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等凌霜反应,便一推小蓥:“小蓥先继续和面,哥哥带凌霜去洗一洗。”
“嗯!”
小蓥乖巧地应了一声,便摸索着走回炕头,摸到面盆后,便有点笨手笨脚地抓着面团揉来揉去。
仇焰眼角含笑地对凌霜说道:“走吧,我带你去洗一洗,换件衣服。”
凌霜看着仇焰的目光怎么也称不上友善,仇焰咧咧嘴,佯装没看见,自顾自得从水缸中提了两桶水到院中。凌霜见他腿脚不便却跑来跑去,还考虑甚周为自己准备好水盆,甚至放好皂角跟毛巾,不由心中稍稍不安,便没再恼他害自己一时失态,径自褪去衣裳洗了起来。
待清冼得差不多了,仇焰一拐一拐地拿来了干爽的衣服:“你如果不介意就先穿我的,我把你的衣服洗洗。”
凌霜接过衣服,虽然面料不是上乘,但是衣服非常整洁,看得出仇焰很细心地顾及到自己的洁癖……
凌霜一声不响地慢慢穿上,仇焰忽然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身份尊贵,一定没有人敢跟你这样玩吧?觉得有意思吗?很过瘾吧?”
凌霜的脸微微一红,恼怒地说:“幼稚!”
“咦?你是说你玩得不亦乐乎的游戏幼稚?还是说陪你玩这个游戏的我幼稚?或者是你自己幼……”
活没说完,凌霜的毛巾已经砸到了仇焰的脸上。
凌霜穿好衣服,看着仇焰一瘸一拐地收拾起来,不由犹犹豫豫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而且明明腿脚不便,却一直很用心的照顾我……
“你好像不是第一次问了。”仇焰笑道。
“但你没有认真回答过。”凌霜认真地看着仇焰,因为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仇焰微微地笑了笑,扶着腿慢慢坐到台阶上,缓缓道:“我说过我不想你落入他们手中……因为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晚上,你是那样耀眼夺目,就像月中飞下的仙子一般轻盈地飞舞在夜空之中。明明美得不可方物,但是所过之处却杀气腾腾,惨叫不断,没人能从你的剑下逃脱。我几乎看傻了,我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一尘不染的仙风道骨与血腥残忍的兽性之美,就像天上的月亮,你只可以远观,却怎么也无法接近……”
凌霜怔怔地听着,赞美,几乎从他懂事起便一直不断地萦绕在他的生命之中,却从没有一个人像仇焰这般直接将他所看、所想如同叙诗一般慢慢说出,令凌霜的两颊不由自主地温热了起来。
“也许你不相信,我也是个在赞美声中长大的孩子,从加入疾鹰门以来我接的任务从未失败过。只有那一晚,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你,便知道了什么叫失败,什么叫打击,甚至终于了解到人上有人的真谛。但你看向我的目光却是那样不屑,与你的圣洁不容亵渎相比,我就像一只在泥泞中打滚的丧家之犬,我第一次受到如此严重的打击。呵呵,真可谓粉碎了所有骄傲、自信、甚至自尊……”
仇焰缓缓地看向凌霜,目光深邃的令凌霜的心嗵嗵直跳。
“这样的你,我怎会甘愿让你落到朝廷的手里?如果你是月亮,我又怎能允许别人践踏月的清冷高贵?就算你瞧不起我,甚至鄙视我,我还是会痴心妄想地守着你……”仇焰淡淡地笑起,笑容有些落寞:“就像不起眼的星星,永远不会比月亮夺目,却还是想依偎在月亮的身边,做它永远的陪衬。”
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深情的告白,凌霜已经完全不知所措,饶是多次大战江湖无数高手也处惊不变的他,此刻也只能像傻小子一样僵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很奇怪吗?男人喜欢男人?”
相较凌霜的无措,仇焰的神情非常坦然,仿佛已经做好了遭到拒绝的准备。
凌霜慌忙避开仇焰的日光,不知该看向哪里的四处乱瞟。
仇焰并没有因凌霜的反应而受到打击,反而更加淡然地继续说道:“也许是缘分吧,我竟无意间在那个洞中找到了你……凌霜,你见过雨中雀吗?”
“什么?”凌霜乍听到仇焰呼唤自己的名字,蓦然回神。
仇焰微微一笑:“暴雨中的雀儿你见过吗?我见过……沾湿了羽毛,被暴雨冲刷的无法飞翔,虽然不愿,却不得不躲入屋檐下彷徨地等待着雨停。如果你蓦然打开窗户,它会惊得跳开,却又无法飞起,只能不安害怕地看着你,已经几乎快躲到屋檐外,雨水已经溅到身上,却不肯再缩回来半分。如果你再往前一步,它便会不顾一切地飞入暴雨之中,哪怕立刻被暴雨拍落在地,它也绝不愿被你抓住,宁愿死,也不愿被人生擒……那种感觉你一定无法想象,只要你往前一步,它就会死,只要你退后一步,它便能活下来……那么幼小的生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什么意思?”
