
没想到,那本书真的带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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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凝视著铜镜中的女子,手执牙梳为她理云鬓。
女子眼波一转,笑了,那模样,有著说不出的精灵淘气。
“女孩儿家,父母怎么会取名字呢?嫁给姓吴的,便叫吴氏;嫁给姓刘的,便叫刘氏。这些都还算幸运,我们这种卖艺的伶妓,没人疼、没人爱,不配有名字,只好叫作无名氏了。”
他扳过她清艳的小脸,剑眉微蹙。
“谁说你没人疼、没人爱?难道我不是吗?”
她伸出纤指,在他英挺刚毅的脸上轻刮,“口说无凭,商人的嘴巴最不牢靠,光会要嘴皮子!”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他低声骂道,大手往她的纤腰采去,痒得她又叫又笑。
“噢,别……快住手……要是给人看见了,多难为情?”
他可没被她诳过。
“这个厢房隐密得很,谁敢这么不识相的闯进来?”
她又笑又躲,最后只好讨饶,“饶命吧,公子……饶了我吧!求你。”
他轻捏她的俏鼻,问:“还敢说自己没人疼、没人爱了吗?”
她连忙举手发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才乖。”他吻了下她的唇后,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开始凝神为他心爱的女人想名字。
“公子,你怎么啦?”她奇怪地望著他沉思的侧脸,“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呢?”
他道:“我在替你想名字。给你一个名字,你就不是无名氏了。”
女子心中一暖,感动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但她为了掩饰心中的悸动,娇倔地抿了抿唇,口是心非地道:“我不要名字。”
男人讶异地问:“为什么?”
“听说,女人一旦被父亲以外的男人取名,就像被烙了印似的,一辈子再也抹不去,注定成为他的人,那样多不划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