骄傲的凌霜有些不悦起来,直觉地感觉到仇焰的形容与自己有深切关系。
仇焰露齿一笑:“当我拨开草丛看到你时,我就有这种感觉……你彷徨迷惘地看着我,整个人都僵直了身子,只要我再往前一步,你便会像雨中雀一般不顾一切吧?明明很害怕,明明很想躲,却无处可逃……”
忽然一阵疾风袭来,仇焰慌忙站起,却被凌霜狠狠地锁住了咽喉!
凌霜两眼闪动寒光,阴森森地说:“你在说什么?你说我凌霜很可怜?你知道这么说会有什么后果吗?!”
仇焰并没有因此产生怯意,相反,他直直地看着凌霜的眸子:“其实那时你已经绝望了吧?不然你早在我弯下身时便一剑刺死了我。可是你没有,相反,你我目光对视时你没有做任何事情,只是很迷惘地等待我做出反应,然后再决定你要怎么做。就像雨中的雀儿一般,因对方的举动而选择飞走还是留下,消极地选择死亡或保持原状……”
后面的话仇焰已经无法说出来,因为凌霜的手已经收紧,仇焰的嘴无意识地张开。脸色变得青紫。
凌霜怒不可遏!因为仇焰说中了他的痛处。那一刻他确实萌生了放弃的念头,可是,他是凌霜!孤高气傲的凌霜!那一瞬间的念头足以成为他一生的耻辱!而此刻,这个见过他最狼狈、最羞愧模样的仇焰,又窥破了他心底不愿再提起的那个短短一瞬的念头,怎不令凌霜扼腕?
手上在慢慢用劲,仇焰的双足已经渐渐离地,凌霜压低嗓音道:“仇焰,我念你救过我,我会在你死后好好善待小蓥,保他一生丰衣足食,你就安心的去吧。”
仇焰的身子微微一颤,拼命挣扎了起来。凌霜目光一敛,两指正欲捏碎仇焰的喉结,忽然腹中真气蓦然紊乱,凌霜当即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全身一软,再也扣不住仇焰的咽喉,整个人都瘫倒在地,气喘嘘嘘。
仇焰因此获救,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住地咳嗽着。凌霜有心无力地瞪着仇焰,眼前的景象已经有些模糊,微微旋转。
凌霜心中愤然,这个仇焰真是命大!如此一来,只怕他会反过来先下手为强……
凌霜勉强试着撑起身子,却再度软软地摔倒在地,呼吸更加急促。仇焰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脸色缓和,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凌霜痛苦地抽动着身体,半晌未动。
凌霜更加凄然,莫非我凌霜今日要命丧在此?罢了,我凌霜风光一世,如今丑态既出,死了倒还干净些!
忽然身子一轻,凌霜微微睁开双眼,只见仇焰吃力地抱起凌霜,一瘸一拐地向屋里走去。仇焰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目光也有些冷凛,他没有看向凌霜,只是沉声道:“你的内伤没有好,别再乱动真气,我抱你回房,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凌霜意外地看着仇焰,适才他才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为何还会救想要杀他的凶手?
“哥,我听到院里好吵,出什么事了吗?”小蓥扶着门沿,有些不安地问道。
“没事,凌霜的病复发了,哥抱他回房,小蓥不用担心。”
仇焰故作轻松地笑着回答道。
小蓥微微点点头。
仇焰抱着凌霜回到房间,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下,凌霜躺在软褥中,感觉好了许多。
“为什么还要救我……”凌霜吃力地问道。
仇焰没有回答,只是细心地帮凌霜褪去鞋袜,盖好被子。
“回答我!”凌霜一时没顺过气,一下子咳嗽起来。
仇焰忽然愤怒地瞪着凌霜:“我也不想救一个想杀我的人!可是谁让我喜欢你!像白痴一样看着你受伤吐血比自己受伤更心疼!你奇怪我为什么不杀你,我更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杀你!”
说完,仇焰愤恨地转过身,快步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用另一种悲哀的声音说道:“如果……月亮嫌星星太烦的话,星星是不是应该乖乖地消失呢……”
凌霜哑口无言地看着仇焰,看着他落寞地拖着伤腿慢慢走出房间,轻轻地关上门……凌霜忽然有些心痛,痛仇焰深情款款的眼神,痛仇焰落寞悲伤的目光,痛仇焰寂寥的背影,痈仇焰为自己而伤的右腿,痛自己莫名的心痛……
第五章
非常沉的睡眠,一夜无梦。凌霜再度睁开眼时,已经天亮,意外的是小蓥竟趴在床边,侧着头将耳朵对着他。
“你醒了?”小蓥笑了起来。
凌霜缓缓坐起,抚了抚胸口,疼痛感已经消失,但自己四肢无力,全身酥软。
“你还不能起来,你已经发了三天的高烧了!”小蓥摸索着按住凌霜的肩膀。
凌霜意外地愣了愣:“我昏迷了三天?”
小蓥点点头:“哥哥吓坏了呢!一直给你抓药熬药,三天都没有休息了!所以小蓥要帮忙,帮忙照顾凌霜!”
凌霜呆呆地愣住,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小蓥爬上床,小声地问道:“凌霜,你是男孩子吗?”
凌霜微微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因为我偷听到哥哥说喜欢你呀!所以我想你是不是女扮男装?你是哥哥未来的媳妇吗?”
小蓥童言无忌地连连发问,凌霜已经臊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恼又怒,却不能冲小孩子发脾气,岂是郁卒二字所能概括?
都是那个仇焰害的!杀他一百遍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凌霜,你怎么不说话?”
小蓥双目失明,自然看不到凌霜此刻的窘相,依然不依不饶地扯着凌霜的手追问着,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凌霜从没有应对小孩子的经验,更没有被小孩子纠缠过。玉莲教内的孩子各个骁勇好战,哪有普通孩子的天真烂漫?所以凌霜第一次见到“缠人”的小孩,只觉得很烦,真想一掌劈死算了,但又隐约觉得对一个小孩子出手有失风度,一时左右为难。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推门声,小蓥立刻欢快地一叫:“哥哥抓药回来了!”
说完,很熟练地沿着床沿跳到地上,欢快地奔了过去。仇焰推开门走进屋中,小蓥正巧扑来,两人撞成一团。凌霜一声低呼,正欲开口,仇焰急忙将手指抵在唇间,示意凌霜不要多问。
原来,仇焰一身狼籍,污乱不堪,额头迸血,干涩的血水已经凝结在脸上。本包扎着木板的右腿不知何故鲜血直流,固定用的木板不知所踪,又被小蓥蓦然一撞,本就站不稳的仇焰险些跌倒,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
“哥,这次怎么这么久?凌霜没醒之前小蓥好无聊呢!”小蓥看不到仇焰此刻的模样,还像平时一样撒着娇。
仇焰勉强笑了笑,将沾满泥水鲜血的手在身上用力地擦了擦,这才轻轻地摸了摸小蓥的小脸蛋,刻意装出一种轻松的声音道:“小蓥乖,帮哥哥把药放到厨房好不好?”
“好!”
小蓥欢快地举起双手,仇焰笑着把药包放到小蓥的掌中,小蓥便很老练地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小心点!别摔倒!”
仇焰喊了几声,目送着小蓥进了厨房,这才慢慢走到已经寒了脸的凌霜身边。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凌霜正色道。
“没什么……摔了一跤。”仇焰目光闪烁,不敢与凌霜对视。
“胡说!你额上的明明是棍伤!腿上的是刀伤!全身都脏乱不堪!明显是被人打倒在地!你还说谎!”
凌霜无名火起,声音越来越高,仇焰急忙连连冲凌霜摆手,生恐小蓥听见。
“到底怎么回事!”
仇焰长叹一口气,无奈地一笑:“其实真的没什么……我去抓药时撞到了官兵,我拒捕,自然免不了皮肉之苦……后来我摔下山,反而逃过一劫,就变成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仇焰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凌霜已经气得浑身哆嗦。
难以解释为何自己会如此愤怒,只是一想到仇焰腿脚不便、明知危险还要自己抓药而跑进城里,凌霜便气得全身都剧烈地颤抖,很想恶狠狠地臭骂仇焰,却又不知从何骂起。
“那群人呢?”凌霜咬牙切齿道。
仇焰温柔地一笑:“怎么,你还想杀了他们替我报仇吗?”
凌霜没有回答,但目光犀利,眼浮杀机。
仇焰本还笑意盈盈,很快便收起笑容,无奈地摇摇头:“你啊……好像忘了自己的伤有多重……你把伤养好比什么都强,报仇什么的也得等你伤好了才行啊。”
凌霜半晌不语,许久后,才咬着牙,犹犹豫豫地问道:“我不久前才要杀你……为什么你还要这样照顾我……”
仇焰坐到凌霜的床畔,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是自我懊恼,你明明厌我烦我,我却眼巴巴地贴上来,自讨无趣。可是,若我能控制这种感情,又怎么会傻傻地喜欢上一个男子,还是一个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强势男子……有些事情,是你明知无奈不愿,却情不自禁要去做的……”
仇焰缓缓地看向凌霜,深沉的目光令凌霜的心不由一跳,仇焰淡淡道:“比如照顾你……就算你伤好后第一件事是杀我,我也无法将你弃于不顾……”
“别说了!”凌霜恼怒地喝道,心乱如麻。
仇焰笑了笑:“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熬药。”
“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你的腿再不理会就要废了!”
凌霜每每看到仇焰强笑着拖着那条伤腿走来走去时,便会莫名烦躁。
仇焰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伤腿,悻悻道:“若我为你废去一条腿,你可会对我稍有好感?”
眼见凌霜瞪圆了眼睛,仇焰微微一笑:“开玩笑的,不必在意。”
说完,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只剩下凌霜思绪紊乱。又焦又躁,不知自己为何忧心烦乱。